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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啟功對古代書法的鑒定,大致運用了目驗、比較、文獻考辨、藝術(shù)史觀照、出土文獻佐證等多種方法。盡管在鑒定實踐中常多法并用、各有側(cè)重,但相對而言,目驗作品是其最常采用的基本方法。
啟功既是我國當代著名書法家、文獻學家和舊體詩人,也是古代書畫鑒定大師,被譽為當代“書畫鑒定第一人”。1935年和1961—1974年,啟功陸續(xù)創(chuàng)作并用書法寫成的前20首和后80首《論書絕句》及各篇所附晚年釋文,透露了他一些書法鑒定的實踐信息。啟功對古代書法的鑒定,大致運用了目驗、比較、文獻考辨、藝術(shù)史觀照、出土文獻佐證等多種方法。盡管在鑒定實踐中常多法并用、各有側(cè)重,但相對而言,目驗作品是其最常采用的基本方法。
書法作品的鑒定,既鑒定其真,也鑒定其摹、鑒定其偽,還要鑒定出是誰作的偽,這需要目驗者極深的造詣。啟功對古代書法作品的目驗,主要從三個方面發(fā)現(xiàn)問題。
首先,目驗作品運筆,觀其自然與否,是鑒別原跡還是摹本的關(guān)鍵。
依此標準,啟功目驗出不少真跡,其中對東晉王珣所書《伯遠帖》的鑒定頗為典型?!恫h帖》和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王獻之的《中秋帖》被稱為“三?!碧?。前兩帖早被分別鑒定為唐人摹本和米芾臨寫本,而王珣此貼的真?zhèn)蜗騺黼y以定論。啟功通過目驗最終確認《伯遠帖》是王珣留存于世的唯一真跡:“王帖惟余伯遠真,非摹是寫最精神。臨窗映日分明見,轉(zhuǎn)折毫芒墨若新?!眴⒐υ卺屛闹袑Α稗D(zhuǎn)折毫芒墨若新”這一理由作了闡發(fā):“余嘗于日光之下,映而觀之,其墨色濃淡,純出自然。一筆中自具濃淡處無論已,即后筆過搭前筆處,筆順天成,毫鋒重疊,了無遲疑鈍滯之機。使童稚經(jīng)眼,亦可見其出于揮寫者焉。”這實際上是用經(jīng)驗歸納出了鑒別原跡還是摹本應掌握的一個秘訣和標準,即筆墨濃淡,筆畫交接、毫鋒重疊等處是自由揮灑而成還是遲疑鈍滯而成。指出這一關(guān)鍵,即揭示出書法鑒定的鐵律。真跡是率性揮灑而成,而臨摹為了像原作,每每下筆,心思都用在了模仿得像不像上,其濃淡轉(zhuǎn)折之處只能是遲疑鈍滯,不可能一揮而就。原創(chuàng)與臨摹的本質(zhì)區(qū)別即在于此。
依此標準,啟先生還目驗出不少臨摹本。如佚名章草書東漢史岑《出師頌》,宋人多題為西晉書法家索靖或南北朝書法家蕭子云,啟功目驗后斷為隋人摹本:“隋賢墨跡史岑文,冒作索靖蕭子云。漫說虛名勝實詣,葉公從古不求真?!逼湟罁?jù)仍是運筆鈍滯不自然的問題。啟功在二十多歲時就曾依此標準目驗出一件被誤為真跡的摹本。近代流傳的一幅所謂唐初虞世南書寫的《汝南公主墓志》,因限于條件,啟功未能親睹墨跡本,然而僅憑目驗墨跡本的影印本,即斷定這是一幅宋人摹本,認為“其摹法具在,即影印本中亦能辨出”,“摹法”即指運筆鈍滯問題。現(xiàn)存于上海博物館的這幅帖子,已被專家用現(xiàn)代科技手段集體鑒定為宋人臨摹本,證實了近80年前啟功的目驗結(jié)果。
其次,目驗作品筆勢風格,是鑒別真跡還是偽作的主要依據(jù)。
鑒定真跡的例子,如佚名章草《異趣帖》殘卷,該帖內(nèi)容為“愛業(yè)愈深,一念修怨,永墮異趣。君不”??赡芤蚴欠鸺艺Z,又有“君”字,故舊題為梁武帝書,但后人定其為唐人摹本,寫人佚名不詳。啟功依其書勢風格,力判為梁武帝真跡,舊題不謬:“或言異趣出鉤摹,章草如斯世已無。梁武標名何足辨,六朝柔翰壓奇觚。”所謂“世已無”、“何足辨”、“壓奇觚”,是在含蓄說明唐宋書法無此風格。其釋文更為直白:“(此貼)筆勢翔動,點畫姿媚,而古趣盎然,絕非唐人以后人所能到?!眴⒐臅L格的大處著眼鑒定這一真跡,認為不是唐以后哪個具體的人,而是唐以后的任何時代,都不再能臨摹出這種六朝獨有的古趣的書法作品。更何況運筆自然天成,毫無摹本鈍滯的痕跡。
同樣,啟功對遼寧博物館所存宋高宗趙構(gòu)“御書”白居易詩所作的真跡鑒定,也主要是從書勢風格入手:“多力豐筋屬宋高,墨池筆冢亦人豪。詳搜舊格衡書品,美謚難求一字超?!币蛟摃笥小坝鶗庇…t,故舊題宋徽宗書,風格卻與徽宗明顯有異,后多被鑒定為米芾真跡,斥“御書”印璽為后人偽加。啟功目驗后依書寫風格作出完全不同的結(jié)論,認為雖書風酷似米體,但絕非米芾所書,米芾從不書寫他人之詩,而只書寫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啟功借助有關(guān)趙構(gòu)曾由初學黃庭堅后改學米芾、風格數(shù)變的可靠文獻,鑒定其為罕見的宋高宗趙構(gòu)學米體真跡,其“御書”印璽乃為真鈐,而非后加。
依風格鑒別偽書的實例以其論《鹡鸰頌》最為典型。傳為唐明皇所書的《鹡鸰頌》是一樁千年未決的歷史懸案。啟功目驗后發(fā)現(xiàn),書后確有明皇敕字,比對唐明皇真跡,風格雖近又不盡合,但以運筆輕重觀之,又皆自然天成,并無鈍滯臨摹痕跡。啟功抓住風格這一主要問題,認定此書確非出自唐明皇之手,屬偽作無疑。但偽作的情況有多種,有的本有真跡,仿作者署原書者之名;有的本就無此真跡,作偽者自書內(nèi)容而署某家之名。啟功斷定此書是一種特殊的作偽——翰林院代書體。凡皇帝御制詔敕等皆不親書,也不可能有精力親書,多由翰林院學御書體的專職官員代書,書后由皇帝敕字,此《鹡鸰頌》即為開元年間的這類代書體,是唐明皇與翰林院共同作偽的珍品。
再次,目驗對比真跡,是確認真正作者的有效方式。
學名家體是古今初學之道,也是常見之風,有的達到以假亂真程度,若鑒其真,情況復雜:有學某體而書寫自己的內(nèi)容并如實署名,反被疑為名家真跡偽加他名者,如上論宋高宗所書白居易詩,被誤判為米芾真跡;有學某體而寫自己的內(nèi)容署學習對象之名,反被疑為學習對象真跡者,如上論所傳所謂唐明皇《鹡鸰頌》;另有因作品佚名導致后人聚訟紛紜者;等等。遇此類情況,啟功多靠目驗對比已能確認真跡,并參照其他佐證,最終澄清真相。后一種情況,啟功往往數(shù)法共用、多證并舉。這種對比目驗是全方位的,從整體風格到細微末節(jié),一頓一點,尤其相同的字,其相類相異處都在比驗之列。如《論書絕句》中對南唐李后主兩處題畫書作真跡的發(fā)現(xiàn):“江行署字實奇觀,韓馬標題見一臠。有此毫鋒如此腕,羅衾何怕五更寒?!崩詈笾鞯恼孥E存世極少,河南汝州所刻《汝帖》殘石真跡,雖剝蝕模糊,已屬難得的珍品。啟功在鑒定唐人韓干所畫《馬》畫冊卷首題“韓幹畫照夜白”六字時,除參考右側(cè)宋人吳說所題一句說明外,主要是用目驗的方法詳盡對比真跡《汝帖》,得出“筆法健拔,與汝帖中字相類,可知為后主筆”的結(jié)論。啟功又用雙重對比法,對李后主時期畫院學生趙干畫《江行初雪圖》佚名題“江行初雪,畫院學生趙幹狀”十一字,作了真跡鑒定,既目驗對比指出其與韓干畫《馬》卷首題字同出一人之手(尤其重出“幹”字全同),又目驗對比認為其“筆勢亦與汝帖中跡相類”,最終鑒定其同為李后主真跡。啟功對后一例還并舉了內(nèi)容佐證和風格佐證,稱其內(nèi)容“趙幹狀”指趙干畫而非指趙干書題,當時應詔畫,除皇帝御書外,他人不可在卷首書題大字;稱其風格“觀其筆勢,似欲錐破統(tǒng)萬城墻者,乃至虛張聲勢,無救亡國也”,即書法風格所透出的書者心態(tài)與李后主亡國前的心態(tài)吻合。目驗對比,兼舉多證,終得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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