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在沙海中造就的奇跡

　　◆王成

　　走進內蒙古烏審旗，走進毛烏素沙漠腹地，一片綠洲出現(xiàn)。置身其間，如同走進世外桃源。這片綠洲女主人的名字對多數(shù)人來說耳熟能詳--殷玉珍。從當年自家門前僅有的1棵樹，到如今坐擁7萬余畝“碧波”，殷玉珍和她的家人用27年苦行僧般的勞動，在毛烏素沙漠腹地畫了一個綠色的圈。

1 嫁到沙漠里的女人

　　殷玉珍和我們在電視中看到的形象反差大極了：原來黑瘦的臉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紅潤，衣服也是嶄新的。手里還拿著一個名牌手機，不時接聽著外界打來的電話。我們在殷玉珍家的炕頭上坐定，吃著沙漠里種的甜瓜，一路的車馬勞累很快消失了。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怯生生地從門外閃了進來，殷玉珍介紹說：這是我們家掌柜的老白。老白不善言談，說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吃瓜。

　　殷玉珍的老家在陜西省靖邊縣。質樸的民風孕育了她質樸的性格，她在當?shù)厥浅隽嗣暮霉媚铮娱L得俊，會做衣服會做菜，最拿手的是那一口陜北小曲，惹得多少小伙子圍在她家門口轉悠。家里來說媒的人幾乎踏破門檻。大家都以為金鳳凰肯定要揀高枝兒棲，可誰也沒想到她竟嫁到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中去了，而且，婚事的介紹人竟是她的父親！

　　1983年春天某日，殷玉珍的父親趕著一群牛一走便到了十幾里地之外的井背塘，有牛吃的草就是不見人影，忽然看見了一個地窖洞口，那是住人的嗎？尋思間，從洞口里出來一個老人——白萬祥的父親。西北大漠空曠而荒涼，認識一個陌生人不容易，兩人一來二去成了好朋友。白萬祥人也端正勤勞，就是不愛說話，或者說多少年來跟誰說話??？白萬祥的父親跟殷玉珍的父親多次說起想給孩子找個好媳婦，“可是這地窖太寒酸了，窮?。　币笥裾涞母赣H性格豪爽講義氣，那一天一拍胸脯說：“怎么找不到媳婦？現(xiàn)成的，我家老五，給！”這“我家老五”就是殷玉珍。

　　一杯濁酒，殷玉珍就這樣被父親許配給了白萬祥。幾件衣服、一個木柜子就是殷玉珍的全部嫁妝。一頭土灰馬駝著一個19歲的姑娘，一步步走到了沙漠深處的烏審旗河南鄉(xiāng)爾林川村這個叫井背塘的地方。

　　毛烏素沙漠位于內蒙古西部和陜西北部交界，大約為25000多平方公里。在這片沙漠中，一孔地窨子就是她的新家！低矮的房間根本不容一個人直著進入，必須貓著腰低著頭鉆進去，房間里的炕比單人床還窄，躺下時半截身子懸空。白萬祥看著新媳婦，幸福地傻笑著，殷玉珍卻一點笑不出來，面對眼前這個破落的家，她全然失去了主意，心中只有無助和酸楚。

　　除了丈夫和病弱的二叔，再也接觸不到別的人，40多天過去了，殷玉珍幾乎喪失了說話的能力。更可怕的是風沙對生存的威脅。鋪天蓋地的黃沙隨時都有把小屋吞噬的危險。風一停，一家人便趕快用鐵锨把門口的沙一點一點挪開，這樣的情景幾乎天天遇到。沙棉蓬、沙蓬子、沙米、沙蓋是主要下炊之物。丈夫從靖邊縣撿回來的死豬、死羊，竟是全家的一頓美味，剝下的皮子還要做皮襖穿。

2 舍命創(chuàng)造生態(tài)奇跡

　　1986年春的一天，殷玉珍望著水井邊唯一的一棵楊樹泛了綠，眼睛突然一亮：一棵樹能活，不就證明沙窩里也能種樹嗎？殷玉珍說服了丈夫和二叔，開始挖渠改造沙地，經(jīng)過幾個月的奮戰(zhàn)，一條4000米長的水渠展現(xiàn)在眼前。誰知一場大風過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修起來的水渠消失了。

　　當時殷玉珍家值錢的東西只有一只羊和一個羊羔子。1986年的秋天，她用一只羊，從老家陜西換回了600棵樹苗，種在了房前屋后，從此她每天給小樹苗澆水、松土、細心照料，期望這些樹苗能夠快些發(fā)芽。當漫長的冬季過去，春風徐徐吹來時，殷玉珍發(fā)現(xiàn)，栽下的小樹苗吐出了綠芽，600棵樹苗活了100多棵。她和丈夫高興得幾夜合不上眼，他們從那細嫩枝條上看到了希望。

　　買樹苗需要錢，殷玉珍的丈夫到外面打工，掏糞、干農活，他不要工錢只要樹苗，掙到了樹苗就趕緊背回家栽上?？墒强看蚬昊氐臉涿鐚嵲谑翘倭?，殷玉珍想辦法從娘家借來了三百元人民幣，養(yǎng)了幾頭豬，把掙來的錢也用在了買樹苗上。

　　1989年，殷玉珍一家的好運來了。丈夫在爾林川打工的時候，聽說村大院里堆了好多樹苗沒人要。原來，當時政府號召大家植樹，還下?lián)芰?萬株樹苗，可是植樹帶不來直接的經(jīng)濟效益，沒人愿意干這活兒。殷玉珍和丈夫樂壞了，他們借了3頭牛，一連10多天，每天凌晨3點鐘就從家里出發(fā)趕去拉樹苗。返回途中遇上狂風，殷玉珍和丈夫就抓著牛尾巴，一步步在沙海里艱難挪動，翻過一道道沙梁，大風一次次把樹苗刮到坡底，她哭著鼻子一次次重新抬上牛背?；氐郊乙呀?jīng)是下午了，夫妻倆累得都不想動彈了，可是樹苗不當天栽上就會枯萎，于是他們連飯都顧不上吃，喝口水繼續(xù)干活兒……

　　夏天的太陽像火球一樣，曬得人臉紅肩腫。殷玉珍的雙腳被沙子燙出了水泡，穿上鞋磨得疼，不穿鞋燙得疼，沒辦法只好用塑料薄膜包住腳干活兒。中午吃東西想找處背風的地方都難，有時剛熬好米湯沒等喝，一陣風過來吹翻了鍋。樹坑挖了一個又一個，栽上樹還要重新填埋，看似簡單，可夫妻倆一年要用壞十余把鐵鍬，每人穿爛幾雙鞋。

　　一次，大風足足刮了一天一夜，許多小樹被連根拔起，夫妻倆一年的心血被刮得無影無蹤。情急之下殷玉珍病倒了，幾天爬不起來。她躺在炕上問自己，就這樣算了嗎？一向不服輸?shù)乃詈筮€是堅強地爬起來，咬咬牙邁出了家門。兩人仔細分析著失敗的原因，要讓樹活下來，必須先擋住風。

　　他們找來沙柳、葵花桿等柴草，扎下沙障，擋住風，定住流沙，層層設防，栽一片，鞏固一片，逐步蠶食，造林成活率大大提高。他們根據(jù)土壤條件和沙丘的方位，確定哪些地方適合種喬木，哪些地方適合種灌木。需要種灌木時，他們先趕來羊群，在松軟的沙地上踩出密密麻麻的蹄印，然后撒上檸條、紫穗槐、羊柴、沙打旺等植物種子，再重新“請回”羊群走上一遭，這樣用不了多久，小苗便會破土而出了。

　　自從把姑娘嫁到沙窩子里，父親一直放心不下。有一次老人從東坑來看望殷玉珍，住了兩天連頓正經(jīng)飯也沒吃上，他氣得直埋怨：“這家人早上四五點起床，晚上十二點收工，一天到晚地忙活，就是豬吃飽了也有個睡覺的時候，鬼來了也得給喝上一杯水呀?！?/p>

3 孩子在艱辛中成長

　　每年，殷玉珍的臉都會被風沙打得脫幾層皮，手先是裂口子、出血，后來就結成了老繭。過度的勞累，使她落下一身零碎病，丈夫也患上了嚴重的肺炎、支氣管炎。好多個夜晚，當殷玉珍在燈下為丈夫縫補衣服的時候，常常暗自落淚，她甚至有些后悔：一家人為種樹付出了太多！

　　殷玉珍懷孕時，丈夫心疼她不讓她再種樹，殷玉珍好言說服了丈夫。殷玉珍懷孕8個月的一天，她背著樹苗往沙丘上爬，突如其來的一陣大風把她掀下了沙丘，她從沙丘上往下滾，整個人也摔到沙堆里爬不起來，忽然陣痛襲來，兒子提前降臨人世。殷玉珍捧著早產的兒子，百感交集。她為兒子取名國林，為的是紀念自己艱辛的種樹的經(jīng)歷。殷玉珍懷上第二個兒子的時候，仍起早貪黑地忙碌著，無暇顧及自己的身體，她重蹈上次的經(jīng)歷，又從沙丘上摔下，二兒子降生了，孩子嬌嫩的肚皮已經(jīng)被沙子磨得血淋淋。

　　殷玉珍又要種樹，又要哺育孩子。殷玉珍把兒子放在筐子里，帶到種樹的地方，用大床單將筐子一蒙，也顧不上照顧孩子。風吹過來，掀起了床單，孩子的臉上、眼窩上、嘴里全是沙子。二兒子最終不幸夭折了，痛苦過后，殷玉珍心想，孩子既然沒有了，就可以放心地種樹了。她已經(jīng)把種樹看得和親生骨肉同樣重要了。

　　現(xiàn)在，殷玉珍每年植樹的控制面積都在3000畝以上。當?shù)卦S多農牧民學著她造林治沙，在鄉(xiāng)親們的努力下，目前毛烏素沙地的治理面積已經(jīng)達到60%。

　　殷玉珍指著四周已爆出嫩芽的大片沙柳笑盈盈地說：“你看，現(xiàn)在哪還有明沙？全綠了！刮大風時只聽見嗚嗚響，但不起沙子了?！彼蝗恍χ钢恢晟沉f：“你看這林子里的蟲蟲牛牛長得圓圓兒的、肥肥兒的，如果沒這些樹，它們吃甚呀！剛開始那些年在沙窩子里種樹真孤單呢，連只雀兒也難見到，現(xiàn)在給我做伴兒的多了，狐貍呀，野兔呀，山雞呀，喜鵲呀，多了！”

　　過去牛蹄子扎進沙子里就拔不出來的井背塘如今已被殷玉珍夫妻改造成了瓜果飄香、六畜興旺的風水寶地。300多畝水澆地，綠油油的樟子松苗圃，大片大片的果園……殷玉珍家的年收入幾年前就已達到了十幾萬元。當年她結婚的地窨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漂亮的兩層樓房?！鞍パ剑奶熳跇涫a下，吃上自己種的西瓜、甜玉米，真香?。　蓖约悍N下的果樹，殷玉珍滿足又有些遺憾地說：“可惜實在太忙，顧不上吃！”

　　今天，要想見到殷玉珍不那么容易，她是鄉(xiāng)里、旗里、市里、甚至內蒙古自治區(qū)的一張名片，無論是全國勞模，還是農場當家人，一切都是這個堅毅的女人所應得的。但是，對她來說，一切的重心仍然沒有改變，還是種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