還記否,彼時庭中玉蘭
魯迅在作品《野草》中提及自己后花園的兩棵樹,他寫道:“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span>
而在思南路的一處花園里,也有這么兩株玉蘭花,在靜候著故人的重逢,春來乍暖,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夜夜伴著思南入睡。
細數(shù)思南舊時模樣,往事并不如煙
思南路,這條位于上海市盧灣區(qū)的小馬路,至今已有100多年的歷史,在它的樹影枝葉間總有著訴說不完的心事,一曲曲不忍卒聽的動人驪歌就悄悄地從那些老房子的屋檐下、窗棱里透出來,飄進巷子深處。
改造保護后的“思南公館”已于2010年對外開放,從19世紀初以來,許多社會名流,文豪政客們都曾在這里渡過了他們或長或短的難忘歲月。而這些優(yōu)雅的建筑所保留的不僅是那段歲月的滄桑過往,更留下了屋主們身居其中的娓娓故事,是歷史的從容見證。
思南路27號:悠悠18載,鑒證磐石般民族氣節(jié)
思南路27號是由當時義品銀行統(tǒng)一設計開發(fā)的獨立式花園住宅,法國南部的經(jīng)典風格,加上屋主的非凡氣度,更是平添了一份韻味。
誰曾想到,在舞臺上如此光鮮的京劇大師梅蘭芳,一個擁有豐富社交活動的名流,會以一份平和恬淡的心態(tài)居住在這個地方達18年之久。
梅蘭芳原來居住在北京,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梅蘭芳遷去上海馬思南路121號(現(xiàn)為思南路27號)。1941年,日軍占領香港和上海租界后,梅蘭芳就蓄須明志,拒不為日本人唱戲,日本漢奸極其惱怒,不惜采取威逼手段。
據(jù)其犬子回憶:日本人曾多次讓家父到電臺上去講話,倡導大東亞共榮圈,都遭謝絕。面對一次次脅迫,父親堅持稱病不去,日本人不罷休,竟要派軍醫(yī)到梅府為他檢查身體,父親沒法子可想,唯有打針發(fā)燒,用苦肉計應付過去了。
梅蘭芳雖然以自傷身體的代價,抵制了日軍的無理要求,但卻由于長期拒演而斷絕了經(jīng)濟來源,他不得不變賣北京家宅,又陸續(xù)賣掉了收藏多年的古董,最后只能靠賣畫支撐全家和劇團成員的生活。但是無論生活怎樣拮據(jù)、困苦,梅蘭芳始終沒有向日本人低頭。
今天的思南路27號,便是這位京劇大師的錚錚傲骨和高尚氣節(jié)的鐵證。
周公館:智斗密探顯謀略,地下指揮險中求
1946年的思南路107號,坐落著如今的周公館,5月的一天,原本寧靜安逸的思南路突然有些異常,這里本是法租界的高級住宅區(qū),沒有店鋪,更沒有沿街叫賣的小攤小販,可是不知為何,近來總有些三輪車夫裝作候客,停在107號周公館的門口,馬路邊出現(xiàn)了一個從不見有人光顧的皮鞋修理攤,此外,還有些賣香煙的小販、剃頭挑子也整天在這里晃來晃去。
可這一切都逃不過周總理的慧眼,原來,徘徊在上海婦女保健醫(yī)院潛伏著的正是長期駐守在那里國民黨安排負責監(jiān)視的密探。為了方便執(zhí)行任務,周總理就想了個法子:用汽車把地下黨人員紛紛送出去,讓他們躺在后排混淆視聽,讓監(jiān)視的人誤以為是空車而掉以輕心。
1946年五月初,在國民黨政府由重慶返回南京后,周恩來決定在滬設立辦事處,為此租下了思南路107號的房屋,但國民黨當局百般阻撓,不允許掛中共代表團駐滬辦事處的牌子,于是董必武果斷決定,就稱周公館。對外是周恩來將軍的寓所,對內(nèi)則是中共在國統(tǒng)區(qū)指揮戰(zhàn)斗的總部。
惱羞成怒的蔣介石徹底翻臉,下令封閉周公館,中共代表團人員被迫緊急撤離???年后,周公館又回到了人民的手中,思南路也恢復了往日的優(yōu)美清靜。
時易世變,思南居所住房難
1949年后,這里的租賃權收歸國家所有,與往日更替頻繁的租客不同,有不少大資本家在這里定居下來。從1998年起,上海市盧灣區(qū)政府便開始尋找“思南路優(yōu)秀歷史建筑保護”的最佳方案,并開始著手對思南路的二十二幢老洋房進行修繕和保護,一些居民已經(jīng)搬走,留下的都是在這里住了一輩子的老住戶。
應福特先生就是其中一位,他經(jīng)營的天明桉葉糖是當時上海灘很時髦的糖果零食。即將步入21世紀,思南路附近的住房問題開始頻繁涌現(xiàn)。為了解決居住難題,思南花園的旁邊竟出現(xiàn)了很多違章建筑。和應福特家情況相似的,還有住在對面57號三樓的葛正凱家,他們也是思南路洋房最早的住戶,當時居住的房間大小是19.4平方米。
2002年3月,市政府開始對老洋房的保護進行專題調(diào)查研究,為上海市歷史文化風貌區(qū)和優(yōu)秀歷史建筑保護立法做準備。
改造修繕勢在必行,住戶不舍也無他法
這里的許多老住戶從出生起就一直居住在這里,他們與這些房子的感情是緊密不可分的,這些房子的每個角落和門前的樹,都見證了他們一生的點滴回憶。
葛正凱老人心里很清楚,也許這是自己在生活了七十年的老洋房里,渡過的最后時光。他平時無事,便仔細打量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回憶著這一輩子在這一幢老洋房里所走過的路。
他的家正對著周公館,從陽臺上看得見周總理坐在幾案前處理文件,那時候周總理還經(jīng)常抱著他,坐在轎車里兜風,一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了。
面臨要改造搬離這些老房子,大家都十分不舍,而這對當時的保護開發(fā)也提出了許多難題。
動遷改造刻不容緩,整體規(guī)劃處處荊棘
1999年下半年,副市長韓正提出了對于開發(fā)保護的要求,他說,一定不能把這里變成一個大門緊閉的旁人莫入的私宅豪宅,要把它變成一個讓公眾能夠共享共賞的開放區(qū)域。
2002年7月,上海市政府通過了《上海市歷史文化風貌區(qū)和優(yōu)秀歷史建筑保護條例》,但對老洋房的改造方案,各方各持己見,遲遲沒有選定最后的實施方案。
2000年6月,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的教授盧永毅和邵甬便開始著手設計“思南路老洋房改造規(guī)劃”的方案。他們更看重的是這個街區(qū)的整體價值,而非獨立的優(yōu)秀建筑。因為在這并不寬敞的街區(qū)里,看得到上海的百年歷史,各個時期的建筑風格都匯聚于此,它們見證著上海經(jīng)濟的發(fā)展以及政權的更迭。他們希望經(jīng)過改造,思南路的街區(qū)依然可以是鮮活的生命。
上海城市經(jīng)濟建設的步伐為整體街區(qū)保護方案增添了不少的壓力。但盧永毅和邵甬卻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城市的那些符號,歷史的文脈應當保留,要從長遠的眼光看待其社會價值,而非單一的考慮經(jīng)濟價值這一層面。
長時間的說服、探討,最終可貴的堅持有了成效,方案通過了。
精雕細琢出細活,思南風光栩栩再現(xiàn)
為了能夠最大程度還原老房子最初的設計建造結構,這里的一磚一瓦,一顆石子,一片瓷磚,都是經(jīng)過仔細研究,反復推敲后才確定施工的。
拆了內(nèi)墻補外墻的紅磚,既保留了色彩,更是保留了那個年代的品質(zhì)和風情。光滑的鵝卵石立面,是特地請德國專家解剖外部材料后,精細還原的,還有嚴格配比顏色的雨花臺石子。
水沙石打磨的墻面,從挑選到鑲嵌,從打磨到上墻,都極為考究。就連那煙囪上刻有法文的瓦片,也是費工夫,拿到宜興那制瓷的地方人工做舊了的。整個街區(qū)就好似活的一樣,在設計師和工匠們的辛勤勞作之后重新煥發(fā)光彩。
十年分離兩茫茫,重回思南把家還
對于那些最后在這里生活過的人們,當他們離開十年后又一次回到這里時,眼前的一切跳開了紛繁雜亂的舊時記憶,目光相交的一刻,最甜美的童年時光襲上了心頭。
打小住在這里的朱大姐對這個老房子感情很深。她說,這里的花園里有好大一棵松樹,還有這顆玉蘭樹現(xiàn)在還在。
過去的那段日子這個老房子變得很破舊,里面很臟很亂,它好像負擔挺沉重的,好多人住在里面,每一家人都自私地改變它的結構來居住。說來,自己也算是,跟這個老房子同舟共濟過一段最苦的歲月呢。
搬家的時候,有人曾想高價收購朱大姐家里的壁爐,被拒絕了。房子上的東西她一樣都不舍得動,她想要留給這個房子。離開的時候,她把整個房子都打掃干凈,拾落得一塵不染。家具搬完以后,又細心收拾了一番,臨走前,還體貼地拉上窗簾,害怕屋子被陽光曬得太久變舊,對待房子有如親人般。
如今,故地重游,朱大姐看見那個壁爐,嘴上說著,“我又回來看你了,哎喲,真好!”話里都是感慨和欣慰。
時光不再,思南路的故人或許會感嘆時間都去哪了,但好在,那兩顆玉蘭樹早已亭亭,在春色中,自有一縷清香飄入思南人的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