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最終沒有逃過中國女人受苦受罪、受歧視的劫數(shù)而被裹了小腳,被裹了小腳的姑媽晚年為此吃盡了苦頭,尤其是孤寡獨居時的吃水問題便成了人生的老大難,為姑媽做了多年義務(wù)挑水工的我對此深有體會。
七十年代初,村里人吃水要到井里去挑。小村里的水井制作相當(dāng)粗糙,只是人工挖一個深約四五米、周長不足兩米的深坑用毫無規(guī)則大小不一的石片石塊在周圍稍作壘砌,使之上圓下方,等地下水漫溢到坑口就成了井。因為村落小,井邊就沒有安裝較為安全、省力的杠桿設(shè)備轆轤,只是共用一根井桿打水,所謂的井桿無非就是一根長長的有個先天形成的叉鉤狀的結(jié)實耐用的樹枝而已。人們挑水時用井桿上的叉鉤鉤住水桶,慢慢順入井里,讓桶自然傾斜待水注滿水桶后使勁拽上來,再用扁擔(dān)挑回家中。夏秋時節(jié)水位高,用井桿吊水很容易,冬春時期水位低很多,用井桿吊水就很費事了,尤其到了大冬天,井邊滴水成冰,天長日久凍成了大冰坡,這時用井桿就解決不了問題了,擔(dān)水就得用繩子吊。用繩子吊水是強勞力才能完成的高難度動作,婦道人家只能勉強為之。已是七八十歲年老體弱的小腳姑媽,哪有能力來擔(dān)水呢?只能是望井哀嘆了!
俗話說:親人幫親人,無親來幫愁煞人對于姑媽的生活困難父母哪能視而不見呢?因此姑媽的吃水問題便排上了父母的議事日程。父親先是為姑媽在其抽居住的村子雇用了一個專門的挑水工,據(jù)說五分錢一擔(dān),那時五分錢一擔(dān)可不便宜,姑媽的水都抵得上油貴了!盡管如此,姑媽的水甕還經(jīng)常是空的,父親隔三岔五就得去瞧瞧,給姑媽挑水,可父親經(jīng)常不在家,姑媽總不能因此斷了頓吧!
我十三四歲時,在檀村上初中,一次回家正碰上父母又在討論姑媽的吃水問題,記得父親愁眉苦臉地說:今兒過后郝村看了一下,姐姐的水甕又是空的!下雨下雪時,人家挑水的人五分錢一擔(dān)也不樂意,要加錢,就是加上錢姐姐也不定能吃上水,這可咋辦?母親看了我一眼說:惡心!咱不雇了!讓二茍給他姑挑水,每星期天挑一回,夠吃就行。父親擔(dān)憂不已咱娃還小,路遠、井深、冰滑千萬別出什么事
哥哥當(dāng)兵不在家,伯父們也上了年紀(jì),誰還能替姑媽分憂呢?只有我了。得,就這樣,我成了姑媽的義務(wù)挑水工,每周去后郝村一次,一挑就是兩大缸,一年四季冬挑三九,夏挑三伏天,風(fēng)雨無阻,一挑就是五六年,直到姑媽去世。
這幾年水可不是白挑的,既給了我一副好體格,又鍛煉了我的意志,也讓我懂得堅持的寶貴,明白責(zé)任的重負(fù),還培養(yǎng)了我和姑媽間的深厚感情,最主要的是鄰里的人們一說起我就嘖嘖稱贊:二茍真是個仁義孩子為我迎來了好名聲!經(jīng)一事長一智嘛,要不人們咋會說沒有白交的學(xué)費呢!
按理說,姑媽家的普氣是當(dāng)時村里上等人家才能有的,家具古香古色,古董也很多,可緣何姑媽從我記事起就獨居呢?她的老境咋又如此悲涼?令我一直心存疑問,但又怕惹姑媽傷心不敢問,也不敢問父親,后來是在別人的閑言碎語中斷斷續(xù)續(xù)的才得知姑媽走過的坎坷人生路。
姑媽最初本來是嫁在離陽村十幾里的一個村子里做媳婦的,不知什么原因老和姑父吵架回娘家,一回娘家就不想回家,后來,姑父猝然而亡后姑媽便干脆帶著十二三歲的表哥回陽村久居,靠父親和伯父的資助過著半饑不飽的艱辛日子。表哥成人后,又在父親和伯父的傾囊資助下成家立業(yè)。表哥成家是喜事,但喜事不久就成了壞事,姑媽與表嫂水火不容,針尖對麥芒,簡直就同陌路冤家、宿世仇人。后來,父親和伯父們看到姑媽受到如此的煎熬和凌辱,無奈之下,只好托媒人給姑媽找了一個人家,改嫁到后郝村。
后郝村姑父知書達禮,不但不嫌怨姑媽好強,還非常欣賞姑媽獨立的個性,他們的小家庭溫馨和諧,幸福融融。但人生往往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沒幾年第二任姑父就半身不遂癱瘓在床,姑媽用自己感恩的雙手無怨無悔地耐心伺候了姑父三年,直到他走完最難走也相對最幸福的臥床人生姑媽就再沒嫁過人,獨居到去世!姑媽真不容易??!
冷清的獨居生活絲毫沒有損抑姑媽半點自尊與堅強的個性,水缸里剩下得水不多,她也從不輕易求人,只是非常節(jié)儉地省著等我回來給她填滿。
姑媽從勞苦中走來,在凄寂中離去,歲月淡去了她和表嫂的嫌隙,去世前,她把自己豐厚的家業(yè)全部贈予表嫂。因此,在我心里,姑媽的個性里包容了中國婦女所有堅強與厚重、善良與偉大、賢惠與豁達的美德,而給姑媽挑水的日子也成了我此生最為寶貴的記憶和財富。
如今,日子好過了,農(nóng)村許多人家有了自來水,每當(dāng)看到清澈的水蕩漾起人們那輕松幸福的笑靨時,就會想起那擔(dān)沉重的水桶,想起離開人世已三十多年的姑媽。天堂里不缺水,姑媽在那里該不會因為年老小腳承受沒水吃的苦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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