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溫情脈脈的他是對我青春的一個重創(chuàng)
認識了一個男人
三年前和民澤認識,是在我來武漢打工的一家餐廳。老板是個潑辣的女人,每天罵了她愛小賭的丈夫,再來罵我們服務(wù)員“一個個死懶”。我每天洗碗擇菜端盤子,穿著平底鞋跑來跑去,一天沒有坐下的時間,沒有說話的時間,我也不想說話。
服務(wù)員都是一群小丫頭,來自異鄉(xiāng)貧窮的農(nóng)村。客人來吃飯,享受我們的服務(wù),有時還有恣意的調(diào)笑和欺辱。任客人怎么開玩笑,怎么做小動作,我們都不能吭聲。老板說客人是上帝。
民澤就在那群男人里。我進包房給他們端菜,他們起哄,要我陪他們喝酒,我只說對不起我還有事,就轉(zhuǎn)身離開??谏诼曉谏砗蠹怃J地響起?!袄习澹氵@里是什么服務(wù)員?要她陪我們坐一下都不干!”老板娘瞪了我一眼,推開包房的門滿臉堆笑。“我這就要她來!”
我推開包房的門,又是一陣低俗的起哄。我心里充滿鄙夷。一個聲音招呼著,“來來來,過來坐?!蔽易哌^去,坐在他拉開的椅子上。還是那個聲音,他問我貴姓,我小聲回答。他拿來一杯橙汁遞到我手里,說:“來,我敬你一杯!”我忙拿起杯,“不,不敢。還是我敬你!”抬頭的一剎那,看到那個人,是一個中年男子。
他就是大我二十五歲的民澤。
哥哥在貧窮里死去
來漢打工那年我十六歲。初中畢業(yè)不久。老家恩施農(nóng)村是個窮地方,初中就是女孩子的最高學(xué)歷了。女孩讀完初中就外出打工。我們家更窮一些,兄妹仨。媽喜歡哥,爸喜歡妹,哥也喜歡妹,我是中間倔犟叛逆的一個,沒人喜歡我。我對哥也是冷漠的,我們之間沒什么交流,說話也是簡單的一兩個字。
哥大我四歲。去北京那年他大概只有十八歲吧。他很少回家,也很少有錢寄回家。每年到了年節(jié),看到打工的人流回家,看到人家父母喜滋滋地拿著匯款單去取錢,爸爸總蹲在地上抽煙嘆氣,罵哥不爭氣。
我也是后來才理解哥的。哥從小喜歡文學(xué),初中時他就在報紙上發(fā)表過文章。他打工掙的錢都給買了書。哥從北京回家時,兩紙箱子書是他惟一的財產(chǎn)。
那是2000年春節(jié)前夕,哥本說好那年春節(jié)不回的,可他卻忽然回了。
哥病了,得的是急性黃疸性肝炎。他躺在床上,床頭放著碗和洗漱用品。幾天后,哥被送到縣醫(yī)院住院,不久又轉(zhuǎn)院去了市醫(yī)院。父母在醫(yī)院照顧哥。我在家里給上學(xué)的妹妹做飯,我們都在心里等著哥的消息。
爸把哥背回家的那天很冷。鄉(xiāng)親們都來了,他們放了鞭炮。哥又躺在他的那張床上,他躺了一個星期。過小年的前一天,哥死了。
看見他我就快樂
哥死了,過完那個年,我懷著悲傷回到了武漢,我還是得掙錢,爸媽還等著我寄錢回去。
民澤還是經(jīng)常來,他成了我們的熟客。
還是那個包房,男人們都在打麻將,我在一旁給他們倒茶水。民澤沒有打牌,要我放碟他聽。然后他拍拍沙發(fā),要我也坐。我在離他兩人的距離坐下。他問我,家在哪里,今年幾歲,為什么這么小就出來打工。我禮貌地一一作答。他又問,你怎么總是不笑呢?我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是服務(wù)員,不能不笑,也才意識到,在客人眼里,自己原來總是不笑的。我扯了扯嘴角,想以笑回答,卻忽然捂著臉哭了起來。我哭著說,我哥死了,他只有二十歲……
他在我的哭聲里愣住了。他說,真的嗎?可惜!我哭得更兇。他坐在離我兩人距離的位置上,安慰我,算了算了,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要想開些。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想民澤是有些喜歡我的。每次在吧臺結(jié)賬,他都會把余下的零錢遞給我,要我“去買點零食吃”,開始我是不要的,見他看我的目光里有憐愛,像父親對一個孩子的心疼。我就放心地接了,真的拿去和姐妹們買東西吃。
后來民澤問我想不想換個地方做事,我的心高興得像春天的花一樣鮮艷,我說只要能離開這個地方,要我去哪里都行。不知道為什么,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其實并不熟悉的男人。
我在老板娘一貫的罵聲里走近她,要她把當(dāng)月的工資給我。臨出門時,她說,看你被人家騙了么辦。
民澤給我介紹了另一家餐廳,只是這家餐廳生意更好。我們每天六點鐘就得起床,一直忙到晚上九十點鐘。沖完涼,沒有力氣洗衣服,沒有力氣想多的問題,倒頭就睡著了。新老板對我很好,因為民澤是當(dāng)?shù)氐囊晃桓刹?,?jīng)??梢越o餐廳帶來些生意。
每次民澤去吃飯,再累,我的心都是快樂的。我不懂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也許這些都不是。我只是快樂而已,像看到了自己的一個鄉(xiāng)親和熟人。
我拿自己感謝他
我喜歡與民澤分享我的快樂。他來吃飯,我高興地告訴他,我發(fā)工資了。他問,發(fā)了多少?“四百!”他囑咐我去銀行把錢存起來,我說那我不用啊。民澤說,“你要用錢,我再給你。”
我漸漸喜歡有民澤在身邊的日子,漸漸喜歡他給我的那些小照顧。他并不給我很多錢,給我兩百元,問我夠不夠。我說夠了。那一刻,他就像我的親人。
餐廳生意太好,我累得直不起腰。十七歲是個貪睡的年齡,冬天每天凌晨起床,這成了我的酷刑。手泡在水里洗菜,冷水像針,根根扎在我的手背手心。
我告訴民澤,我不想做了。民澤看著我凍壞的雙手,說好吧。我抬起頭看他,看到他眼里對我小小的驕寵。
他為我租了房子。給我錢,讓我去買了些日常生活用品。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窩。我的快樂無以復(fù)加。
我從此再也不用起早床,再也不用從早忙到晚,再也不用謹小慎微,看老板臉色。我自由地呆在家里,看書睡覺,過神仙一般的日子。民澤每天下午都會過來坐坐,僅僅是坐坐而已。我們都有點心照不宣。只是,有時聊得開心了,他會伸過手來,拉我到他懷里。
我想我還是沒有真正喜歡民澤,我可以享受他給我的物質(zhì)生活,卻不能接受他的肌膚之親。
民澤每天早上很忙。下午六點鐘要準(zhǔn)點回家。這是他給自己的規(guī)定,也是他多年的習(xí)慣。我想,如果沒有我,民澤應(yīng)該是個好男人。
大概三個月后,我看著民澤,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他對我這么好,不要我做事,卻給錢我花,還幫我寄錢給鄉(xiāng)下的父母。而且,他從不強迫我做不喜歡做的事情。只要我不愿意,他就會說,好吧。那是我喜歡的兩個字。
十七年的歲月里,從來沒有人對我這么好過。那天下午,我把自己給了民澤,我以身體當(dāng)禮物,感謝了這個可以當(dāng)我父親的男人。
他的幫助也是傷
我不是處女。
我在民澤的沉默里看到驚訝……
來武漢打工前,我在離家鄉(xiāng)不遠的一個小鎮(zhèn)上打過工,也是做餐廳服務(wù)員。老板也是對夫婦。我們一起去打工的有三個女孩。一個月到了,老板卻不給工資我們。兩個月后,老板還是說效益不好不能發(fā)工資。眼看手里的錢用完了,我們想回家,卻沒有路費。老板也不讓我們給家里打電話。他要我們?nèi)犓?,他介紹我們賺錢。我們不懂他們的目的,更不知道怎么反抗。只有聽天由命。
三個女孩里,有一個叫珍珍的女孩先妥協(xié)了。我們知道珍珍干的事情后,第二天老板來做我和另一個女孩的工作,我們就死活不肯。老板說,珍珍的工資都到手了,我看你們還能犟到哪一天!
十多天過去了,我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無聊透頂。老板看得很緊,我們無法和外面取得任何聯(lián)系。最后我和那女孩同時崩潰,答應(yīng)老板,做了和珍珍一樣的事情。
那個男人臨走時對我說:“你們老板太心黑?!彼眯牡啬贸鏊陌僭X偷偷塞給我。就因為這四百元錢,我不恨這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我甚至是感謝他的。沒有他給我的那四百元錢,我逃不回家。
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這些,民澤抱緊我。他說我是個可憐的孩子。我眼里有淚,低頭看到的卻是民澤已經(jīng)開始衰老的脖子,我想,難道你我這樣不也是傷害嗎?你幫助我們,不管當(dāng)初是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最后都會從我們這里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因為我們太知道知恩圖報,而我們又無以回報,我們沒有別的,只有身體和青春。我們惟有用昂貴的青春換來了廉價的溫飽……
我哭得很兇,民澤哪里懂,他以為我為“處女之傷”在傷心,他哪里知道,對我溫情脈脈的他,其實也是對我青春的一個重創(chuà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