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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禾塬 陳凌等·
（該文已發(fā)表于2012年第四期《十堰社會科學》雜志）
太極十三勢，簡稱為“十三勢”，亦即太極拳。勢者，動勢也。每勢中有多個招式，故張三豐曰“總勢”[②]，而不謂“式”。
十三勢，有時也稱作“張三豐太極十三勢”，或“武當太極十三勢”，它是以武當?shù)澜汤碚摓榛A，蘊含豐富的傳統(tǒng)哲學思想和術(shù)數(shù)學說，最終依“八卦五行”的具體功理規(guī)定性，落實到“八法五步”的拳法總原則中去的一種內(nèi)練精氣神，外練形氣質(zhì)，并且集養(yǎng)生與技擊于一身的武當內(nèi)家拳法。它首先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是道教文化、養(yǎng)生文化、武術(shù)文化，尤其是內(nèi)家武術(shù)文化的重要標志，因此我們研究其文化源流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和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一、宗教淵源
張三豐認為，十三勢首先是道教的入門功夫，故是一種教化。他說：“傳我太極拳法，即須先明太極妙道。”又說“學太極拳為入道之基。”[③]因此十三勢的道教淵源甚深?？疾焓齽莸淖诮虦Y源，首先涉及到武當山的命名問題，亦即先有武當山，或是先有武當縣。
（一）武當縣因山而名
春秋五霸時期，楚國為爭霸中原，先后滅17諸侯國。早在公元前700年，楚國滅掉位于漢江與丹江形成夾角地帶的絞國，武當所在區(qū)域盡屬楚國勢力范圍。兩晉軍事家杜預注《十三經(jīng)》曰：“楚滅國，皆以為縣?！庇谑怯袑W者推而論之“武當縣”為公元前340年秦孝公封商鞅于商時楚國所設之縣，武當縣的設置先于武當山，故武當山因縣而名。武術(shù)界亦由此發(fā)揮，武當武術(shù)的最早淵源來自于秦楚戰(zhàn)爭中的軍營武技，既非源自道家，亦非源自佛家。
然此結(jié)論有兩點質(zhì)疑：首先，楚滅絞國發(fā)生在公元前700年，而當時武當處于絞國地域，進入絞國的絞口即在武當山下。按杜預所說“楚滅國，皆以為縣”，絕不會在楚滅絞國的360年后，才想起來設置“武當縣”，顯然十分牽強。其次，據(jù)《左傳》、《史記》記載：魯文公十六年（公元前611年），楚大饑，庸（竹山）、麇（今鄖縣）、濮[④]等國乘虛伐楚。楚軍抵達句澨[⑤]，并會師于臨品[⑥]，然后分兩路于仞[⑦]、石溪[⑧]入庸，三戰(zhàn)而滅庸國。根據(jù)《中國歷代地圖集》[⑨]的標注，句澨就在當時的武當縣位置，但卻無武當縣的標示。
 基于相同的分析，大量史料及詞典類均解釋了武當縣“因山而名”?！逗鬂h書·郡國志》云：“武當，有和城聚[⑩]。”劉昭注引《荊州記》云：“縣有女思山，南200里有武當山，縣的得名由此山?！薄稓v代郡縣地名考》[11]釋“武當”詞條云：“以武當山名，在湖北均州南，州北有武當古城。漢縣明省?！币饧?，漢代設立武當縣，明代廢除縣治?！掇o源》[12]釋“武當”詞條云：“縣名，漢置，以武當山得名，屬南陽郡。至明始廢。故城在今湖北均縣城北?！?nbsp;
顯然，武當山的命名早于武當縣，武當?shù)澜堂妊吭缬谲姞I武技在武當山地區(qū)存在，并必然對十三勢產(chǎn)生深遠影響。
（二）玄武崇拜的啟發(fā)
玄武，為武當?shù)澜痰淖罡咦鹕?。屈原《楚辭·遠游》曰：“召玄武而奔屬?！焙榕d祖補注：“玄武即龜蛇，位北方故曰玄，身有鱗甲故曰武?！毙浯蟮鄣牡缊鲈谖洚斏?，漢水入長江有龜蛇二山，城市由山水各取一字，名曰“武漢”。這些大多是楚文化的遺痕。
玄武、太和、太極為同一層面的語義，玄武具有神話色彩，太和具有宗教色彩，太極具有哲學色彩。它們中都含有陰陽：蛇為火，龜為水；龜癸同音，故而龜癸同為北方水。武當山為火山巖構(gòu)造，且形如火蓮，即山為火，北方為水，玄武為水神，故而只有水神才能坐鎮(zhèn)此山，取其水火既濟的太和之象。
武當?shù)澜陶J為，武當之名源自“非玄武不足以當之?！贝苏Z含義：其一，秦設“武關(guān)”以御楚，楚則取武當之名以“山”擋秦，此乃荊楚文化與北方游牧文化對峙的產(chǎn)物；其二，此山非玄武大帝不能坐鎮(zhèn)。玄武水神，坐武當火山，取“水火既濟”卦象，當之無愧。況且玄武大帝，曾協(xié)助武王伐紂，他披發(fā)仗劍，足踏玄武，斬妖除魔，成為傳說中的中國古代戰(zhàn)神。張三豐先后在武當山修煉二十三年，就是為了追隨和成就真武之志。
（三）道術(shù)的影響
武當?shù)澜陶J為，十三勢與道教的內(nèi)丹術(shù)、修仙術(shù)以及導引、吐納等有著一脈相承的關(guān)系。
道教常把太極玄武用于丹道修煉之中?！对企牌吆灐贰八纳裰ぁ痹唬骸靶湔撸狈饺晒锼诠?，能剛能柔?！苯?jīng)云：“上善若水，飛鉛非錫非眾石之類。水乃河東神水，生乎天地之先，[13]至藥不可暫舍，能養(yǎng)育萬物，故稱玄武?！?/div>
曾任全國道教協(xié)會會長、仙學大師陳攖寧亦有名言曰：“身外的道炁，即無極水帝；身內(nèi)的道炁，即太極，小水帝?！盵14]
道教的導引術(shù)更是強烈地催生著十三勢的出現(xiàn)。
東漢時期著名醫(yī)學家華佗發(fā)明的《五禽戲》，依照鹿、鳥、猿、虎、熊五種動物對應五行以及人體五臟的動作導引方式，以求養(yǎng)生健身。南朝梁時的我國著名醫(yī)學家、道家陶弘景在他的《養(yǎng)性延命錄》中也介紹了《導引經(jīng)》，做“閉目握固”、“狼居鴉顧”、“叉手前卻”等等導引動作。
這些導引術(shù)，實際上都是內(nèi)家拳的萌芽。因為十三勢的發(fā)端，就是緣于丹道修煉中的疏通經(jīng)絡和化解淤滯。之后受到道教太極陰陽、五行八卦等道學理念的影響，受動物相爭的啟發(fā)，如龜蛇纏繞、雀蛇相斗、貓蛇相爭的技巧等[15]，逐漸演變成防敵護身，看家護院的技擊術(shù)。在千百年的日積月累之中，內(nèi)家拳漸成雛形。比如，十三勢的“八法”中前四字“掤[16]捋擠按”在于煉形以達到形神合一，目的在于“懂勁”；后四字“採挒[17]肘靠”則在于煉氣以達到神氣合一，其養(yǎng)生的目的在于以氣養(yǎng)神，技擊的目的在于“化勁”和“巧用勁”。
在這種大背景下，張三豐作為“武當?shù)な俊薄ⅰ皟?nèi)家拳之集大成者”創(chuàng)十三勢有其必然性[18]。這是歷史的機緣，也是道教的真源。（見圖一太極觀石雕像；圖二太極觀石窟內(nèi)刻字）
  十三勢的民間流傳，也正是道教“出世修仙”的文化思想，演變到唐代以后“入世救人”現(xiàn)實中的一個重要標志。[19]
二、哲學源流
（一）太極一詞的演化
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薄暗郎弧?，即為無極生太極的層次。無極即宇宙生成之先的狀態(tài)，其符碼為“○”；太極即宇宙始生之狀態(tài)，其符碼為“一”。當然，太極一詞具有今天的內(nèi)涵和外延，是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演進過程的。
太極一詞，最早見于道家經(jīng)典《莊子·大宗師》：“夫道，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此時的太極，只是指道的性質(zhì)和狀態(tài)，非實體概念。實際上在此之前，《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即已具備“太極”之實體內(nèi)涵。其中“?！弊衷瓰椤昂恪弊?，即莊子稱之為“大恒”，因避漢文帝劉恒之諱，故改之為“常”[20]；包括后來的《周易·系辭傳》，始借用莊子之“大恒” [21]，后又借莊子之“太極”而改之，均為同理。
可見，《老子》雖無太極之名，但已具有太極之實；《莊子》雖無太極之實，卻已有太極之名。道家最早用太極一詞無疑矣。
但孔子《周易·系辭上》所稱“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畢竟對后世影響很大。到了宋代，理學家汲取《周易》和道教的太極學說，構(gòu)建了以“太極”為最高宇宙本體的思想體系，“太極即道，太極即心”的思想又對道教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太極即心的認識，成為道教內(nèi)丹學的理論根據(jù)之一，亦成為武當內(nèi)家拳，即籍太極拳以練神意為核心的養(yǎng)生文化意識。
元、明、清時期，太極一詞終于從原始混沌，到道分陰陽，再到五運三始，最終來到人的心性層面。武當山《心性圖》曰：“心即舍，而性即道。”性是無極，心是太極，心一動念便生陰陽。心性學說不僅成為道教全真南派的主旨，而且成為全真北派性命雙修的重要內(nèi)容。張三豐說：“學太極拳為入道之基。入道以養(yǎng)心定性，聚氣斂神為主?！盵22]
（二）太極圖說
太極圖，又稱先天圖或天地自然之圖，最早源自河圖洛書。
無論先天圖，還是后天圖，都是在河圖洛書基礎上推演八卦義理而成圓，逆順旋轉(zhuǎn)而互糾的。與陳摶創(chuàng)制無極圖（見圖三：陳摶無極圖）或所傳太極圖，在形式表達上存在差別。然而朱熹認為，太極圖源自漢代煉丹士魏伯陽的《周易參同契》，即出自道家之手。
 宋代周敦頤得到陳摶無極圖后，創(chuàng)作了《太極圖說》，闡明了無極、太極、陰陽、五行、萬物之間的玄妙關(guān)系，不僅豐富了易學，而且把無極與太極兩個概念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傳統(tǒng)哲學和樸素科學的重要內(nèi)容。
十三勢對太極圖的運用，雖用先天太極圖以定五行方位，用后天太極圖以設“八法”對應八卦，但并不拘泥于此，仍然強調(diào)以至柔為玄妙，以無勢無法為神通。
（三）現(xiàn)代科學釋義太極圖
現(xiàn)代科學認為，宇宙的不斷膨脹，源于一場大爆炸。中國太極學說，也是從宇宙的開端開始的，認為太極宇宙始于一個奇點，稱為“盤古開天地”時最初的“宇宙蛋”。這個奇點的體積為零，是質(zhì)量無窮大的時空點。故有太極“其大無外，其小無內(nèi)”之說。
當大量的物質(zhì)擠壓在奇點處，由于引力的差動，勢必形成物質(zhì)粒子與能量的劇烈旋轉(zhuǎn)，而產(chǎn)生一個巨大渦漩。渦漩的中心，將大量的物質(zhì)吸進。并在奇點的另一面，又形成一個反向的同樣大的渦漩，奇點中的物質(zhì)和能量被這一正一反的兩大渦漩“消化”掉了。于是把這種對偶的渦漩稱之為“太極渦漩”，亦即正反宇宙。（見圖四：陰陽極宇宙橫向疊加圖；圖五：陰陽宇宙縱向疊加圖）
  太極渦漩所產(chǎn)生的是兩個完全不同性質(zhì)的東西，并在其渦漩中心形成一個黑洞，一個白洞。白洞在另一個世界里，它與黑洞的性質(zhì)完全是一樣的。兩個宇宙被封閉在兩個空間而互不相見，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只有通過由黑洞和白洞形成的正反能量通道而實現(xiàn)。最后，黑洞和白洞由于大量能量噴發(fā)而變成一個點，稱為“極點”。（見圖六：正反真空宇宙圖）
 無論正反宇宙創(chuàng)生之太極圖，還是銀河系的渦漩，都與河圖洛書所形成的先后天太極圖一樣，順天而行是左旋，逆天而行是右旋，順生逆死，左旋主生。因此，十三勢總是用左旋相生原理以求養(yǎng)生，用右旋相克原理以圖克敵制勝。
三、術(shù)數(shù)溯源
中國的術(shù)數(shù)產(chǎn)生于六、七千年前的河圖洛書，并不斷演化于易經(jīng)之中。
（一）河圖洛書
河圖洛書,對十三勢的影響主要是十三勢的行功規(guī)范。即循五行相生之數(shù)，以求養(yǎng)生之道；逆五行之數(shù)以用克，可求技擊之術(shù)。如乾為金生坎水，即天一生水，一六共宗，在十三勢拳法中，掤后而採，先發(fā)后收，以收行氣而藏的功效，故而相生相成。由于土在中間，相對克受阻，故先天之理，左行螺旋而生也。又如乾金克巽木，即對應于八法中的採與肘，兩者相克。一般說，採挒行于方圓圈外，肘靠動于方圓圈內(nèi)，故以長短互克也。其他類推。（見圖七：河圖以成先天八卦相生；圖八：洛書以成后天八卦相克）
  （二）九宮十二格
歷代道家逐漸從洛書中領(lǐng)悟出九宮十二格的數(shù)理圖式，并應用于許多內(nèi)家拳行功路線的技巧之中。（見圖九：九宮十二格行功路線圖）
 在洛書九宮中，中土五與十是重合的，即九數(shù)中暗合一個十數(shù)，合在中宮土五上。這就是由第九宮“歸零”于五宮，因此十二格加一暗格，合為十三格數(shù)理。這就是太極十三勢，行走于九宮十二格的數(shù)理依據(jù)。再則九宮之數(shù)累計為78，十二數(shù)單為陽，雙為陰，故陰陽各半，一分為二，即用78除以6，得到十三數(shù)理的陰陽格局。這就說明，十三勢的行功規(guī)范不是七星步、禹步、踏罡步斗之類，而是在九宮十二格中行走太極陰陽八卦步。即以太極“其大無外”之義理，行掤捋擠按之剛勁；以太極“其小無內(nèi)”之義理，行採挒肘靠之柔法。此陰陽，即陰陽轉(zhuǎn)換，動靜相宜；此八卦，即走后天八卦，以返先天五行。亦是以四正四隅為八法，以五行生克為行藏。法宜有度，行宜無跡。此即是太極十三勢的秘訣所在。
（三）八卦、五行
十三勢與八卦五行具有對應術(shù)數(shù)關(guān)系。
中國古代先賢們，創(chuàng)立五行八卦之說，用以闡明自然萬物的組成結(jié)構(gòu)以及興衰存亡的運動規(guī)律。五行，即以金木水火土等五種物質(zhì)形態(tài)，代表著許多種物象，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它們代表著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而且具有生動的生克關(guān)系。八卦，乃乾坤坎離震兌巽艮也，它象征八類事物，其卦象為：天、地、水、火、雷、澤、風、山。八卦圖有先后天之分，先天八卦以乾坤坎離四卦為陰陽交感，配置四正方位；而以巽艮震兌四卦陰陽不交感，配置四隅方位。后天八卦則以坎離震兌四卦陰陽交感，配置四正方位；以乾坤巽艮四卦陰陽不交感，配置四隅方位。
太極十三勢，則以上肢八種動作練法，即掤捋擠按採挒肘靠等八字類比八卦，并按后天八卦以設拳法。即以掤捋擠按，對應坎離震兌四軸線為四正位；以採挒肘靠，對應乾坤巽艮四斜角為四隅位，稱之為八卦、八法。以下肢五種步法，即進退顧盼定等五字為太極十三勢的行功方向，概括出前進、后退、左顧、右盼、中定。故而王宗岳在《太極拳論》中的授意與張三豐的傳述是一致的，《張三豐太極煉丹秘訣》一書中說：“太極拳總勢十有三，掤捋擠按採挒肘靠，進步、退步、左顧、右盼、中定，按八卦五行之生克也。”《太極正宗源流》[23]載張三豐論《太極十三勢總勁》云：“太極拳共有十三勢，形于外者，為進退顧盼定；發(fā)于內(nèi)者，為粘、連、黏、隨、不丟頂。形于外者，為四正四隅；蘊于內(nèi)者，為掤捋擠按採挒肘靠八法，推手亦然。形于外者為勢，蘊于內(nèi)者為勁，故盤架子所以練功，推手所以懂勁?！?/div>
綜上所述，十三勢是一種以道教為源，以哲學為理，以養(yǎng)生為本，以拳法為末技的傳統(tǒng)文化表現(xiàn)形式。它創(chuàng)立于元明時期的著名武當?shù)な繌埲S，之后流傳于民間分為南北兩派，演化出多姿多彩的太極拳文化，這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繁榮興盛、后繼有人的表現(xiàn)。太極拳的發(fā)展，更要象太極一樣，融陰陽五行八卦為一體，合東西方五湖四海學說為一爐，融合成“其大無外，其小無內(nèi)”的大文化，從而為人類健康和文明做出應有貢獻！
（2012年9月8日于十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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