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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白書”是在中國書法史上曾經(jīng)長期盛傳的一種獨立的書體，它曾經(jīng)讓帝王卿相和后宮佳麗爭相染指，書壇名家競相仿習，民間書人代代相傳。在發(fā)展過程中，“飛白書”形成了“飛白篆”、“飛白隸”（圖1）、“飛白草”（圖2）、“飛白行書”（圖3）、“飛白楷書”（圖4）、“飛白印”（圖5、圖6）等多種形式?？墒?，飛白書由盛而衰已成事實。那么，它究竟因何而盛，又緣何而衰呢？最后又走向了何方呢？筆者在此聊作一番探索. 一、“飛白書”興衰探源 在研究“飛白書”的發(fā)展史過程中，筆者從典籍中查到由漢至清，共有57人，因“飛白書”而名垂青史。其中，漢朝2人，三國3人，兩晉9人，南北朝8人，隋代1人，大唐14人，北宋12人，明代1人，滿清7人。 他們是——后漢的“飛白之祖”蔡邕○1，作“一筆飛白”的張芝○2；三國時“時于宮中戲為之（飛白）”的魏文帝曹丕○3，“特善飛白”的吳國處士張弘○4，“諸書并善，尤精題署”的韋誕○5；西晉“開張隸體，微露其白”的衛(wèi)恒及其父衛(wèi)瓘○6；東晉“備精諸體”的王羲之○7，“飛白五體倶入神”的王獻之○8，“飛白得張芝衛(wèi)瓘遺法”的王廙○9，“窈窕出入飛白”的衛(wèi)鑠○10，有“天臺觀之飛白，為大字之冠”的葛洪○11，“善小篆，工飛白”的劉劭○12，“也善飛白”的柳詳○13；南朝“嘗為飛白題尚書省壁”的畫家王僧虔○14，“又能飛白”的紀僧猛○15，自云“善飛白”的劉繪○16，“創(chuàng)造小篆飛白”流傳有序的蕭子云○17，“善蟲篆及雜體書”的庚元威○18，“飛白掩素”的庚肩吾○19，“善飛白書”的韋仲○20，“用毫筆乃能成字”的文學家鮑照○21；隋代“好飛白書”的煬帝楊廣○22；唐朝“于玄武門作飛白以賜”的唐太宗○23，“雅善真草隸飛白”的高宗○24，“善飛白”的中宗○25，“好飛白書”寫《升仙太子碑》的武則天○26，有飛白流傳到清代的唐文皇○27，“飛白亂王右軍”的曹王李明○28，愛“臨帝（太宗）飛白書，下不能辨”的晉陽公主○29， “飛白冠絕”“曠古無比”的歐陽詢○30，“善小篆飛白風流敏麗”的錢毅○31，“善飛白”的史白、史惟則父子○32，“八體皆備”中有飛白的徐浩○33，精心治學偶為飛白的張懷瓘○34，“作飛白與散隸相近”的唐玄度○35，還有不知姓名的《尉遲敬德墓志》的書寫者；五代無人因飛白留名于世；北宋有“飛白入神”的宋太宗○36，“工飛白”的燕王趙元儼○37，“飛白尤為精妙”的宋仁宗○38，“善飛白書”的仁宗曹皇后○39，“又能章草飛白散隸”的附馬都衛(wèi)李瑋○40，“飛白篆籀皆造其妙”“作畫生于飛白” 的益端獻王趙頵○41，御府藏其“飛白書上下二千文”的宋綬○42，“飛白書窮盡物象”的李唐卿○43，“余力遺意，變?yōu)轱w白”的蔡襄○44，“善篆隸行草飛白”的畫家文與可○45，“篆隸正行草章草飛白，皆至妙絕”的黃伯思○46，“篆隸飛白皆造妙”的高燾○47；南宋如白紙，元朝無人可提，明代僅有一個“善飛白”的余重謨○48；大清有“猶善飛白”的李楷○49，“工飛白書”的王致綱○50，著有《古來飛白書考》并有飛白傳世的張燕昌○51，“晚年好飛白”著《飛白錄》的陸紹會○52，見唐文皇飛白而“自用師心”的陳奕禧○53，宜賓史載的張九宗○54，“篆隸飛白鐵筆并妙”的釋達受○55。 此外，當代啟功、傅心畬有飛白行世（圖7、圖8），日本的川上井年也雅好飛白。但中國飛白至遲在唐代已由學問僧空海傳到了日本（圖9）。 從上列飛白書家中，我們不難看出：從漢到宋，飛白書家的多少也基本上與其朝代的興衰及書法發(fā)展狀況成正比。其中尤以兩晉南北朝及唐宋時期人數(shù)最多，出現(xiàn)了上至皇室帝王、當朝卿相，下及書壇名家、僧道平民皆競相逞能，萬般喜愛“飛白書”的喜人局面。但自積貧積弱的南宋起，至蒙古入主中原的元朝和長達276年的明代卻僅一人，就是滿族主政的清代飛白書家也為數(shù)不多，這是為什么呢？對此，我們不妨從社會學、心理學和美學以及史學中去尋找一些答案。 （一）“飛白書”興盛原因 1、特殊的趣味性和強烈的新奇感 從心理學角度看，人總是有著強烈的好奇心。當某種新鮮事物出現(xiàn)時，它必然會吸引人的注意力，進而使人對它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帮w白書”絲絲露白、筆道清晰、翻轉(zhuǎn)明顯的特點，有既不同古也不同今的強烈個性。其鮮明的趣味性讓它產(chǎn)生了強烈的新奇感，自然就會使人們?nèi)バ蕾p它，進而樂于競相在游戲中愉快地去創(chuàng)造它。這是明顯的心理因素，是內(nèi)因之一，它是“飛白書”長期盛傳的主觀原因。 2、帝王愛好，上行下效 封建時代的帝王，在人們眼里是一國之君，萬物之尊。因而，其好惡不僅可以左右歷史的發(fā)展方向，就連文藝潮流也會因之而受影響?！缎绿茣酚涊d，唐太宗作了一首并不高明的宮體詩，欲叫虞世南和之，但被拒絕了。當時，忠直博學的虞世南說“圣作誠工，但體非雅正，臣恐此詩一傳，天下風靡，不敢奉詔”。原因就是“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者” ○56。就是這種客觀影響，加上人們邀功請賞，討好上司的功利意識的驅(qū)動，就會有人投帝王所好，以求有朝一日能夠飛黃騰達?！帮w白書”自漢發(fā)軔，三國就有魏文帝曹丕偶爾染指，隋煬帝也好此書，其后唐太宗、唐高宗、唐中宗及武后、晉陽公主都傾心飛白，時至宋代又有太宗、仁宗、仁宗皇后等游心于此。因此，在此期間“飛白書”得到空前發(fā)展，實屬正常。 3、文人詠頌，傳之遂廣 榜樣的力量是不言而喻的，名人效應自來就不可低估。在研究“飛白書”時，筆者發(fā)現(xiàn)“飛白書”不僅在宮廷和書壇流行，其影響已經(jīng)輻射到當時的文學界和美術(shù)界，并且，有不少著名的文學大家為之吟詩作賦，給予高度評價。如西晉的劉劭曾作《飛白勢》○57，南朝鮑照有《飛白書勢銘》○58 ，南齊紀僧猛作《飛白賦》○59 、三國吳人張弘寫過《飛白序勢》○60 、唐張懷瓘在《書斷》中附《飛白贊》一首○61 ，唐代詩人岑文本有《奉述飛白書勢》律詩一首○62 ，歐陽修作過《仁宗御書飛白記》一篇○63，蘇東坡有《文與可飛白贊》○64 ……這些詩詞文賦，雖文體不一，但皆極盡賦、比、興之能事，極力描繪飛白之美。以上作者皆是當時的文化名人，其影響必然寬泛而深遠。就這樣，他們的吟詠便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飛白書”的宣傳力度，從而在客觀上讓“飛白書”不斷傳揚開來。 4、書家仿習，蔚然成風 由于好奇心的作用和上行下效以及文人詠頌的加速催化，使得書家們的審美趣味出現(xiàn)趨同現(xiàn)象，再加上攀比心態(tài)的內(nèi)在作用，因而就導致了當時的書家們競相仿效，蔚然成風。只要留意飛白書史，從前面所例飛白書家中即可印證。因而，我們可以肯定地說，這種審美觀念的趨同和競相仿效的行動，也使飛白書得到進一步發(fā)展。 飛白書因以上諸多因素的積極作用，就有了近兩千年的輝煌?？墒?，我們發(fā)現(xiàn)，“飛白書”在北宋之前可謂代代相傳、風行于世，但至南宋時卻無人用心于此。元明兩代只有一人愛好，清代的七人，除了兩個關(guān)心和研究飛白書者，其他五人的所作所為已遠遠大不如前，他們的身份地位及藝術(shù)造詣實在不敢與前人相提并論。這就說明：“飛白書”實際上從南宋就已經(jīng)走向衰敗，而最終被逐漸消解了。為此，我們有必要弄清他的式微原因。 （二）“飛白書”的衰微原因 1、工藝性強、美學價值不高 不論蔡邕創(chuàng)造飛白書的故事是否真實，但是，稍有書法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人都會知道，如果要“絲絲露白”且“枯絲平行”，首先，其創(chuàng)作工具之一的筆必須特別加工。而且，現(xiàn)在從《升仙太子碑》及張燕昌等人的飛白作品中，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毛筆絕對是經(jīng)過加工處理過的，近期錢今凡先生在《書法導報》印證了這點并附有圖片（圖10）。書法是“惟筆柔則奇怪生焉”的產(chǎn)物，但這種人工痕跡太重的東西，其美學價值必然不會很高。一句話，飛白書只是一種特殊工具的特殊產(chǎn)物，它彰顯的主要是筆法的趣味，而并未創(chuàng)造出有勝于前的嶄新境界。從這點看，或許“飛白書”的工藝性就與傳說中的誕生開了個玩笑，即它既是來自于工匠的工藝制作，最終又因工藝制作而慢慢衰敗。 2、藝術(shù)品位不高 關(guān)于這點，我們可透過它表面的熱鬧來看它在評論家心目中的實際地位。張懷瓘在《書斷?中》羅列了神品二十五人，而飛白僅占其三；妙品九十八人，而飛白僅五；能品一百零七人，而飛白僅有一人○65 。這個數(shù)字，讓我們看出唐朝以前“飛白書”的品位實際較低。與此相似的是《清史稿?卷五○三》載： “世臣敘次清一代書人為五品”（即神妙能逸佳），分九等，共九十七人，重見者六人，實九十一人?！倍渲校瑓s無一人以飛白而入品○66 。這一方面說明有清一代，飛白式微。另一方面則說明，查到的七人其“飛白書”也不能列品的客觀現(xiàn)實。對此，我們也可從蘇東坡那句“可愛而不學” ○67 的短語中看到“飛白書”的真實品位。何況如魏文帝曹丕這樣的人和唐宋帝王都只是“時于宮中戲為之”而已。 3、新奇單一、缺乏深度 盡管飛白書的新鮮式樣會讓人一時著迷，但它單調(diào)而工藝性強的創(chuàng)作，必然會抑制人們對它的濃厚興趣。也就是說，“飛白書”自身內(nèi)含的深度和藝術(shù)手段、藝術(shù)水平的豐富性的缺乏，就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它自身的衰敗，這是從美學角度得出的結(jié)論。 4、宋代審美觀念的變革和人文精神的復蘇 以“郁郁乎文哉”稱著于史的宋代，大概是中國古代歷史上文化最發(fā)達的時期。上至皇帝本人，官僚臣室，下至各級官吏和地主士紳，構(gòu)成了一個遠比唐代更為龐大的更有文化教養(yǎng)的階層，這就是“士大夫”。 士大夫的審美趣味也隨著時代的變化和發(fā)展而產(chǎn)生了相應的變化：即由“無我之境”逐漸走向“有我之境”。他們一方面延續(xù)著沉溺聲色繁華，同時，又日益陶醉在另一個美的世界之中，這就是自然風景和花鳥蟲魚的世界○68。這種觀念最終導致了宋代“文人畫”的勃興。他們既注意“細節(jié)的真實”，又注意“詩意的追求”。他們形神并重，強調(diào)主觀意興的抒發(fā)，正如明代吳鎮(zhèn)所說的那樣：“墨戲之作，蓋士大夫詞翰之余，適一時之興趣”(《鐵網(wǎng)珊瑚》語)。此時的文人畫文學趣味異常突出，非?？粗毓P墨效果本身的美，而且注意信息量的交融與整合，巧妙地將詩、書、畫、印融為一體。與宋代繪畫相似的是，繪畫界的審美趣味也直接影響到了宋代的書壇。其時的書法也一分為二分道揚鑣——即一條走向堂皇肅穆的官僚態(tài)勢，另一條則走向瀟灑飄逸的文人心境。特別是自北宋晚期開始，其“尚意”書風已臻極至。相應地，飛白書的愛好者和嘗試者從此就開始少得可憐了。 士大夫主宰宋代書壇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吧幸狻睍L的風行，無疑是完成了對客體（法度）轉(zhuǎn)向主體（本體）的重視。在人文精神的得到重視，藝術(shù)戰(zhàn)勝了非藝術(shù)，在書法的抒情性被空前強化的洪流中，自然作為有雜耍之嫌的“飛白書”也就肯定會人老珠黃，無人問津了。——這就是為什么自北宋以后，飛白書再無大家出現(xiàn)的根本原因。就這樣，在后來的元明清三代文人審美趣味占主導地位的歷史中，飛白書終于一蹶不振了。 二、“飛白書”的最后走向 飛白書的生發(fā)興盛及式微消解的歷史，為中國書法史的豐富多彩注上了不可或缺的一筆。它最終的式微，從反面告訴了我們怎樣才能創(chuàng)造一種書體并讓之流傳不衰的經(jīng)驗和教訓。不過，“飛白書”的探索過程，在客觀上為中國書畫技法的拓展起到了不可低估的借鑒作用。那么，式微的“飛白書”又走向了何方呢？ 按照物質(zhì)不滅定律，任何事物都是不會消亡，而只是通過不斷消解和轉(zhuǎn)化，成了其他的東西?！帮w白書”就是終因受人冷落，無人問津只能改頭換面，留下了還依稀可辨的一些端倪。與許多少數(shù)民族為了生存，最后被不斷同化和消解一樣，“飛白書”最終走上了三條品格不一的道路。 1、成了書法的一種特殊筆法 絲絲露白的飛白筆法，至今還被廣泛地運用于各種篆隸揩行草書體中，使書法的筆法逐漸豐富起來，醞釀出了諸如“潤含春雨，燥烈秋風”的意境。對此，宋代的姜夔在《續(xù)書譜?總論》中就說“真行草書之法，其源出于蟲篆、八分、飛白、章草等”，而且進一步肯定了“轉(zhuǎn)換向背，則出于飛白” ○69。因為飛白墨色的輕細，在客觀上就增強書法的節(jié)奏感和韻律感，這在行草書中尤其突出（圖11）。 2、成了國畫的一種特殊技法 關(guān)于飛白用于繪畫的記載，恐怕最早就是劉義慶《世說新語?巧藝篇》中顧愷之為殷仲堪畫像的記載。原文是“顧長康好寫起人形，欲圖殷荊州像。殷曰：‘我形惡，不煩耳’。顧曰：‘明府正為眼爾，但明點瞳子，飛白拂其上，使如輕云之敝日’” ○70。這說明，遠在兩晉時代，飛白不僅專用于書，而且已經(jīng)轉(zhuǎn)入繪畫成為一種特殊的技法。后來，宋末元初的趙孟頫也有“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的詩句○71, 并且，在宋人不斷完善的皴擦技法中，我們更易看到飛白的跡象。比如蘇軾的《枯木竹石圖》即是一例，尤其是在宋、元、明、清濫觴的文人畫中，飛白技法可謂俯拾皆是（圖12）。 3、成了一種民間工藝 如果說飛白以上二途，雖然被消解和弱化，但還保持了一定品位的話。那么，它的第三條道路卻是滑落民間，走向了低俗。“飛白書”雖然品位不高，但它的雜耍性質(zhì)和工藝性質(zhì)，會使廣大人民非常喜愛。當皇朝士宦對它嗤之以鼻之后，她就如被貶出宮的嬪妃一樣，雖失寵于朝廷，但在民間卻大受歡迎。而今，我們在廟會或有些民間鄉(xiāng)場，依然可以看到那些被稱為“鳥蟲書”或“花鳥字”的民間藝術(shù)。而它們正是有“飛白書”的名顯胎記的嫡系傳物（圖13、圖14）。 無論是書法的飛白筆法，還是繪畫的飛白技法，以及胎息飛白的民間書畫，都有力地說明：“飛白書”并未消亡，而只是轉(zhuǎn)變成了其他的東西而殘存在中國藝術(shù)史上。 結(jié) 語 對“飛白書”的興衰及其走向的研究，彌補了書體個案研究的某些空白，使我們弄清了相關(guān)史學和美學問題，知道了它的興衰原因，認定了“飛白書”的美學價值和歷史地位，了解了“飛白書”的最終走向，有利于當今書法的創(chuàng)作和借鑒。限于篇幅，這里無法將“飛白書”的發(fā)展史實全面展開，也未能對“飛白書”的創(chuàng)造問題談點個人的不同看法，只待他日另文論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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