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初二時，班里來了一位女生，短發(fā)，又黑又瘦，穿著格子褂，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被安排與我同桌。

剛坐定，她便用手指丈量了桌面，接著用小刀刻出一道“三八線”。我心里有些不爽，你跟我劃清界限，我好男才不跟女斗呢。

她叫查夢子，與班主任同在一個村子。身為女孩，卻有著男孩性格，大嗓門，爭強好斗，敢作敢為。班里男生不喜歡她，女生躲著她，沒有人愿意和她說話。漸漸地，她下課不再離開座位，而是主動找我?guī)退馕鰩缀晤}，或輔導(dǎo)物理。

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中等偏下。其實她的腦子并不笨，只是上課有些走神，發(fā)呆，扭頭瞟我，或是遞給我一張小紙條。她叫我“哥”，我覺得這個稱呼不好，但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就沒理睬。輪到我值日，她卻留下來，主動幫我打掃衛(wèi)生。她動作麻利，一間教室，三下兩下就打掃干凈了，惹得其他男生羨慕嫉妒恨。

那天放學(xué)路上，有兩個社會小青年擋住我的去路，向我要錢。我急得要哭，突然身后躥出一個身影，與他們扭打在一起。是她，我的同桌！如同遇到救星，我來了精神，卷袖上前助陣。小青年被打跑了，她的書包帶斷了，書本散落一地，她最心愛的“新農(nóng)村”鋼筆，被我無意中踩得稀巴爛。

對不起，我會賠你的。我向她道歉。

誰要你賠筆我，只要你陪我……她咬緊嘴唇，臉?biāo)⒌匾幌录t了。

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心里像揣了個兔子怦怦亂撞。我大聲說，不，我一定要賠你鋼筆！說完，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第二天，她沒來，我的半個課桌，又空著。我的心里，似乎也有一個位置空著。后來聽說，她的日子過得并不好，父母離異，她被判給父親。父親好賭，脾氣暴躁，動不動打她，從不關(guān)心她的學(xué)習(xí)，這次又讓她輟學(xué)，留在家干農(nóng)活。再后來，聽說她被父親許給河灣村的三麻子，她死活不依……

三十年過去，當(dāng)年的中學(xué)同學(xué)早已天各一方。整理舊物時，翻出夾在舊日記里的那張小紙條，心里有些發(fā)酸。原來，她的桀驁不馴，是對苦難生活的不屈抗?fàn)帲凰霓D(zhuǎn)眸，是對純真友情的殷切渴望；她的小紙條，是對關(guān)愛和溫暖的熱切期盼。而我，因為太年輕，根本不懂這些內(nèi)涵。經(jīng)歷過人生早春風(fēng)霜的同桌，現(xiàn)在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