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之孫張閭實回憶 大伯張學良與伯母趙一荻晚年生活 口述:張閭實 張閭實:張作霖之孫,張學良之侄,其父張學浚為張作霖第六子,其生母為張作霖的第五位夫人壽懿。張學??箲?zhàn)時曾加入軍統(tǒng)擔任翻譯,負責與美軍聯(lián)系。1962張閭實出生于澳門,1967年隨父舉家遷往臺灣,曾經在花旗銀行臺灣部門做過15年的HR(人力資源)職務,后創(chuàng)辦了《高爾夫之旅》,目前經商。 2013年3月23日,在天津和平區(qū)赤峰道76號少帥府舉辦了一場特殊的國畫展,畫作全部出自趙一荻女士之手,趙一荻即張學良軟禁期間一直陪著他的趙四小姐,特殊的作者使這些畫作在藝術價值之外又多了一層歷史的意味。 畫展的策辦人是張作霖的孫子、張學良之侄張學閭先生。張閭實1962年生于澳門,是張作霖六子張學浚的兒子。作為張氏家族的后代,在76號的老房子里,張學閭先生接受了《國家人文歷史》記者的采訪,從這些國畫談起了張氏家族的往事。 張大千指導作畫 我看到一些大陸媒體把趙一荻——我的大伯母描寫地有錯誤,其實她是一個知識淵源的女性,她的國畫造詣很好,臺灣人大多知道,大陸人了解得少,所以我把趙一荻在七零年代、八零年代畫的作品作了一個巡回的展覽。因為她畫的不多,我只找回了七幅畫,這些畫現(xiàn)在已歸于他人,我們是借出來作展覽的,展出的目的是讓人們知道張氏家族對于文化藝術的愛好,張家的媳婦也可以畫得這么好。 大伯母趙一荻的這些畫作是在張大千的指導下畫的。我們張家跟張大千的關系不一般,在上世紀二十年代雙方就有過交往。 大伯父張學良喜歡字畫,看到什么字畫就會去買,有一次看到張大千作畫覺得畫得不錯,就說我有一幅畫給你鑒定一下,拿出一張花了很多錢買來的名家畫作給他看。張大千一看說,那是假的,因為那是我畫的。我大伯張學良并沒有怪罪他,反而從那以后,跟張大千成為要好的朋友,張大千畫什么,大伯都會買,他覺得張大千的畫將來會成為名家。 大伯母趙一荻跟大伯父張學良是在1926年的天津相遇的,后來,大伯母成為大伯父的秘書,但是私底下兩個人非常相愛。大伯母趙一荻那時還不能進張家的大門,只能在一些聚會的地方等待跟我大伯見面,有的時候會跟大伯父的朋友在一起等大伯父,這時就有空閑時間,等的時候張大千會過去,跟她講中國的文化,學畫一些東西消磨時間。我大伯母念的外語學校,英文很好,因為接觸張家,張家比較喜歡傳統(tǒng)的東西,因此她也開始學習這些書法字畫,她也比較想跟張學良處得好一些,這也是她在二十年代學畫的原因。 九一八事變后,張大千跟趙一荻就沒有接觸了,大伯的心境也都在戰(zhàn)爭上,張大千后來也離開了大陸,遠避戰(zhàn)爭于他鄉(xiāng)。 1970年以后,臺灣政府對張學良夫妻的看管有所放松,剛好,這時張大千回臺灣,第一個要見的就是張學良,常常去張學良的居所聚會,還約有其他朋友,他們不止吃飯打麻將,也在一起畫國畫,鑒賞一些藝術品,聚會當中,趙一荻也去了,張大千想起來一九二幾年的時候,曾經教過趙一荻畫國畫,就好奇地問她后來有沒有再練下去,一問還有在練,于是就鼓勵她把這個愛好發(fā)展下去。趙一荻又畫了六七年,學了更多,畫的畫作并不多,據(jù)我所知應該不超過四十幅。后面為什么不再畫了,我大伯母身體不太好,也開過刀,她覺得不要太勞累,畫國畫不是一個小時能畫出來的,有時候要畫兩三天,才能畫完,比較辛苦。這七幅是比較好的,有一些畫其實只是畫到一半。 同信基督 據(jù)說在大伯母趙一荻出生時天空中有綺麗多彩的霞光出現(xiàn),因此,又得名綺霞。在她的國畫上落款常常就用的是綺霞。她跟我大伯去的地方太多了,這些畫是她腦子中對各處風景的印象,這些風景地都是她跟我大伯一塊到過的地方,那應該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候。 畫是有宗教含義的,宣仰的是基督教。其中有一幅畫上就題有字:“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她那時候信基督教,她畫完了是送給信徒的,用來傳教。 大伯母趙一荻信基督教還有一段故事。1964年以前,她的身份一直都是張家秘書,她過得是非常壓抑的,在我們親屬面前是沒有地位的。 大伯父張學良軟禁時在1964以前心情非常浮澡,基督徒宋美齡為了讓他靜下來,鼓勵他們信教,因為這樣會得到一個心靈上的釋放與解脫。宋美齡送給了他一本圣經,英文原文的,就說你要多看看,并讓他翻譯這本圣經。所以后來在臺灣就出版過由張學良本人一字一句翻譯的圣經。因為翻譯,張學良內心里信仰了基督教,他的心情和心結逐漸放開了。 1964年張學良與趙四同時信了基督教,同時信教的一個用意就是要張學良與于鳳至離婚,因為基督教的女性只會嫁給基督教徒,不會嫁給其他宗教的人。當時于鳳至在美國不斷地呼吁臺灣釋放張學良,1964年臺灣還沒有退出聯(lián)合國,于鳳至在聯(lián)合國發(fā)表演說抗議,向臺灣施壓。臺灣方面認為這是個麻煩,所以宋美齡就提出張學良和趙一荻兩個相處那么久了,名不正言不順,小孩子都那么大了,需要有一個交代。宋美齡就找了我五大爺張學森把張學良書寫的離婚書帶到美國,1964年3月,離婚手續(xù)從美國寄到張學良手中。于鳳至后面幾年很恨我們張家人,她說是我們張家人強迫她離婚的。 也就是在1964年以后,我們大家都對趙一荻改口叫大伯母。于鳳至當年病愈后沒有去臺灣與大伯父相會,是因為她怕去了臺灣就走不了了。 張家對于鳳至是不諒解的,后來張學良到美國也沒有去看過她的墓碑。因為她沒有照顧好與大伯父所生的三個兒子,后來都沒有了,只剩一個女兒張閭瑛長大了,這是母親的失職,要不然我現(xiàn)在應該有很多堂哥。她自己也明白,所以她在美國治好病后,就是不回來,一直在躲。美國的生活很好,她已經習慣那樣的生活了,再讓她去種菜做菜養(yǎng)雞她不干的。所以我們對趙一荻女士都很尊敬,張學良最艱苦的日子是趙一荻陪伴著度過的,七十多年呀,這才是真愛。 禁中生活 大伯與大伯母感情很好。大伯母只要制止他做什么,我大伯父從來沒有反對過,都聽她的。他一直告訴我們,說作為一個張家的男人就是要有這樣的氣量,可能出去我們是個少帥,但是回到家里面,還是太太是最大的。他說處理外面的大事是他,處理家里的小事是我大伯母,但是大事從來沒有,都是小事,都是大伯母做主。 第一次見到大伯我才5歲,那是在1967年,父母帶我去他家,門口還有保安仔細詢問,對面就是警察局。見到他后,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胖胖的老頭,戴著眼鏡,旁邊站著一位長得像校長一樣的女士。當時我不太知道大伯被軟禁的事,只覺得他的住的房子很大,很漂亮,有一個大花園,有一個瀑布和射箭場,還有一個大魚池,有很多很名貴的錦鯉在里面游?;▓@里還有一個裝著兩百多只鸚鵡的巨大鳥籠。大人們在一起聊天,我就和同去的其他小孩在外面玩,感覺很好玩。 1967年以前我們一家都在澳門,吃的是廣東菜,天天就是港式飲茶。1967年之后,我們到臺灣后,在一家人聚會就餐時,聽祖母壽夫人給我講過年要吃什么,我才知道家里面有一套吃飯的菜系跟規(guī)矩,才認識了張府的私房菜。 父母大約每隔幾個月就帶我會去大伯家一次,通常是大伯母給我們做西餐,她能做好很多西式菜點花樣,像英國烤肉、蔬菜沙拉、奶油蘑菇湯,飯后還會給我們吃水果蛋糕和冰激凌。后來她做不動了,才請了五星級飯店的大廚來掌勺。 大伯張學良覺得信教很好,會使人向善,可以看到的世界會更大。信教的確不錯,教會經常會送牛奶、餅干。有一段時間大伯說要去當牧師,我們都比較擔心,因為他要當牧師我們作晚輩的都必須要跟著去(教堂),他不當牧師,我們還可以找借口不去。于是我們見到他,就趕快說我們都信教,不然他會來勸我們。 后來知道,1964年以前,蔣家給大伯的待遇很差,吃住都要自己去處理。1964年之后,要好很多,有了兩個廚師跟兩個司機,住的房子本來只有200平,之后是2000平。因為大伯與蔣經國有些交情,蔣經國在蘇聯(lián)留學的經費是張學良提供的,他在那邊的生活起居都是張學良在關照。因為東北軍在蘇聯(lián)那邊還是可以對上話的。1964年以后,大伯住的大房子就是蔣經國很便宜賣給他的,權當結婚賀禮。蔣經國當時還特意送來了一盒臺灣種出來的青茶,種茶葉的茶農是東北軍的后裔。大伯因為對東北軍的情愫,因此以后每年都會想喝這種茶。 我因為在澳門出生,從小講廣東話,所以聽起來覺得大伯口音很重,他的東北口音終生沒有改變過。小學的時候,學校的朗誦比賽,讓我們每人背一首詩。然后我就去問他,結果他隨口就教了我一首詩,“叮叮當當,海螺燒香,粗米細米,放屁是你?!焙髞碓诶收b比賽時,我就講了出來,結果搞得全場哄堂大笑。教務長后來還跟我父母說,父母就問是誰教的,我說是大伯教的,他們也只好說以后大伯教了你什么,一定要回來講一下才能出去說。 大伯性格很好,很少生氣,但唯有一件事絕對不能提,那就是西安事變。有一次圣誕節(jié)我們去跟他一起過,看電視時突然出現(xiàn)了西安事變的節(jié)目,他很生氣地,立刻把電視關了,等我們下次再去的時候,屋里干脆沒有電視機了。 這事家族成員也不會提,我們甚至都不愿意承認它發(fā)生過。后來我通過兩岸的書籍了解到,也通過一些軍隊的高層人員接觸到相關的資料。我覺得就是一個對日抗戰(zhàn)的一個請命,對共產黨也不用那么趕盡殺絕。 同時,我覺得我大伯送蔣介石去南京也絕不是一時沖動,他是對事情負責,我覺得他還是要去,這就是敢做敢當?shù)囊环N行為?;仡櫮嵌螝v史,我認為最關鍵的是宋美齡跟他說了什么?宋美齡當時跟他講了半個小時的英文,講了什么是決定他最后決定去南京的關鍵,這個還沒有解讀出來。 客居美國 1990年,大伯張學良九十大壽午宴,在臺灣很好的圓山飯店,賓客來了兩三百人,大概還來了上百個全世界的新聞記者,當時的臺灣“總統(tǒng)”李登輝也送來了一個壽字作為賀禮,掛在宴會廳正中,大伯喜歡熱鬧,這是他最快樂的一天,這天以后,他基本上就恢復了自由。 恢復自由后,大伯張學良選擇離開臺灣去美國。因為他在臺灣就聽說美國很好,所以要去看一看。他還打電話給我們,說美國很好,人人可以當總統(tǒng),演員也可以當總統(tǒng);而且大伯的很多家族成員也都在美國,這也是他選擇美國的一個重要原因。 張家的后代,第二代是學字輩,第三代是閭字輩,據(jù)我所了解到的,臺北、紐約、香港,還有天津,這幾個區(qū)域都有閭字輩的后人。大陸地區(qū)我二大爺張學明的后人大多已經移居到了香港,張學思的后人也是到了香港,,經營兩岸三地貿易的多。 現(xiàn)在辦畫展的天津和平區(qū)赤峰道76號,這套房子名為少帥府,其實張學良并未來住過,是爺爺張作霖的壽夫人購置的產業(yè),這個房子只是買了個家產放在這里。誰路過時來看一看,開個派對,后來轉賣給了別人。 張家本來是很有錢的,但是在抗戰(zhàn)中,張家的家產都因為戰(zhàn)爭沒有了,積蓄也因為提供給東北軍作薪俸而用光了。自西安事變大伯被軟禁后,臺灣當局是以將領的標準每月發(fā)給他薪資的,這些錢一直發(fā)到他離開臺灣,是大伯生活的主要收入來源。 大伯張學良決定離開臺灣,但他沒有什么積蓄。 大伯晚年每個月有四五萬臺幣,但是其它的人,包括有兩個廚房的人和兩個司機都是由他付薪水的,水電費也是他自付,因為房子非常大,開支是很大的。五伯替他算過,去美國醫(yī)療費、住宿費都很貴的。 為了籌措赴美的經費,他把在臺灣的房子、家具、收藏的字畫古董和珍藏的禮品全部都賣光了,有些畫陪了他很久,很有感情的,全都賣了。一些大伯的老朋友說既然你需要錢去美國,那他們就出一筆錢把這些畫全部買下來,一方面是紀念,一方面也是幫助他去美國生活。房子一處是天母小區(qū)山上的房子,另一處是北投山腰的別墅,當年在蔣經國關照下得到的這兩處宅子,成為赴美生活資金的主要來源。當時我們都感覺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當時他只是以為到美國也就是四五年就結束了,沒想到活了快十年。所以他之前住的是HOLLIDAY INN里類似總統(tǒng)套房一樣的好條件,結果住了四年左右,費用每個月都很高,錢用得很快,所以后面幾年搬到夏威夷的老年公寓里去住了,這樣可以降低開銷,平時也大多是在寓所里吃西餐,只有在節(jié)假日才會到外面的中餐館吃吃中餐。閑時也會坐輪椅到海邊看看海,散散心。 后來我大伯和大伯母身體已經比較差了,經常會給留在臺灣的親戚通電話,希望我們去看看他們。但是因為相隔很遠了,不像在臺灣時一大家人容易相聚。他們最后一次跟家人通過電話,也就是1998年,大伯母趙一荻2000年去世,這個對大伯打擊很大,大伯母都去逝了,大伯還拉著她的手不愿走開,失去了照顧他幾十年的老伴,大伯只能一個人寂寞度日了。2001年10月大伯張學良也在夏威夷去世,之后與妻子趙一荻合葬一處。 我想他們最大的遺憾是沒能回一趟大陸。中間大伯一度連機票都買好了,臺灣也一路開綠燈,所有人都認為對一個老人落葉歸根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他也表示他不會再發(fā)表任何政治言論,所以臺灣這邊都同意讓他走,但最終因為種種原因,未能成行,買好的機票也作廢了。現(xiàn)在我說,如果張學良可以回大陸,我認為他可能去上海。東北有點冷。因為他也喜歡吃吃喝喝,喜歡逛街,又喜歡些新潮的東西,上海跟臺北紐約不相上下,他會比較喜歡,而不是沈陽,如果他在的話,我會告訴他不要去。 大伯母趙一荻對祖國大陸也非常向往,小時候常常跟我們講有機會你回去看看這個家到底怎么樣了,那邊有很多他們快樂的旅游經驗,她都在畫作上畫出來。所以當她過世以后,我作為晚輩就有一種想法,她的人是回不來了,心愿一直未了,我只能把她親筆畫的畫帶回來,她若在天有靈的話,也會感覺到她回來了,這是我最大的初衷,讓大家知道她的畫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為什么這次畫展選擇在天津?因為我大伯父與大伯母的戀愛就是從天津開始的,以后我還將把畫展辦到北京和上海,因為這些地方都有他們熟悉的足跡,我想這也算是對他們最好的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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