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我的倒霉日,因為爸爸又回家了。
街上的人說爸爸是跑江湖的,我不知道什么叫跑江湖,我只知道每次他回來總是無緣無故打媽媽,捎帶踢我打我。這次,爸爸又帶回了一個陌生女人。她的年紀(jì)和隔壁的姐姐一般大,很漂亮。和以前一樣,爸爸對他也格外地好,招待她好吃好喝,總是沖著她笑,而這是我和媽媽做夢也得不到的。
每當(dāng)這個時候,媽媽永遠(yuǎn)只能在廚房里忙個不停,做菜、洗碗……和媽媽一樣無法上桌的還有我和失明的二妹,我們只能躲在廚房等待他們酒足飯飽,撿點殘羹冷炙。而我的弟弟,他卻可以和爸爸好吃好喝。這一點我一直不明白。
而我不明白的還有一件怪事,就是這些不同的女人特別喜歡我家的床。每當(dāng)我問起這個問題,奶奶總是趕緊捂上我的嘴,偷偷告訴我,那些女人是狐貍精。
第二天早晨,媽媽又挨打了,因為她得罪了那個狐貍精。媽媽的頭破了,一直流血,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奶奶哭著罵爸爸是畜生,我也跟著大哭,因為我怕媽媽就這樣死了。
昏迷了四天,媽媽終于醒了,但一直流淚,我不敢出聲,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爸爸始終沒有來看媽媽,奶奶說他整天忙著跟那個狐貍精鬼混。幾天后,媽媽出院了,又開始忙著喂豬、喂雞、做飯,然后扛著鋤頭去田里,而爸爸又走了。
我的災(zāi)難終于過去了。這樣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年復(fù)一年,我終于八歲了,我很興奮,因為我可以上學(xué)了。但是爸爸卻不同意,盡管我和媽媽苦苦哀求。
“且!上學(xué)?我看她還想上天呢,賠錢貨?!?/b>
可能是上天對我的垂憐吧,村里的好心人把錢給了奶奶,我可以上學(xué)了。我簡直太喜歡學(xué)校了,因為那里沒有壓抑感,奶奶還告訴我:“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了考上大學(xué),就能離開農(nóng)村了,還可以天天吃肉,吃水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b>
于是我拼命學(xué)習(xí),奶奶房間的墻上都是我的獎狀。媽媽也很高興,每當(dāng)我考了第一名的時候,就會偷偷地給我塞個熱乎乎的雞蛋。但是,更大的災(zāi)難還是來臨了。
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看見一個濃妝艷抹的陌生女人站在我家院子大聲說話,聲音很刺耳。這個女人對奶奶很沒禮貌,還罵媽媽是賤人,燒的菜不好吃。爸爸也在一旁幫腔。媽媽默默地在一邊忙著,不敢吱聲。
晚上,我在奶奶的屋里睡著了,突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爸爸正拿著鞋底使勁打媽媽的頭和臉,媽媽開始拼命反抗,突然站在那里哈哈大笑,聲音好像貓頭鷹的尖叫。她一會哭一會笑,在院子里來會轉(zhuǎn)圈。我第一次見到了瘋子,她就是我的媽媽。
天亮了,爸爸和那個女人走了。我以為一切都平靜了,但是一場更可怕的變故卻正在向我悄悄逼近。下午,我放學(xué)回家,老遠(yuǎn)就聽見奶奶撕心裂肺般的哭聲。我趕緊跑回家,奶奶告訴我媽媽和二妹都不見了。我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下來了。
爸爸走了,媽媽也走了。從這天開始,我害怕上學(xué),因為同學(xué)們都知道我媽媽瘋了,帶著我妹妹跑了,我爸爸是個不正經(jīng)的人。以前上課積極發(fā)言的我,不再輕易說話,同學(xué)們給我起了個外號“啞巴”。
有一天,我無意間聽到村里人議論媽媽是和我一個本家叔叔走的。我和奶奶一路跑著去叔叔家。我一進(jìn)叔叔家的大門,就哭著大喊:“叔叔,我媽在什么地方?你把我媽帶到哪兒去了?求求你告訴我?!?/b>
因為這是我媽出走的唯一線索。但是希望很快破滅了,他告訴我他只是和我媽順路走了一段路,并不知道她去哪兒。我放開叔叔的手,擦干了眼淚,放棄了找媽媽的念頭。
因為我知道接下來要和年邁的奶奶和幼小的弟弟一起相依為命,那年我才十歲。
三個月后,爸爸又回來了,買了很多糖果,這次他破天荒地扔給了我兩粒,然后指著帶回的一個漂亮女人,讓我叫她媽媽。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姐姐一樣的女人要成為我的媽媽,難道媽媽也能換嗎?
爸把那女人領(lǐng)進(jìn)了奶奶的屋里,好像發(fā)現(xiàn)新寶貝一般地興奮地對奶奶介紹。奶奶氣得直咳,爸爸的臉色很難看。
“這是阿艷,我新找的老婆。”
“給我滾,我媳婦兒只有一個。”
奶奶氣得病倒了。爸爸對這個女人比對誰都好,他再也沒出過遠(yuǎn)門,也沒有換過女人,打我也有所收斂。但是,這一天我又挨打了。
那天吃飯,弟弟的碗里是四個雞蛋,而我什么都沒有,我忍不住冒出一句:“我也想吃雞蛋。”爸爸走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衣領(lǐng),一直把我提到豬圈的墻頭。我瘦小的身子在空中掙扎,大喊著:“奶奶救我,我再也不吃雞蛋了?!蹦棠贪盐揖攘讼聛?,我就像死了一回,過去對爸爸的恨意又涌上了心頭。
那年暑假,后媽給爸添了一兒子,取名福寶,爸爸開心得不得了,因此也漸漸少罵我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暑假我天天得給后媽端水端飯、洗尿布、做家務(wù)。
爸爸在鎮(zhèn)上開了個理發(fā)店,我天天還得給他送飯,但是我從來都不叫他爸爸,也幾乎不和后媽說話。有一次,爸爸為了讓我叫他,主動給我錢,但我愣在那里開不了口。爸爸很生氣,說道:“哼!不叫我,老子不給你錢,看你怎么上學(xué)?”我放棄了自己的倔強(qiáng):“爸,求求你了,讓我讀書吧?!钡前职譄o動于衷。其實我也知道,不讓我讀書的想法,爸和后媽一直就有。
暑假結(jié)束了,我不能再繼續(xù)上學(xué)了,我一直哭。弟弟已經(jīng)比較懂事了,輕輕地幫我擦干眼淚。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重復(fù)著同樣的事情,早上起床給小弟弟洗尿布,幫奶奶做飯,給爸爸送飯,然后留在店里幫忙打掃衛(wèi)生,和爸爸學(xué)習(xí)理發(fā)。有時,看著背著書包上學(xué)的同學(xué),我就會流淚。
我并沒有放棄學(xué)習(xí),每天睡覺前,我都會偷偷地看那些借來的書,很多課程通過自學(xué)我都會了。轉(zhuǎn)眼間,四年過去了。十四歲的我已經(jīng)和后媽一樣高了。大弟弟也長大了,爸爸還是很喜歡他,就連打麻將都帶著他。
爸爸開始讓我學(xué)理發(fā)了,我終于如愿以償迎來了第一個客人。緊張、出汗、神經(jīng)緊繃……終于在客人滿意地付錢那瞬間,我長長地舒了口氣。爸爸答應(yīng)我,以后每理一個發(fā),就給我三毛錢。
這以后,爸每天泡在麻將桌上,把店里的活都讓我一個人干了。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每天睡覺前我總是會把我攢的錢數(shù)上一遍。奶奶總是笑話我:“孩子,錢都被你數(shù)得頭疼了?!笔鍤q生日那天,剛滿一百二十元。
我絲毫沒有防備在我身后有一雙罪惡的眼睛,他就是后媽。快過年了,我想給奶奶買一件新衣服,晚上我一回家就進(jìn)屋,在鋪蓋下面摸我的錢,摸了半天只有十幾塊的零錢。我翻了很多遍,結(jié)果還是一樣。我頭皮一陣發(fā)麻,差點暈倒。我在那兒不停地流淚,那可是我攢起來打算去找在廣州務(wù)工的姑姑的路費啊。
奶奶在一旁不停地安慰我。就在我和奶奶在猜想會是誰偷的時候,我看見后媽從門口一閃就走了,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賊就是她。
第二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樣去店里。福寶在院子里玩,因為結(jié)了冰,地面很滑,他跑得太快,滑倒在地,在那兒哇哇大哭。后媽趕緊過來安慰他,并一邊從兜里掏出錢,一邊說:“兒子乖,媽媽給你錢買好吃的。”
一聽到“錢”這個字,我不禁敏感地回頭看了一眼,我看見了那張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張十塊錢,因為我收的那張錢上有紅色筆寫的“土豆一斤”。我還記得當(dāng)時客人給我這張錢時告訴我是因為他老婆怕他忘了,特意寫上的。(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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