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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安詞中“酒”意象例說 “倜儻，有丈夫氣，乃閨閣之中蘇、辛”的易安居士李清照氣質(zhì)俊爽開朗、超脫豪邁，與封建社會其他的大家閨秀很是不同，婉約詞人的骨子里有著不為眾人所意想的豪放。這種氣質(zhì)體現(xiàn)于她的詩詞中，頻頻出現(xiàn)的“酒”意象便可視為一種例證。 李易安流傳至今的詞與酒結(jié)緣的幾近一半，細(xì)細(xì)推敲易安詞中的“酒”意象常常表現(xiàn)為下列幾種情形： 一、描寫事物之酒 易安詞中有少量的“酒”用作描摹物態(tài)，以酒寫物，賦予物以人的情感，傳神逼真，別有意味。 如《多麗·詠白菊》中有“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貴妃醉臉，是對牡丹的比喻。唐玄宗認(rèn)為富貴美麗、天香國色的牡丹可比楊妃醉酒，此處以貴妃醉臉比喻白菊的潔白之中又透出微紅的美顏，富有情意。再如《瑞鷓鴣·雙銀杏》“誰教并蒂連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這二句聯(lián)想奇特，寫出兩顆對生銀杏，因摘果人的手下留情，所以保持了并蒂完整的美好形象，其兩相依偎、親密無間的形態(tài)，恰似“玉樓宴罷”醉意纏綿的楊玉環(huán)與李隆基。生動形象，妙處不可言說。 二、抒發(fā)情感之酒 古今詩人總喜歡借酒抒情，因為酒可以助興，醇化生活之樂；可以澆愁，舒泄精神之苦；可作粘合劑，濃化情感。在或濃或淡的酒意之中，易安的生活熱情和深厚情思得到充分的表現(xiàn)，易安詞因此也被賦予了別具一格的境界。 1．借酒助興，寄托了詞人的生活激情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是詞人早年生活的寫照。純真、歡樂、閑適是這一時期的基調(diào)。詞人對生活充滿了激情，這一時期的“酒”意象反映了她無憂無慮的生活，彰顯了她生命的活力。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如夢令》這首詞在南宋人黃昇的《花庵詞選》中題為“酒興”。作者為回憶一次愉快的郊游而作。詞人命舟備酒，暢游于大明湖中，因沉醉竟不知傍晚已至，回舟誤入藕花深處?；ㄏ?、酒氣以及美麗的大明湖夏季風(fēng)光使詞人暫時擺脫了封建社會名門閨秀的重重枷鎖，顯現(xiàn)出她開朗、活潑、好奇、爭強(qiáng)好勝的少女的天性。當(dāng)輕舟穿行于荷花之中，當(dāng)棲息在花汀漁浦的鷗鷺驚飛四散之時，一種強(qiáng)烈的生命的活力便蕩漾在這波光艷影中了?！白峡蛠?，尊中酒滿，歌聲共，水流云斷”（《殢人嬌》），良友相聚、舉杯飛觴、開懷暢飲、縱歌抒懷、你唱我和，這歌聲充塞天地、嘹亮悠揚，上遏白云、下斷流水。歡樂之情溢于字面，詞人的興致也達(dá)到了極點?！肮操p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漁家傲》），值梅花盛開之良宵，且備金樽、綠蟻，花前共一醉。銀色的月光，金色的酒樽，淡綠的酒，晶瑩的梅織成了一幅畫，如夢如幻，空靈優(yōu)美，浪漫無比…… 詞人的生活激情就在這濃濃的花香酒意中得以完美的表現(xiàn)。 2．借酒寄意，抒發(fā)了詞人的傷春情懷 韶光易逝、韶華難再。美好事物的逝去總讓人痛苦，因此傷春悲秋是古代文人常見的一種心態(tài)，易安詞中也不乏此類傷春之作。大量“酒”意象的運用使得這種傷春的情意濃得化不開?！白蛞褂晔栾L(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如夢令》）這位女詞人不忍看到明朝海棠花謝，所以昨夜在海棠花下飲了過量的酒，直到今朝尚有余醉。善飲的女主人酒醉而致濃睡，一夜?jié)馑缶屏€未全消，這就不是一般的過量了。這種惜春、傷春情懷的深沉、凝重可感可知?！帮L(fēng)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長記海棠開后，正是傷春時節(jié)。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陦舨豢坝脑?，更一聲啼鴂?！保ā逗檬陆罚┰~人由景生情，為落花而慨嘆、而感傷。白日惜花傷時，夜晚則借酒澆愁愁更愁，想在夢中得到一絲慰藉，然而夢中的情景，依舊使夢魂幽怨哀愁。酒闌，歌罷，空的酒杯以及忽明忽暗的油燈使整個畫面幽暗、凄清、空冷，傷春之意盡在不言之中了。 3．借酒惜別，表達(dá)了詞人的姊妹親情 人生難免有分別。臨行之前的一杯醇酒，更能催化感情，釀出濃濃的手足情意.《蝶戀花·昌樂館寄姊妹》：“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guān)，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水又?jǐn)?，瀟瀟微雨聞孤館。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yuǎn)?！边@首寫姊妹離別悲情的詞表達(dá)了作者對女伴們的留戀的感情，極其真摯?！蛾栮P(guān)曲》本只有三遍，但三遍不足以表達(dá)情意，竟唱至四遍，唱至“千千遍”。在臨別之際，自己由于極度傷感，心緒不寧，以致在餞別宴席上不知喝了多少杯酒，酒杯的深淺也沒有印象。詞人以這一典型細(xì)節(jié)，真切而又形象地展現(xiàn)了當(dāng)時難別的心境，筆觸細(xì)膩，語意深沉，真實地寫出了離人的內(nèi)心的動態(tài)，手足情之深，溢于言外。 4．酒訴相思，寓含了詞人的伉儷情深 “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夜來沈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酒醒熏破春睡”，酒到醉時情更濃。易安婚后，夫婦二人情投意合，生活十分美滿，但丈夫經(jīng)常要外出游學(xué)、為官。因此易安的前期詞多有描寫閨中寂寞的生活，抒發(fā)對遠(yuǎn)游丈夫的思念。從中往往可以看到她對美好愛情生活的追求。 “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鐘已應(yīng)晚來風(fēng)。瑞腦香消魂夢斷，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時空對燭花紅。”（《浣溪沙》）因為詞人飽受離別相思之苦的折磨，只好借酒澆愁，而杯深酒膩，飲酒未酣，人卻已醉，難以自持?！半U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保ā赌钆珛伞罚┻@位閨中少婦越來越閑得發(fā)慌?？偟谜尹c事情消遣消遣才好呵！寫幾首險韻詩是消磨時光的好辦法。可是，連險韻詩也寫好了，一看天色，卻還早。沒有辦法，只好再喝兩杯悶酒，讓頭腦暫時麻木一下。然而詩成酒醒之后，無端愁緒重又襲上心頭。作者借酒寫出了自己的孤獨寂寞，表達(dá)與丈夫離別之后的思念和愁苦的感情。 “黃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時往事愁腸?！比碎g最難是寂寞。靖康之亂，詩人倉皇南渡，國破繼之以家亡，愛人趙明誠病逝，清照流離失所，老來無依。飽經(jīng)了人生的炎涼風(fēng)霜，此時的酒，已滿是凄涼之意?！盎厥鬃辖鸱?，雨潤煙濃。一江春浪醉醒中?！?（《浪淘沙》）愁如一江春浪，流無盡時，醉中醒中俱在心頭。表達(dá)了明誠卒后作者悲痛欲絕，此中愁情，酒醉難消。 5．酒醉情苦，借酒抒發(fā)思鄉(xiāng)情懷 詞人南渡之后，失去了故國和故鄉(xiāng)，失去了至親的人，成了一個“孤舟嫠婦”，那深沉的、無限痛楚的思鄉(xiāng)的心音在醉酒中越發(fā)的強(qiáng)烈了?！肮枢l(xiāng)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保ā镀兴_蠻》）故鄉(xiāng)雖在，而河山易主，欲歸不能，多么深刻沉痛。不直接說愁而說酒，這是借酒澆愁。只有在醉鄉(xiāng)中才能把故鄉(xiāng)忘掉，才能片刻擺脫沉重的鄉(xiāng)愁。醉臥時所燒的沉香早已爐滅香消，而詞人還宿酒未解。而醉醒時鄉(xiāng)思的凄苦，盡于言外可見?！熬脐@更喜團(tuán)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薄安蝗珉S分尊前醉，莫負(fù)東籬菊蕊黃?！保ā耳p鴣天》）昨夜喝得過多，今晨醒來，便思飲濃釅的團(tuán)茶；醒來夢斷，聞到瑞腦的香味，感到很是愜意。與其作無可奈何的懷鄉(xiāng)之想，不如依舊開懷暢飲，一醉方休，不要辜負(fù)了這眼前盛開的菊花。其間蘊(yùn)含了多少無法排遣的鄉(xiāng)愁與懷人的愁苦。作者把自己深深的愁緒與痛苦，附著于酒上，頗耐人咀嚼。 6．酒淡情愁，借酒抒發(fā)亡國恨 “愁”字是李易安晚年生活的一個核心，支配著她的思想、生活。她的一切遭遇和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實緊密相聯(lián)。金兵入侵，中原淪陷，詞人家破夫亡，隨年過著流離、孤獨的寡婦生活。這一時期的詞作多是在國破家亡、孤苦凄慘的生活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酒已經(jīng)無力消除深深的國恨家仇。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保ā堵暵暵罚┫胍跃婆?，借酒澆愁，可是酒的滋味卻又那么淡。淡得無力抵擋住那一陣緊似一陣的急風(fēng)，又如何消去心中的愁苦呢？是酒太薄太淡嗎？當(dāng)然不是。酒依舊是那酒，只是作者的處境變了，愁太重太濃了，直讓人承載不起。舉杯澆愁愁更愁，滿心滿腹都是愁，致使酒力壓不住，自然就覺得酒味薄了淡了。反觀作者前期的作品《浣溪沙》、《如夢令》等，也曾寫到過消愁飲酒之事，然而卻是“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沉醉意先融”， “濃睡不消殘酒”。酒力顯得那么大，未酣飲已經(jīng)沉醉，讓作者沉睡了好長時間都沒有消下去，這里的酒力之所以那么大，是因為作者此時沒有什么痛徹心扉的愁恨，有的只是作為一個年輕貴族女子的閑愁，閑愁不痛，哀而不傷，所以才會有“濃睡不消殘酒”之說。兩相對比，一個“淡”字，寫出了作者晚年的孤苦無依、愁苦慘淡，而在亡國失家的殘酷現(xiàn)實面前無法解脫的心情。愁緒之濃，濃到用酒也無法排遣。 詩歌需要激情，酒到醉時情更濃，酒后的真情是毫無做作的宣泄。李易安詞作中的“酒”意象，隨著她人生經(jīng)歷的跌宕起伏而變化，顯得多姿多彩。從中我們不難看出這位不凡的女子熱愛生活、忠貞愛情、關(guān)注國家命運的情懷。她的詞至今讀來依然能散發(fā)出如美酒一般醉人的藝術(shù)魅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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