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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史湘云將十二首海棠詩念完，遞與了眾人。大家又挨次兒看了一遍，俱各稱賞不已。 正欲細(xì)加評論，忽見鳳姐自外走來，笑道：“你們的詩怎么還沒作完？”湘云道：“早已完了。這會子一總謄出一大張來了，你看，這不是么？”鳳姐伸手接了過來，看了一看，笑道：“字兒黑鴉鴉，他認(rèn)得我來我認(rèn)不得他?！摈煊裥Φ溃骸澳愕降卓催@個字寫的明不明？”鳳姐笑道：“敢自是上好和徽墨，研的又濃，寫出字來又有什么不明的呢?！睂毲俾犃诵Φ溃?br> “鳳姐姐，你上了他的當(dāng)了，林姐姐罵你的話，說你是‘狗看星星一片明’，你怎么就答應(yīng)‘明’起來了?！兵P姐聽了，笑著便欲將黛玉撳在榻上胳肢他，只見寶釵忙與他遞了個眼色，鳳姐連忙松了手，笑道：“哦，是了。我知道了，必定是有了喜了。虧了我還沒有冒失，萬一有點(diǎn)兒閃錯，寶兄弟可就要恨我一輩子呢?！摈煊衤犃思t了臉，啐道：“你再不是個好人，又信著嘴兒混說來了?！北娙寺犃?，都瞅著黛玉笑，笑的黛玉臉上不好意思起來，忙道：“我們的詩也作完了，也該大家吃酒罷。”說畢，便命丫頭們斟酒。 鳳姐最是留心的人，見眾人都瞅著黛玉發(fā)笑，惟有探春、湘云、香菱、寶琴四人只微笑了一笑，鳳姐心下早已明白了。 于是，大家一同入席。丫頭們斟上酒來，湘云算是主人，便按著次序兒遞過了酒。眾人又回敬了湘云，然后依序就坐。 飲酒中間，只見黛玉夾了一枚蜜濺楊梅，自己先吃了，又夾了一枚送與探春，道：“三妹妹，你嘗這個味兒很好?！碧酱航觼肀阋渤粤?。鳳姐見了，“撲哧”的一笑。此時湘云夾了一塊山楂糕，剛?cè)灰?，見鳳姐一笑，趕著連忙放了下來，笑道：“怨不得林姐姐說你，你果然不是個好人?！崩罴w笑著： “你們也就罷了，他笑他的，你們只管吃你們的，這又有什么意思呢?！睂氂衤犃诵Φ溃骸澳銈冞@半日鬼鬼祟祟的到底說的是都些什么，我怎么總不懂呢？”寶釵聽了，忙攔道：“不拘什么話，你都要打聽打聽，你管他們說什么呢！”寶玉聽了，便不言語了。 鳳姐笑道：“我告訴你罷，才剛兒我說林妹妹有了喜，這會子看起他們吃東西來，竟不獨(dú)單是林妹妹一個人兒，還有好幾位呢?！睂氂衤犃诵Φ溃骸拔耶?dāng)是什么聽不得的話呢，原來是這件事。世界上有夫妻，即有生育，乃是天地間的大道理，有什么怕人知道的呢。就像菱姐姐有了喜，薛大哥早已告訴了人了。”香菱聽了紅了臉，道：“這是多早晚兒的話，你又來謅荒來了。”寶玉笑道：“前兒我們在甄府赴席行酒令兒，薛大哥親自兒說出來的?！碧酱郝犃诵Φ溃骸澳銈兊降渍f什么酒令兒來，提到這上頭了呢。”寶玉笑道：“我也學(xué)不上他那個話來?！闭f著，便附在寶釵的耳邊，告訴了寶釵。寶釵聽了笑道：“怎么這樣一個沒人樣的東西呢。說不上酒令兒來也就罷了，為什么信著嘴兒混唚呢?！毕懔饴犃艘姘l(fā)紅了臉，呆了半晌，只得向?qū)氂裥Φ溃骸澳隳莻€薛大哥哥，真也教人沒了法兒了?！兵P姐笑道：“怎么吃了孔圣枕中丹，也沒出息一點(diǎn)兒么？ ”香菱道：“自從吃了丹藥之后，也不過十分之中好了有三四分兒?！兵P姐笑道：“原說教吃了藥要捂著被窩出汗，他這想是揭騰的早了，汗沒出透的過失。你們看環(huán)兒，如今就比先強(qiáng)多了。就是我們那一個，也倒像知道一點(diǎn)好歹了?！?br> 寶玉聽了，正欲答言，只見尤二姐、平兒二人帶了奶媽子，抱的藻哥兒，一齊走了進(jìn)來，笑道：“我們也趕嘴兒來了。” 眾人見了，一齊站了起來，忙命丫頭們又搬過兩張椅子來，讓他二人坐下。丫頭們斟上兩杯酒來，平兒便抓了把瓜子嗑著。 李紈見了笑道：“鳳丫頭今兒可又不吃虧了。雖說辦席貼賠了幾個錢兒，你們都瞧瞧，他們屋里連小孩兒共是四口子，不但撈回本兒去，還要拐彎兒呢?！闭f的眾人都笑了。平兒聽了，指著藻哥兒道：“你說，大娘咋的了，侄兒能夠多大兒，就會吃嗎？”寶玉聽了，忙將藻哥兒接來抱到懷里，用筷子蘸了些兒酒抹在他嘴里，藻哥兒咂著，嘻笑跳躍起來。寶玉笑道：“你們都瞧瞧，這么大兒的小孩子，吃酒竟不害辣，將來長大了，必會喝一盅兒。真是璉二哥哥的兒子，弓冶相承的了?！逼絻郝犃?，又指著藻哥兒笑道：“你說，咋的了，二叔搬著不心疼的芽兒，拿酒嗆我來了。你們桂哥兒，你怎么舍不得拿酒嗆他呢？”寶玉聽了，便一疊連聲的命人抱桂哥兒去。丫頭們答應(yīng)而去。 不多時，只見奶媽子果然把桂哥兒也抱著來了。寶玉見了，便將藻哥兒送到湘云的懷里，又將桂哥兒接來，送到寶琴的懷里，笑道：“咱們今兒起的是海棠社，只有他們小弟兄兩個在這里鬧。若到明年海棠再開了，起社做詩的時候，那可就成了孩子社了?！闭f的眾人都笑了。 正說時，只見老婆子慌慌忙忙的進(jìn)來，稟道：“方才玉釧兒姑娘來說，老爺請二爺說話呢。”寶玉聽了，吃了一驚，連忙起身向外而去。釵、黛二人不知何事，未免替他捏著一把汗兒，忙向老婆子道：“你到上頭打聽打聽，老爺叫二爺有什么事情，你就飛行告訴來。”老婆子答應(yīng)而去。 不多一時，老婆子進(jìn)來稟道：“老爺和太太都在上房，請璉二爺和寶二爺商量明兒到宮里請安的事，并沒有什么別的事情?！扁O、黛二人聽，這才放了心。鳳姐笑道：“夠了，連我的心都跳起來了。我想寶兄弟和老爺、太太說長了話了，來還早呢，天也有了時候了，我們端點(diǎn)心來吃罷。吃了大家散一散兒，到了晚上再坐席。把點(diǎn)心留下一盒子給寶兄弟送到怡紅院去，連晴雯、紫鵑他們吃的也都有了?！睂氣O聽了笑道：“這么說起來我們屋里倒占了便宜了。我們的兩個奶媽子嗎？把兩個哥兒都抱過來罷，看仔細(xì)尿到姑奶奶們身上?！蹦虌屪觽兟犃?，忙將兩個哥兒從湘云、寶琴懷里接了過來，連忙各自抱去哄著睡覺去了。這里丫頭們端上點(diǎn)心來，大家吃了些兒。又吃了兩杯熱酒，這才吩咐撤去殘席，嗽口吃茶，又坐著說了會子閑話，這才大家散了。 到了黃昏時候，湘云便差人去請邢夫人、尤氏、秦氏、胡氏。胡氏因新產(chǎn)了小孩兒，才過了滿月，不好來得，只有邢夫人、尤氏帶了秦可卿過來，先到王夫上房等候，眾姊妹都會齊了，同到賈母上房而來。只見賈母、賈夫人笑容可掬的迎了出來。賈母道：“都進(jìn)來坐罷，怎么今兒云丫頭又破起鈔來了?！?br> 湘云笑道：“沒有化什么錢，不過請老太太、姑太太和太太們坐著說說話兒?！辟Z母道：“很好。這會子他們的媳婦也娶了，大事都完了，今兒再擾了你的飯，咱們也就都回去罷。盡自沒事住著，大家都不方便?！毖σ虌屝Φ溃骸袄咸f的很是，我們明兒也要回去呢，誰家都沒個事事情情的呢？也沒個婆婆媳婦合家子都在親戚家住著的道理?！闭f著，大家走了進(jìn)來，彼此問訊畢，都在兩邊炕上挨著次序兒坐下，丫環(huán)獻(xiàn)茶。茶罷，鳳姐便張羅著擺桌子。賈母、賈夫人一席，仍是自備的。邢、王二夫人和尤氏陪薛姨媽一席，其余的姊妹共又坐了三席。 飲酒中間，王夫人稟知賈母道：“才剛兒老爺下了衙門，說今兒早起在朝房遇見夏太監(jiān)，告訴說昨兒元妃娘娘身上欠安，傳了太醫(yī)院進(jìn)去診脈。太醫(yī)院診了脈，奏知說脈上現(xiàn)出喜兆。 系屬孕娠，不過服幾劑調(diào)理的藥，可就安愈了。所以叫了寶玉來，教他明兒一黑早同他璉二哥哥到二宮門投職名請安。再請請示，看要什么東西不要?！辟Z母聽了，甚至歡喜。鳳姐嘴快，又告訴了黛玉、湘云、探春、寶琴、香菱諸人也有了喜了。喜的賈母眉開眼笑，向薛姨媽笑道：“姨太太，咱們該樂不該樂？ 明年咱們再到了一塊兒，你只看看孩子們熱鬧罷！”薛姨媽笑道：“這都是老太太的積德所感，才有這樣重重疊疊的喜事。連我們也托戴著受了福了?！?br> 賈夫人道：“我那里有一本書，是你妹夫在太上老君處得來的。上頭保產(chǎn)育嬰的心法，講的極有道理，藥方兒也極有效驗(yàn)。姑娘們都是認(rèn)得字的，我明兒給他們送來，大家看看到底有益多了?！毙稀⑼醵蛉寺犃?，亦甚歡喜，當(dāng)下賓主酬酢，直吃到交了三更，方才席散。 王夫人尚欲挽留賈母、賈夫人多住幾日。賈母道：“我們回到廟里，諸事便當(dāng)些兒。”賈夫人道：“我也要早些兒回去，還要替你妹夫料理料理行裝，要趕三月三的蟠桃會與西王母慶壽去呢，也不過只有半月的工夫了?！蓖醴蛉寺犃?，不肯強(qiáng)留，只得吩咐外頭飼候轎子。賈母、賈夫人告辭起身，邢、王二夫人、薛姨媽等都送到榮禧堂，看著上轎而去。邢夫人和尤氏、秦氏，也都各自回家。薛姨媽領(lǐng)著湘云等姊妹都到蘅蕪院等處歇息去了。王夫人領(lǐng)著紈、鳳、釵、黛四人仍到賈母上房，照應(yīng)著丫頭、老婆子們收拾了器皿，吹息了燈火，這才各自散去。 不言王夫人、紈、鳳各自回房安歇，且說寶釵、黛玉二人回到怡紅院，但見皓月當(dāng)空，無庸燈燭。進(jìn)房看時，只有鶯兒一人在炕上打盹。桌上一盞殘燈，半明不滅。黛玉將燈剔了一剔，用手指在鶯兒額上彈了一下。鶯兒驚醒，連忙跳下炕來，笑道：“奶奶們回來了么?！睂氣O問道：“二爺呢？”鶯兒道： “二爺早就到那邊房里睡去了。說明兒還要起五更到宮里請安去呢，所以派了我在這邊等著服侍奶奶們睡覺呢?！睂氣O道： “三更天了，你把我們的舊衣裳拿來，把新衣裳疊了放在柜子里，茶水都不用了，你也就睡去罷?！柄L兒聽了，忙服侍他二人換了衣裳，將新衣放好，替他們掩了子門，自己也就回房去了。 這里釵、黛二人卸了殘妝，收了釵釧，將欲就寢。只聽黛玉道：“可惜把鶯兒放走了。咱們今兒的飲食吃重復(fù)了，我覺著肚里不大舒服，要往后去走動走動才好，只是這會子又不好敲門打戶的叫他們。”寶釵道：“你倒說呢，我也覺著大不受用。你既要去走走，我同你一塊兒去，省得又叫他們?！闭f著便袖了草紙，每人點(diǎn)了半支藏香，輕輕的開了后院門，往中廁而來。 原來怡紅院因住下寶釵，便在后院太湖石假山背后，蓋了兩間小小中廁，以備早晚便當(dāng)。釵、黛二人進(jìn)內(nèi)走動畢，但見皓月當(dāng)空，碧天如水，甚覺可愛。二人不覺站在太湖石旁，徘徊瞻望，大有流連之意。正玩月時，忽聽西邊套間內(nèi)有寶玉嘻笑之聲。黛玉向?qū)氣O笑道：“姐姐你聽聽，三更天了還不睡覺，明兒怎么能夠起早呢。”寶釵笑道：“又不知是鬧什么故典呢，咱們何不到他們窗下聽他一聽。” 黛玉聽了，笑著拉了寶釵的手踱到西套間的窗下，側(cè)耳細(xì)聽。只聽里面金釧兒叫道：“五兒姐姐，你快瞧來。你看紫鵑姐姐裝了一輩子的正經(jīng)人，今兒教二爺擺布的也會浪起來了?！?br> 只聽紫鵑啐了他一口，寶玉嘻嘻的笑起來。又聽柳五兒道：“我不看他，怪臊答答的?！庇致狕L兒笑道：“罷喲，你來罷，你就是今兒總不看他，明兒輪著了你，眾人也是不肯饒你的，你何苦裝傻子呢?！庇致牻疴A兒叫道：“襲人姐姐，你到底也看個熱鬧兒來嗎？怎么就瞌睡到這步田地了。”又聽襲人道： “你們也太厭氣了，什么沒見過的稀罕兒呢，我這會子瞌睡的什么似的?！庇致犌琏┫蚪疴A兒發(fā)氣道：“你也愛叫他，他比咱們本來見的世面多了。又是二爺，又是蔣琪官，什么樣的勾當(dāng)他又沒見過呢，讓他挺尸去就是了?！庇致爩氂?、紫鵑二人在炕上大有不可聽之狀。黛玉在窗外悄向?qū)氣O笑道：“這都是你要來教他們住在一塊兒。你聽聽，鬧的還有一點(diǎn)人樣兒了么？”寶釵笑道：“不用聽了，咱們走罷！” 剛要轉(zhuǎn)身，只聽晴雯問道：“二爺，昨兒晚上奶奶們到底為什么不要你了，倒讓鶯兒妹妹興兒了?！庇致爩氂裥Φ溃骸澳氵€不知道他們的脾氣嗎？點(diǎn)著燈誰也不肯當(dāng)著誰脫了小衣，就是為這個緣故，還為什么呢?！庇致狕L兒道：“你既知道他們的脾氣，就不該點(diǎn)著燈當(dāng)著林姑娘解我們姑娘的汗巾。你果然能耐著性兒等著人了燈，大家都睡下，你再慢慢的尋了他去，我們姑娘也就樂得而為之罷了。還有什么不依的呢？”黛玉在窗外了，向?qū)氣O笑道：“你聽聽，到底鶯兒是你從小兒貼身服侍的人，所以你的脾氣，唯他獨(dú)知道的親切?！睂氣O聽了，悄悄的啐了他一口，笑道：“走罷，不用聽了，小蹄子們一個好的也沒有?！摈煊窭藢氣O的手笑道：“剛聽到好處了，你怎么又要走呢？”忽聽晴雯道：“紫鵑妹妹，你怎么也不把林姑娘的什么脾性兒告訴二爺，免得明兒再碰釘子?！摈煊衤犃?，忙拉了寶釵的手笑道：“姐姐，咱們走罷，不用聽了。”寶釵笑道：“我也剛聽到好處了，你怎么又要走呢？” 黛玉強(qiáng)拉了寶釵，一面走著笑道：“罷喲，盡他們瞎編派著說去罷，何苦聽著怪生氣的。虧了咱們晚上諸事留心，原也怕他們在背地里談?wù)?。不然咱們姊妹倆里頭就是放蕩一點(diǎn)兒，當(dāng)真又怕什么呢?！睂氣O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既然把他們都放在房里，也就怕不了許多了。任憑咱們怎樣的嚴(yán)秘，他們斷沒有不知道的理。就是他們不敢偷著看，不敢偷著聽，你就量咱們那一個魔王還有個不告訴他們的嗎？只要他們知道好歹，不在外人跟前嚼說也就是了。自己窩子里頭，也沒什么意思罷了?！倍苏f話，不知不覺回到房中，洗手，關(guān)了后門，這才吹燈脫衣就寢。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黎明起來，只打量寶玉進(jìn)宮必然要誤。及至開門問時，寶玉早已去了多時了，二人這才放了心。晴雯等六人早已梳洗完了，都過來服侍他二人。梳洗已畢，便先到王夫人上房來請安。隨后李紈、鳳姐并新娶的趙氏、范氏陸續(xù)也來了。 大家正然說笑，只見賈璉、寶玉二人俱穿著公服，笑嘻嘻的自外走了進(jìn)來。王夫人見了忙迎到房門口，問道：“你們到宮門投了職名了么，娘娘的身子可大安了，有什么吩咐的沒有？”賈璉稟道：“侄兒們到了宮門，投進(jìn)職名去。太監(jiān)傳出娘娘的口旨來，說教老爺、太太只管放心，沒有什么大病，如今大安了?！蓖醴蛉擞謫枺骸翱梢裁礀|西來沒有？”寶玉道：“別的一概不要，只教把寶姐姐吃的冷香丸送進(jìn)十丸子去呢?！?br> 王夫人聽了笑道：“真也奇怪，偏是這個藥難配，偏就要這個呢?！睂氣O聽了忙道：“我如今也不大吃這個藥了，還有半玻璃瓶兒呢，明兒連瓶兒送進(jìn)去就是了?！蓖醴蛉寺犃耍粍贇g喜。賈璉、寶玉見趙氏、范氏都在房內(nèi)，不便進(jìn)去，就例說畢了話，各自歸房換有裳去了。 不多一時，薛姨媽領(lǐng)了湘云等眾姊妹也都來了，意欲吃了早飯便都各自回家。王夫人不肯，又留著過了午去。于是，大家又熱鬧了一天。寶玉就著勢兒告訴王夫人，要將芳官、藉官都要回來，賞與蔣玉函為妻。王夫人便說：“這兩個孩子，已經(jīng)是放出去的人了。我也不管這個閑事，你只和他們兩個商量去。只要他們愿意，老尼姑子肯放他們出來，也就是了?！?br> 寶玉討了王夫人的口氣，過了兩日，便叫了賈蕓來，托他去辦這件事。賈蕓自從得了小紅為妻，兩人如魚得水，似膠投漆，感激寶玉之恩，正在無門可報，今見托了他辦事，便極力應(yīng)承。到了饅頭庵，先將寶玉的一番美意告知了芳官、藉官。 此時芳官、藉官年已及笄，情竇已開，正在枯魚望水之際，況且素知蔣玉函美貌，早已喜的受不得了。賈蕓于是和老尼姑商議。老尼姑起初不允，無如賈蕓花言巧語，既挾之以勢，又動之以利，老尼姑不得不入其彀中，也就應(yīng)允了。遂命芳、藉二人養(yǎng)起頭發(fā)來。賈蕓復(fù)命之后，寶玉便差焙茗告知了蔣玉函。 蔣玉函大喜，感謝不已，便擇日婚娶，這都不在話下。 當(dāng)下榮寧兩府，數(shù)月以來，并無事故可記。光陰迅速，不覺到了七月十五日，計(jì)去歲回生之日恰好一年。元妃在宮中誕生了皇子。林黛玉亦于是日產(chǎn)生一女，取名蕙妞兒。合家歡慶，親友致賀。這些節(jié)目，無庸瑣述。守了十二日，賈夫人命史湘云辦了搖車、禮物送了來。這一日，榮府大排筵宴，會集親友。 正在熱鬧間，忽有圣旨降臨。賈赦、賈政即時跪接，供于香案。行禮畢，打開宣讀，乃是：因賈貴妃誕生皇子，逢國大慶，加封外戚覃恩一道。內(nèi)開：賈政系工部侍郎，即升授本部尚書。賈赦年老，著照世職，原品休致，仍賞給將軍全俸，以養(yǎng)余年。賈珍仍帶世職，補(bǔ)授京營副統(tǒng)制。賈璉系捐同知職銜，遇有相當(dāng)同知缺出，即行補(bǔ)用。賈寶玉系賞翰林侍講職街，著即實(shí)授侍講。賈蓉系捐龍禁尉職銜，著即實(shí)授龍禁尉。賈蘭系舉人，著賞國子監(jiān)祭酒職銜。以示加惠外戚之意。賈政讀罷，激感涕零，即日上表申謝。 到了次日，賈赦、賈政率領(lǐng)子侄俱在午門外謝恩。寶玉實(shí)授了翰林侍講，便不敢再告病假，只得每日在翰林院去當(dāng)差。 話休繁瑣，到了八月初一日，賈政上朝，忽奉皇太后敕旨，著宮中貴妃以下諸人，照上年省親之例，俱準(zhǔn)其于八月十五日歸寧，以示骨肉團(tuán)圓之意，定于十五日戍時起鑾，十六日寅時回宮。賈政得了這個信息，雖有無限的歡喜，心下卻老大的著急，只得半月工夫，一切唯恐趕辦不及。朝散之后，忙忙的回到家中，告知了王夫人，即請過賈赦、賈珍來商議。眾人都說限期太近，即差人星夜馳赴江南，亦恐趕辦不及。 正在躊躇間，忽報夏太監(jiān)來了。賈赦、賈政連忙迎接進(jìn)來。 夏太監(jiān)袖出元妃的手書秘旨一道，賈政接來敬謹(jǐn)訴讀。內(nèi)中大率言省親之舉，出自主上高厚天恩，外臣等理宜仰體圣懷，一切悉宜儉樸，勿須踵事增華，以糜無益之費(fèi)。至大觀園舊有姊妹居住不必行移，屆期預(yù)接祖母太夫人暨姑夫人來家一晤。是囑。賈政看畢，心下稍安。遂留夏太監(jiān)吃了便飯，令其覆旨而去。 賈政向賈赦道：“既是貴妃有旨在前，我們也只好遵旨而行，只可將大觀園各處的門窗墻壁略為粉飾油畫，添植些花卉樹木，至于一切鋪陳、燈彩、匾聯(lián)、字畫、圖書、古無等項(xiàng)，只盡家中所有的辦著瞧。如果不夠用，再向親友處借幾樣來用用亦未為不可。如此通融，較之上次就省多了。家中女戲班子早已散了，抑且貴妃最厭鑼鼓鉦聒。聞北靜王府養(yǎng)著一班兒八個女檔子，臨期借來一用也可以將就去得了?！辟Z珍道：“依侄兒的愚見，娘娘既不愛繁華，索性辦一個雅趣。所有一切門窗墻壁燈彩鋪設(shè)簾毯裀褥，俱不用大紅大綠，也不要金碧輝煌，都用一色兒雅淡。即古玩盆景之類，每處不過兩三樣，花卉樹木亦不必太繁，點(diǎn)綴出一片神仙的景況，絕無一點(diǎn)富貴繁華氣象，倒合娘娘的鳳意。所費(fèi)不過兩三千銀子，尚不及上次十分之一。二位老爺以為何如？”赦、政二公聽了，俱皆稱善，即將此事交與賈珍、賈璉二人料理。 賈珍、賈璉領(lǐng)命，便請了門下的清客單聘仁、胡期來、詹光諸公，到處里指點(diǎn)，忙亂了數(shù)日。除怡紅院、稻香村兩處有人居住不加粉飾外，其余各處俱相度形勢，另外增損了一番，便覺耳目一新。除省親正殿仍施金碧，其余軒館亭榭俱皆青石白粉，一色兒雅談。奇花異卉，仙鳥珍禽，點(diǎn)綴出一番仙境來。 寶玉等諸人看去，竟仿佛太虛幻境一般。賈赦、賈政見了，俱不勝歡喜。 到了十四日夜間，先到城隍廟接了賈母、賈夫人來家。仿照上年仍將酒席擺在凸碧堂，依舊安設(shè)了圍屏。外邊是賈母、賈赦、賈政、賈璉、寶玉、賈環(huán)、賈蘭坐了兩席，里邊是賈夫人、邢夫人、王夫人、李紈、鳳姐、平兒、尤二姐、寶釵、黛玉、趙氏、范氏坐了兩席，預(yù)為賞月。并將伺候的丫頭、老婆子們，都命在山坡底下席地而坐，也分賞了西瓜、月餅、酒果之類。大家飲至二更即散。然后將竹椅子抬了賈母，眾人在后相隨，都到大觀園各處，先游玩了一回，仍請賈母、賈夫人在賈母舊日的上房居住。 到了十五日，王夫人差人先接了迎春、探春來家，又接了薛姨媽、香菱、岫煙、寶琴、湘云來，也都先到大觀園看了一回。吃畢了午飯，便都更換了禮服，伺候貴妃的駕到。天剛酉正，只見夏太監(jiān)領(lǐng)了四名小太監(jiān)、四位昭容抬了衣箱來伺候更衣。賈政、王夫人先派出懂事的家人媳婦來，先讓入別室款待。 夏太監(jiān)依舊乘馬而回。 一交了戍初時分、賈赦、賈政、賈珍、賈璉、寶玉，賈環(huán)、賈蓉、賈蘭都穿了公服，在大門外等候迎接。邢、王二夫人領(lǐng)了尤氏及紈、鳳、釵、黛諸人在榮禧堂等候迎接。賈母、賈夫人、薛姨媽以及湘云姊妹，都在大觀園的正門外等候迎接。 不多一時，只見夏太監(jiān)又飛馬而來，報道：“娘娘起鑾來了！”賈政忙吩咐，街上撒開了帳幕，校尉們打散了閑人。須臾，對對提燈前導(dǎo)，過了四對擺馬，隨后就是四對檀香金爐，一柄黃傘，后有四名小太監(jiān)，捧著香爐、宮扇、漱盂、麝尾，后面一頂繡帷子八轎，幽幽雅雅而來。 賈赦、賈政率領(lǐng)子侄等都在大門外跪接，隨侍的昭容傳諭曰：“免?！边M(jìn)了大門儀門，又見邢、王二夫人率領(lǐng)尤氏暨紈、鳳、釵、黛等都在榮禧堂院子里跪接，昭容又諭曰：“免。” 過了榮禧堂，一直向大觀園的正門而來。只見又有許多人在那里跪接，元妃在轎內(nèi)忙問：“是誰？”昭容回奏，元妃便命住轎。賈母等忙上來請安，元妃連忙下轎相攙，賈母等遜謝不敢當(dāng)，仍請娘娘升轎。元妃道：“大家一同走走，也好觀玩景致?！辟Z母不肯，道：“娘娘才過了滿月，身體尚弱，步行未免太勞。”元妃不得已，只得仍舊上了轎，一直抬至省親的正殿。 到了丹墀，方才落轎。 先來的四位昭容早在兩旁伺候，攙了元妃下轎，進(jìn)了正殿居中坐下。只見賈赦、賈政自月臺下走了上來，才要行國禮，昭容忙諭曰：“免。”賈赦、賈政二人退下。隨后就是賈珍、賈璉、寶玉、賈環(huán)、賈蓉、賈蘭上來，行過了禮退下。便是賈母、賈夫人、薛姨媽、邢、王二夫人走了上來，昭容忙又諭曰： “免?！痹φ酒鹕韥?，讓賈母諸人進(jìn)了正殿，列坐兩旁。 隨后乃是尤氏領(lǐng)了紈、鳳、釵、黛、迎、探、菱、湘諸姊妹上來，行了國禮，俱各侍立兩旁。須臾，鼓樂齊鳴，笙簫并奏。 獻(xiàn)過了三道茶，元妃便起身入內(nèi)室，脫去了宮衣，換了常服，命昭容出來吩咐預(yù)備竹椅顯轎五頂。自己坐了一頂，遂命賈母、賈夫人、薛姨媽、邢、王二夫人都坐了竹轎。其余尤氏以下諸人，俱皆隨行，先到賈母上房，進(jìn)內(nèi)欲行家禮，賈母暨眾位夫人俱各跪止之，然后就坐。賈母以下諸人，俱挨次兒坐下。 元妃先向賈母、賈夫人道：“我們自從在太虛幻境一別，倏然一年有余了。幸喜林姑老爺補(bǔ)授京都的城隍，不然我們娘兒們也就不能再見面兒了?！辟Z夫人道：“這都是主上的圣德如天，才有這樣亙古未聞的奇事。我們也是托賴著娘娘的洪福，才能享受人間的香火呢?！痹窒蜓σ虌尩溃骸耙虌屧趺匆猜读死狭?，想是家務(wù)過于操勞的緣故？”薛姨媽道：“外臣托賴娘娘的福，家里還有碗飯吃。只是兒子不知好歹，未免家事瑣碎，不得不自己操一番心?！痹犃?，又向邢、王二夫人道：二位太太的臉面兒，也不像我上次來的那個樣兒了，也總是為我們姊妹們生生死死受了許多熬煎之故?！蓖醴蛉寺牐瑵M眼流淚，早已哽噎的說不出話來了。元妃也擦淚道：“太太從此也要把心放寬些。這如今我們托賴著上天的保佑都回了生，主子的天恩看待的很重，太太也很該放心的了。至于寶玉，蒙主子的天恩賞了翰林，雖說是看椒房的分上，到底也是他的學(xué)問到得去，才有這樣的恩典呢。太太也就不必再操心他了。蘭哥兒也是很有出息的孩子，更不用太太操心。至于別的家務(wù)，全交給他們妯娌們辦去就是了?！蓖醴蛉嗽嚋I道：“娘娘只管放心，唯愿娘娘福履安康，我們就托賴著受了福了。” 正說時，只見昭容進(jìn)來稟道：“外臣賈赦、賈政率領(lǐng)子侄請安叩見，在外候旨?！痹溃拔襾硎∮H，原該我去見才是。你們?nèi)耘f預(yù)備下竹轎，我和二位太太一同到上房里去。鳳丫頭呢？”鳳姐聽了，連忙走了過來。元妃問道：“過會子你們在那里擺酒席呢？”鳳姐答道：“酒席都擺在凸碧堂伺候著呢。那里地勢高，看月亮瞧的真切些?！痹溃骸昂芎?。如今的酒席不可照上年之例，不論國禮，不演戲文。只在凸碧堂居中放一張大團(tuán)圓桌子，我和老太太、姑太太、姨太太、二位太太坐。我還沒得和你們姊妹們說說話兒呢，兩旁再擺幾張桌子，你們姊妹們也都坐下，不必站著伺候。再者你們有了小孩子兒的人，都把孩子抱來我看看。你就照著我吩咐的辦去罷。 辦妥了，先把老太太、姑太太們讓過去坐。我到太太上房和老爺們并他們弟兄們也說說話去。到了時候，你差人來請就是了?！痹愿酪旬?，便同邢、王二夫人坐了竹轎，到前邊上房去了。 這里賈母、賈夫人、薛姨媽仍舊坐了竹轎，眾姊妹在后相隨，一齊先到了凸碧堂來。只見前面搭一架翠歌臺，十分華麗。 臺上伺候著八個女檔子，都是十三四歲的女孩兒，豐姿韶秀，態(tài)度嫣然。中間桌上擺著樂器。鳳姐回去了賈母，便遵著元妃的口旨，中間放了大團(tuán)圓桌子，兩邊又?jǐn)[了四桌，其余的看席俱擺在兩廊廡下，以備貴妃賞賜克食。又派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在議事廳款待眾昭容。林之孝、賴大在榮禧堂的外書房款待眾太監(jiān)。諸事料理停妥，紈、鳳、釵、黛四人，親自到王夫人上房門口來請，昭容稟了進(jìn)去。 不多一時，只見元妃同邢、王二夫人仍舊坐了竹轎出來。 賈赦、賈政率領(lǐng)珍、璉、寶、環(huán)等都送了出來。元妃在前，邢、王在后，都向大觀園而來。紈、鳳、釵、黛見了，便隨在元妃的兩旁幫著轎行走。元妃見了，先向李紈道：“珠兄弟跟林姑老爺?shù)饺?，你們夫婦倆也見了一見沒有？”李紈道：“托娘娘的洪福，雖說能夠常見，到底陰陽殊途，雖見猶不見也?！痹犃?，嘆息道：“我們回生的人也不少，偏他又不在這個數(shù)內(nèi)，這也是有一個定數(shù)的，非人力所能強(qiáng)也?！庇窒蝤P姐道： “人家回了生，都恭了喜，生了孩子，你到底也有喜信兒沒有？”鳳姐笑道：“兒女都有個分定，我那里有娘娘和林妹妹的福氣大呢?！崩罴w笑道：“我聽見平兒說，你也有點(diǎn)因兒了。你就老老實(shí)實(shí)的說罷了，怎么在娘娘面前又混撇起清來了?！兵P姐笑啐道：“可知道是不是呢，你們就混聲張起來了?！闭械脑Φ溃骸澳銈冩ㄦ矀兊购軣狒[，可憐我在宮里成日家規(guī)規(guī)矩矩的，實(shí)在拘束的受不得了，可和誰去說個趣話兒呢。”說畢，又向釵、黛二人笑道：“林妹妹，我才剛兒和寶玉說來，咱們這一回生，雖說是上天垂憫，到底仰賴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鼎力。木本水源，必該思所以報。我已奏明了圣上，在我應(yīng)得的分例項(xiàng)下，動支帑銀二千兩，就在城隍廟旁邊另建一廟，塑像供奉，即以甄士隱配享，名曰‘三賢祠’。廟成之后，再求主上錫封號。倘這二十千兩帑項(xiàng)不夠，你們受了恩的人，也再大家布施些兒，你們倆人說好不好？”釵、黛二人聽了，齊聲道：“娘娘想的很周到，情真理當(dāng)，我們也把這件事疏忽了。” 一路說說笑笑早到了凸碧堂的跟前。邢、王二夫人早從岔道繞來，隨著賈母等早都一字兒排班等候。元妃下了轎，釵、黛二人攙著上了凸碧堂，向賈母道：“老太太和姑太太，咱們娘兒們這如今是兩世的團(tuán)圓了。我如今奉旨省親，原是為盡家庭之樂，況且老太太、姑太太已是神人了，就是朝廷家也要尊敬神靈的。老太太再要講行國禮，這就不像骨肉團(tuán)圓的歡慶了。 ”賈母笑道：“我已經(jīng)遵娘娘的口旨，把酒席都擺定在這里，以后再不敢行國禮了。”元妃聽了，乃命鳳姐將正中的羅漢椅挪開，留下居中一隙，兩邊圍上六張方椅。元妃坐了東邊的首座，賈母坐了西邊的首座。東邊二座是賈夫人，三座是邢夫人。 西邊二座是薛姨媽，三座是王夫人。中間也留一隙，好聽女檔子唱曲。 臺上奏起細(xì)樂來。尤氏領(lǐng)了紈、鳳、釵、黛親自執(zhí)壺把盞，遞酒放箸畢，這才同著菱、湘、迎、探眾姊妹們一齊上來行禮，謝過了坐，各按賓主長幼的次序兒，分坐了兩旁的四席。女檔子上來磕了頭，一齊彈唱起來。 元妃向賈母笑道：“我看這園中景色，收拾的十分幽雅。 趁著月色，真是一片琉璃，大有太虛幻境的光景，比上次輝金涂碧強(qiáng)多了。瞧著教人心曠神怡?！辟Z母道：“這都是仰體娘娘體恤之意，不敢糜費(fèi)的緣故?！痹溃骸叭缃窦依镌炔坏孟攘耍@才是呢?！庇窒蛳嬖频溃骸笆反竺妹茫疑洗问∮H，你怎么沒有來呢？”湘云忙站起來答道：“那年娘娘省親，我的歲數(shù)還小，嬸娘怕我不懂規(guī)矩，不敢教我來?！痹Φ溃?br> “自己姊妹們里頭，這也太多心了?！庇窒蛳懔獾溃骸傲夤媚铮愕男『嚎珊脝?？”香菱也站起來答道：“托賴娘娘的洪福，很乖。花兒也出了。” 元妃又道：“尤三姑娘今兒聽見我來了，他怎么也不來見一見呢？”香菱道：“他也是上月生了孩子了，還沒滿月呢。” 元妃又向巧姐道：“我們巧姑娘也出了嫁了，你女婿念的書怎么樣？”巧姐站起來答道：“托娘娘的福，他倒也愛念書，能夠下小場了。”元妃點(diǎn)點(diǎn)頭兒。又向探春道：“三姑娘，三姑爺如今作什么呢？”探春站起來笑道：“不能念書，將來不過考武罷了?！痹Φ溃骸俺⒓椅奈洳⒂?，也是好的?！庇窒蛴旱溃骸安艅們何衣犚姶竽镎f，二姑爺被大士、真人洗了腸肚，如今通好了，這也是一件奇事。”迎春紅了臉，站起來笑道：“這也是托娘娘的洪福，如今果然通好了?！痹溃?br> “他如今是個什么官兒？”迎春道：“世襲指揮使?！痹溃?br> “這個官兒不大，每月的俸廉夠過嗎？”迎春道：“原先胡化濫用，原是不夠過的。自從洗了腸肚，如今也很知道過日子的艱難了?！痹Φ溃骸斑@也奇怪極了。怎么不見四姑娘呢？” 尤氏忙站起來答道：“四姑娘悟道的心誠，不肯改換妝束，不好在這里見娘娘。過會子娘娘到櫳翠庵拈香時，他在那里伺候叩見呢。”元妃聽了，嘆道：“這是怎么說呢，罷了，這也是他個人的志氣，由著他去罷了。大侄兒媳婦回了生，也沒個什么喜信兒嗎？”秦氏聽了，無言無對，只得站起來抿著嘴兒笑。 尤氏道：“他原先就有個月水不調(diào)的病兒，如今回了生，誰知道還是照舊呢。續(xù)娶的媳婦倒養(yǎng)了孩子了。”元妃道：“這樣說起來，你也是有了孫子的人了?！庇仁闲Φ溃骸岸际峭匈囍锬锏母??！?br> 元妃又向?qū)毲?、岫煙道：“你們姊妹倆我今兒是頭一遭才見，我聽見說你們倆人做的詩很好。今兒是中秋節(jié)，又是我回來省親，也不可無詩以紀(jì)其事。過會子我先做一首，你們會作詩的也都作一首，我也領(lǐng)教領(lǐng)教?！睂毲?、岫煙一齊站起來，笑道：“愿求娘娘賜教?！辟Z母聽了笑道：“既是娘娘高興要做詩，把寶玉也叫進(jìn)來，教他游廊底下也作一首?！痹Φ溃?br> “我也正要試試他的學(xué)業(yè)比先何如。”賈母聽了，便命人去叫寶玉。 須臾，女檔子唱畢，元妃命賞制錢八十千文。八個女檔子磕頭謝過了賞，元妃便命人取了文房四寶來，昭容研默，鋪了花箋元妃提起筆來，無多思索，即一揮而就，命昭容送到兩邊席上來。釵、黛、菱、湘等眾姊妹一齊湊來，接到手中，只見上寫道： 久罷深宮鬧掃妝，珠冠霞帔又焜煌。 新膏乍沐身何幸，舊地重來意轉(zhuǎn)傷。 一脈情偏憐姊妹，再生恩欲報爹娘。 愿將今夜團(tuán)圓酒，代奉椿萱壽北堂。 眾人看畢，一齊上來稱賀道：“娘娘天縱之才，非臣妹等所能仰企于萬一?！痹Φ溃骸疫@首詩，也算不得好，不過自云其所云而已。眾姊妹不必過謙，請灑潘江，各傾陸海?！贝藭r寶玉也到了，忙忙的也看了一遍，即命人去取筆硯。元妃笑道：“你們也不必拘泥定要和韻，各抒所見，隨便用韻也使得的?！北娙寺犃耍积R應(yīng)命。未知眾人能作詩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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