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夾縫

　　自從有了送孩子出國的想法后，張健就一直注意觀察、培養(yǎng)孩子的獨立能力和適應性。他覺得兒子自信不足，做事缺乏主見，最重要的是容易被環(huán)境干擾。而這種狀況又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的。初二下學期的時候，張健才跟兒子提出送他出去讀書的事。但沒想到遭到了兒子的反對，最主要的理由是他并不喜歡英語課。兒子希望在國內(nèi)上大學之后再決定是否出國。幾番溝通之后，兒子一直堅持自己的想法。張健還是決定尊重孩子的選擇，重新回到高考的主流路線上來。他不想再像孩子小時候，像學鋼琴那樣逼著兒子出國。一腳踏空，就很難從頭開始了。

　　北京世青國際學校國際教育研究中心主任李錳認為，很多家長并沒有真正意識到這種“非主流”教育的風險。“有些家長認為，孩子在公立學校讀不好，轉(zhuǎn)到國際學校或私立學校就能學好，然后直接去國外讀大學，便一路坦途了。這是一種很深的誤解?！崩铄i說，“而且國際學校一點都不能給孩子減負。比如我們的IB課程，它是141個國家承認的國際課程，其中數(shù)理化的難度很大。”

　　李錳看到很多孩子的結(jié)果并不風光，甚至沒有那些在國內(nèi)參加高考的同齡人走得穩(wěn)健?！拔覀兛偸锹犝f哪個孩子又被送出去讀中學了，好像挺神氣，但是其中有一部分去了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讀書，根本不適應，又回到中國。公立學校他們回不去了，因為已經(jīng)沒法去競爭高考?？墒俏覀儑H學校對孩子英文程度和學習程度要求也高，他們進不來，就好像掉進不同系統(tǒng)的縫隙中去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崩铄i說。

　　最近收到的兩個小學生簡歷讓李錳印象深刻。兩個孩子都是外籍身份，小小年紀卻已榮譽眾多，“不僅多才多藝，全國比賽得過好幾個第一，還被評為市級三好學生，各種榮譽看一遍都要花10分鐘。我都納悶，這怎么培養(yǎng)的呀，真是神一樣的家長”。但最后，李錳的學校并沒有錄取他們，主要原因在于英語成績偏弱。“因為西式教育強調(diào)公平，如果一個孩子英文水準低于這個班的普遍水平，老師就得花大量精力去提高他的水平，這對其他孩子是不公平的。所以如果英文水準不夠，我們一定不會收?！崩铄i說，“但從這兩個孩子身上，已經(jīng)可以看出這條道路的競爭狀況了。”

　　另一方面，中國家長喜歡將孩子進入某所大學作為成功的標志，但實際上美國大學寬進嚴出，并不好混?！懊绹傮w的大學畢業(yè)率只有57%（這與很多學生半工半讀有一定關系），哈佛本科生的畢業(yè)率也只有88%，所以有些中國孩子雖然進了美國名校，但是最后還是讀不出來?！崩铄i說，“這部分孩子是沉默的，不被大眾關注。這就越發(fā)讓那些進入國外名校的孩子們光環(huán)閃亮，而更多的家長則備受鼓舞?！?

　　于欣欣發(fā)現(xiàn)，在美國，中國孩子跟寄宿家庭的來往沒有想象中那么緊密，大部分中學生還是習慣于掩藏個性，不多說話，吃完飯就回到臥室。長期下來，孩子英語水平并不像家長設想的那樣很快提高，雙方的溝通也不順暢。來美國的孩子90%不適應飲食，曾經(jīng)有一個學生因為吃不下東西，最后患了胃病，住院一個月。當他在病床上講出原因后，美國房東才恍然大悟，連聲道歉，承諾以后改進。此外，能接受寄宿生的美國家庭一般都是普通的家境，并非像大家想象中的豪車洋房，很多還不如學生在中國的房子寬敞舒適，國內(nèi)的中產(chǎn)家長抱怨寄宿家庭條件差，但條件優(yōu)越的美國人又不會賺這點費用。

　　需要思想獨立的還有家長，家長們不懂英文，沒法跟學校、寄宿家長溝通，同時又擺脫不了遙控孩子的習慣?！凹热蛔尯⒆映鰢蛻摲诺贸鋈??！庇谛佬勒f。有的家長因為微信聯(lián)系不到人，就心急火燎地打電話讓她幫忙尋找，結(jié)果打了一大圈電話，最后寄宿房東發(fā)現(xiàn)孩子就在家里睡覺，是手機忘了充電。

　　穿新鞋、走新路

　　2011年，北京四中與美國布里斯中學合作開設了中美高中課程暨AP課程實驗班。這個目標直指美國大學的中美課程班，每年學費為10萬元。安迎在第一次招生咨詢會上向家長們承諾：“招生分數(shù)線，不會低于四中普通高中班10分。如果只有一人上線，就給一人開班?！睋Q句話說，四中不會降低生源的素質(zhì)。進入國際班的學生，同樣應該具有沖擊北大、清華的實力。實際的錄取結(jié)果，與四中分數(shù)線基本持平。

　　學生除了要參加中考外，還要參加英語口試，甚至面試。這種變化在于，以前成績不好的學生才會花錢擇校；但現(xiàn)在尖子生也愿意多花錢，為自己選擇一條新的成長之路。安迎并不希望把國際班辦成參加“洋高考”的另一種應試教育?！霸谶@里的學生，我們不是為他們準備托福和SAT成績。我要發(fā)現(xiàn)他們的興趣，建立他們的人生價值。而且他們要為自己的發(fā)展目標去付出，這些都是他們升入知名大學的條件。哈佛不僅僅要托福和SAT的高分，更要有夢想、有興趣并為此奮斗的人?！卑灿f，他在家長會上強調(diào)，“美國大學升學體系的好處在于，其評價體系是多元的，成績不是唯一標準。即使SAT拿了2400的滿分，也有被哈佛、耶魯拒絕的案例?！?

　　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中國應試教育與西方教育的重要區(qū)別。高考分數(shù)今天仍是一根無形的指揮棒。盡管在基礎教育中，課程改革、興趣教育、社會實踐的努力從未間斷。但由于與升學無關，這些教育內(nèi)容仍不斷被邊緣化。“中國基礎教育的最大問題在于，我們用一個目標———高考分數(shù)———代替了教育的全部過程，而且這還是一個很短期的目標。但是辦學校和辦培訓班的目的是不一樣的，特別是國際學校。”安迎說。他以前帶高三畢業(yè)班時，經(jīng)常聽到學生對家長說：“考多少分是我的事，報什么志愿是你們的事?！边@樣的孩子進了大學后，熱愛他的專業(yè)嗎？從事這樣的專業(yè)他會幸福嗎？有多少人是因為熱愛而選擇這個職業(yè)呢？“我們培養(yǎng)了很多學生，但他們的幸福感卻不強。很多孩子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每次升學都意味著一次失落，去美國大學也有這樣的狀況。所有對教育的宣傳甚至都是功利性的成功學，寫的升學目標如何實現(xiàn)———走進哈佛，走進耶魯———進了之后就結(jié)束了。”安迎說。

　　安迎發(fā)現(xiàn)，中國孩子在高中很少有自己的理想，分數(shù)是唯一的目標。但是在美國大學，他們希望看到學生自己的想法和發(fā)展傾向，看到學生為此的努力和堅持。所以中國學生的“非主流”成才之路，首先要改變的依舊是家長和學生的教育觀。換新鞋，才能走新路。在國際班中，安迎竭力推動孩子們的興趣發(fā)展，以及領導力的培養(yǎng)。“在主校區(qū)我們國際班大概有60多個高二學生，四中全校1500多人。學生會里有一半干部都是國際班的學生。”而另一方面，中國應試教育與學生管理方法的優(yōu)點也值得重視，“中國孩子毅力強，能忍耐枯燥，美國大學都愛招中國的研究生，因為中國學生能吃苦，做事專心致志”。

　　在學生管理上，中國是以班級、集體主義為核心的管理模式，西方則強調(diào)以個人主義為中心。個性強的學生往往受到影響，但集體也可以給個人發(fā)展有力的支持和推動。所以，優(yōu)秀班級的學生總是成績更好，進步更快。

　　去年，安迎的女兒去參加了一次戈壁行走的學生活動。安迎后來問女兒：一個人單獨走和幾個人一起走有什么不同？女兒回答說：“一個人走得更快，效率高；而幾個人一起走，則能走得更遠?！闭?013年第22期《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