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本家譜從古到今好多世了,從開始第一個人到目前最后一個人有太多支流,全身血管一樣數(shù)不清了。 不知怎么生出一個情種。還好不是第一個,如果第一個,我這本家譜估計毀滅了。 他不像賈寶玉討人喜歡又女相。我查了他的祖先,世世皆為奴隸,長得不精致也可以理解。他不是對女人熱衷的男人,無奈為一個情字絆倒。要說他有感情也難判定,沒那么多人情,沒那么多溫情,無奈偏那么癡情。 或許我是一本家譜,對情字有與人不同的感情。對我來說情不是表達,不是給予,不是溫暖,不是幸福,僅僅是永久持續(xù)的偏執(zhí),讓我永遠不理解的東西??梢岳斫饧埾?,可以理解油墨的味道,可以理解一個個名字書法的秀美與粗俗,除此以外都不是我的世界,只能講故事。 沙予,這不是他的名,是我給他取的。因為我不喜歡他的真實名字趙水隱。 他對我來說,是一棵藤蔓的種子,把自己的祖先怪異地纏繞在一起,好像要解開世世代代的糾結(jié),于撕殺中糾出混亂的自我。 他看著她,嬌情的官家小姐,發(fā)絲沒一根不聽話的亂發(fā),有雙柔順的手為她的秀發(fā)天天耗費著功夫呢。他心里那嘲弄的譏笑不由浮上臉頰,又換以仰慕的掩飾,這掩飾似又過于真情,閉上微張的口,拉下一臉冷漠,欣賞夠了打著哈欠無聊離去。 他這一世真真如此幸運,遠離祖先世代為奴的宿命,被大富大貴人家收為養(yǎng)子,瞞得滴水不露,唯有那長相,足以讓看相狡猾的老人家,看透前世的清貧。 不知是人生的錯位,還是幼小的心早在嬰兒時期發(fā)現(xiàn)了不同尋常的什么,他習慣了面具,習慣了演戲,習慣無法成為自己的自己,臨摹每個優(yōu)越者隨意展現(xiàn)的自我,最終落得性情多變的看法,承認了別人的失落。在如此變得怪異的心情里,戀著那嬌情的官家小姐,把她在心里貶得不值一文再一文不值。 紫色的虛偽,粉紅的做作,鵝黃膚淺的傲慢,他對她所有譏諷的描述,都在這些看似浪漫,在她手里美人扇的顏色里。那是他畫予她的美人扇,她如此拿在手里炫耀,他滿心地笑。折起扇子捶打手心,又撐開扇子無聲大笑。如此這般在早已看不到她身影的竹林小路,散漫地尋著樂子。 他對她的惡意,天真的戲謔,在自娛自樂里進行下去。無關(guān)任何人痛癢,沒有介入任何人的感情,自由自在地享樂。 或許這樣才是他的愛唯一的出路,奈何感情隨時間增重,無法永遠成為一個人的事。被重量壓著的那個人必然想找尋什么,可以讓自己舒口氣的什么?;蛘呤菒刍蛘呤菆髲突蛘呤沁h走,總之他的心此刻在竹林邊的小湖給的寂靜到只有風聲空白的大腦,思忖著什么。略微小小泛濫的恨意像平靜的湖面。 來回踩在泛著白光的竹葉上,漸漸生出煩惱,恨意沒一點灑脫了斷,無法離去,徘徊原地。他咬著唇角,心里有了情感各種惡毒的想法,轉(zhuǎn)身怏怏地離去。 回府小簪子給他沏了一壺熱茶,小簪子很傻,為了滿足他不燙口又要熱熱的要求,燙好了茶之后,心里不停數(shù)數(shù)字。 回來口渴著呢,又看那小丫頭傻樣。心煩罵了一句,小簪子又哭了,他又惱了。 小簪子喜歡他,他明白正因為這樣她做不好每一件事,換了可以減輕負擔。不知是寂寞還是不相信其他人,他自愿又不情愿地留著她麻煩自己。 喝一口熱茶,蓋上杯蓋,想這熱茶在夏天喝了出身汗還更涼快,等了這半天倒也不用吹了。把她留在身邊用看似自虐方式虐待她讓他覺得更有趣。 他喜歡看她在只有欲望的欲望里,為感情奴隸虐待自己,神一樣存在于她的世界,神一樣寬恕她的小過錯。 “別哭了,眼睛都腫了,快去洗洗?!?br> 看著小簪子跑出去,他心里特開心。她一定在水里照鏡子,把臉浸到不紅不腫才回來。有這么個小麻煩愛著自己挺幸福的??上О?,他又打開杯蓋掀著小縫喝了一口茶,她又不是她,一開心徒增厭倦。 看那窗外快要好奇地伸入屋子的樹枝,他把這好奇的味道也品到了茶里。這自虐和虐人的味道是什么糾結(jié)在心里。好深的味道,好像總不明白,好像需要很多惡意發(fā)泄,對自己對別人,用精巧的手法變出什么順暢的東西。一口喝下茶,沖淡心里的感覺,全身暖暖地冒汗,感覺不錯。 小簪子回來了,一臉沒事發(fā)生,笑嘻嘻的傻樣。不是尷尬裝出的,缺心眼吧。 看她這樣,他心里樂了。她沒發(fā)火的權(quán)利,她做的和自己的想法表情一樣好。 他看著她的臉,她像做錯事的小孩看著地上。可以看到一點茫然的表情,茫然的表情,手腳放錯,不知怎么組合的人偶。他知道怎么把它們拼接起來。 “下次不準哭了??烊ヅ輭夭鑱??!?br> 他溫和地給她一個逃走的借口。 自在看著窗外小景,隨手拿一本書翻看。 說是看,不如說挑些可愛的小句悅目,那些味道——最濃的味道苦苦淡淡的,把句兒含于嘴里那點味道的嚼勁背后書香油墨味的小故事。 小簪子的茶早送過來,他忘了。開始是看書里的小句,后來完全是看書了,看著書什么都沒看,夏天悶熱疲倦。喝兩口茶又無聊想起她。 我這家譜里的小情種,可是混雜了好多世扯不斷情孽造就的瘋狂小種子,心里邪得很。 如此閑想不知生出了什么感情奇形怪狀的想法。 心空下來,不免又想到湖邊時那心里惡意的想法,如何去實現(xiàn)那小小快樂。他喜歡上另一家的千金,不會讓她難過多久,她心本不在他那,得到也是一時的小錯誤。他喜歡去與她常常往來的朋友那,送上珠花什么時,不忘送她一枝,一枝比較不值錢,比較簡單,比較漂亮,比較沒光彩的。這次他想換一換,送衣服料子好了,比珠花惡毒。 想到最佳的人選是跟她過往最密的知府千金。想到一卷出游時看到,小女孩繡出的滿是嬌艷花兒的絲綢。沒一點那些老女人繡出的悶氣,一卷絲綢繡活了,都是芳齡的味道。還有那絲綢浸足植物汁液染出的活色,真是手藝到家,讓他未經(jīng)思考買下,至今不舍出手。送與那知府千金沒再合適的。她好像那小女孩的影子,聰敏靈巧,不夠漂亮又特別,正好適合點綴。一樣喜歡同一個人,同一個不太好的人,出于同樣不可告人的原因。她是庶出的小孩,她少了的,正是她有的。想著不覺感到親切,有物歸原主的感覺。 想到在悶夏可能旁觀一場女人的戰(zhàn)爭,他覺得有意思,那惡意找到點意思。 抬頭看到小簪子在在擦著桌椅和那些小物品,手里的白布卷起一個角,那小小縫里的灰塵也擦盡了。他撫著書桌,轉(zhuǎn)過手看,沒灰,沒一點小渣子,還是亮亮新新最初的樣子。屋里的家具被愛著,忘記衰老了。有些傷感,走出屋外到庭院散步。 沒人擦凈,心已衰老,古樹的心空了給了風和冷?,F(xiàn)在他看傷感都覺無聊,他叫人備車出門看自家的綢布店。 沒幾天他把那卷綢布送去,想到可能都是自己想的,可能沒什么。突然感覺無聊,感覺像個小兵不是將領敗得一塌糊涂也沒什么意思,只有想遠遠離去的感覺。 他喜歡她殘酷的每個優(yōu)點,漸漸喜歡心硬的感覺。還需要一些,還需要一些時間,他確信有什么會發(fā)生變異,或許也會變成那樣,然后用他自我的方式愛她。 如此過了好幾天,以為難以割舍的感情,放幾天感覺似也可以這樣淡去。 一日,他挑了幾樣糕點親自給她送去,或許是因為沒感覺,想看看再次相見又如何。 遠遠地聽到風鈴似的笑聲,駐足欣賞園里的景致,等了一會笑音散盡,向前走去。 她正與知府家的千金嬉鬧,摘著園里的果兒吃。兩只小貓的樣子在樹下跳著,見他過來頭也不回。未曾想摘個給他。 走近他伸手摘了那果子,不言中嘲笑她個矮。那知府小千金穿得正是那卷絲綢做的新衣,沒看錯,他欣賞自己眼光獨到,對女人有特別的見解,知道什么花什么景里最美,在如何的心情里才能嚼到味道。比如他愛的她絕對不能用愛嚼,那會是一口刺,要用足夠的驕傲打敗她的自我。她是嫁予強者的女子,天生欲望的生命之泉。 看到知府家的小千金,穿得美美的,眼里泛著不知哪來的哀怨,楚楚動人的小樣子,還真懷疑嫁給王孫公子,女人真是合適的衣服看出的。 放了點心便回去,沒什么好說,她對他又未曾示意什么。告別時知府小千金也說想回去,路上多一個伴,回去的路上不怎么無聊。 “不知你在這,點心也送人了?!?br> 他走到一旁邊,摘下那樹上高高的,最漂亮的亮亮小果子。 “吃這個吧。” 她嘿嘿笑著,在他面前大口吃完。 “她說——” 吃完懶懶說了半句。 “說什么了?” 她笑看他,一臉告密的表情。 “說你送我這衣服,沒點知府千金的氣勢,真真像個小孩子?!?br> “是有點小孩的可愛?!?br> 聽完他說,她喪氣地笑著。只用大約可以聽到的聲音說: “很喜歡的?!?br> “沒知府千金的氣勢像個小孩子嗎?” 他什么也沒說,看她苦惱。女人正是這樣的年紀可愛,還像女孩的時候,有桃子的清爽特別的苦味。另一半心卻在體驗她此刻的快樂,抓了別人的軟處,完美自我;她的那點小心眼正在賞玩甜甜的糕點,用那甜蜜的恨意刺向她。 “那邊湖里有只魚特好看。” “好看嗎?” 沉悶太久,她附和著說。 他向那邊走去,她只好走過去看她無心欣賞的景致。 沒看到什么,湖面那幾只哪來的鵝有點樂趣,正在成雙成對冒充天鵝。 “只有美人魚?!?br> 他丟下一句話,轉(zhuǎn)身離去,坐上轎子,不再理她。 她依舊獨自在水邊小亭子里,看自己的倒影。 風吹著轎外景致一閃一閃的,轎里還不及外面涼快。什么門當戶對,感情從來不是對等的地位產(chǎn)生的,像小簪子那樣,誰都想幸福啊。想到小簪子,笨笨的也有夢想吧,不聰明的她,留在身邊也只會成為自己的幸福。要是他娶了她,小簪子也只會為他幸福吧。如此忠心的夢想,居然忘記自己的幸福的小奴才,獨獨沒想到他無論娶了誰,也不可能容下她,最后的只有離別,一無所獲。她走后,說不定能帶走讓他以為可以幸福的一筐感情。最后他想到與最愛的她隔一支紅蠟燭,獨坐到無眠。此時小簪子已經(jīng)被她不知弄哪去了。 想到這心里渴一口茶,急急命轎夫回去。 到家喝了茶,他心里再也無法解自己的感情了…… 家譜所記事甚多,在此只現(xiàn)一小段。不是冤家不碰頭,緣和孽又有多少區(qū)別。 誰不愛幸福的人,又有誰能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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