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用筆篇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發(fā)筆處便要提得筆起,不使其自偃(仰面跌到),乃是千古不傳語。蓋用筆之難,難在遒勁(剛勁有力)。而遒勁非是怒筆木強之謂,乃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輒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興行書得之,須悟后始肯余言也。 注:發(fā)筆,即落筆。要提得筆起,即落筆時要把筆提著,不要使筆有墜落感。自偃,不要讓筆自己跌倒。千古不傳語,用筆的千古秘訣。 自古以來,在書法用筆方面有許多關于“筆力千鈞、入木三分”等等的說法。但是,“筆力千鈞、入木三分”,主要講的是關于書法線條中的力量感。書法線條中的力感,是用筆技巧的表現(xiàn)力,并不是指人們用力大小。發(fā)筆處便要提得筆起,不使其自偃,就是用筆技巧很重要的方面。這就是董其昌所說的用筆方法的千古秘訣。 用筆難,難就難在筆技巧的表現(xiàn)力上,難就難在筆力能不能剛勁有力。但剛勁有力不是僵硬,不是板直。書之線條,要柔中有剛,剛中有柔。用力過頭是僵硬,用力過小是柔弱。怒筆木強,是用力過大,是線條僵硬。倒輒不能起,是缺乏筆法技巧。會用筆者,筆毫周身全都有力,就像體操運動員那樣,能倒能起。如果不信,請你去臨摹一下褚遂良和虞世南的行書,看看他們的用筆技巧,是不是都是這個道理。
笪重光《書筏》 筆之執(zhí)使在橫畫,字之立體在豎畫,氣之舒展在撇捺,筋之融結(jié)在紐轉(zhuǎn),脈絡之不斷在牽絲,骨肉之調(diào)停在飽滿,趣之呈露在鉤點,光之通明在分布,行之茂密在流貫,形之錯落在奇正。 注:執(zhí),掌握和控制。使,支配和使用。筆的執(zhí)使在橫畫,講的是寫橫畫,重在筆的掌握、控制、支配和使用。立體,字的設立和設置。字之立體在豎畫,講的是豎畫在字的結(jié)構中的重要性。豎畫類似建筑物中的頂梁柱,要力強堅固,否則的話,字就會有失穩(wěn)性。氣,氣勢氣概。舒展,展開。氣之舒展在撇捺,講的是一個字的氣勢大不大,展不展得開,在撇捺這兩個點畫上。融,和樂、怡適。筋之融結(jié)在紐轉(zhuǎn),講的是字的筆畫與筆畫之間,連接得是否和樂和怡適,靠的是各點畫之間的連接和系帶。脈絡,血脈與經(jīng)絡。脈絡之不斷在牽絲,講的是字的筆畫與筆畫之間應具有映帶關系,主要看牽絲。骨,筆畫剛勁有力。肉,筆畫豐滿有致。調(diào)停,處置。骨肉之調(diào)停在飽滿,講的是字的筆畫要剛勁有力,豐滿有致。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趣,意味、興味。趣之呈露在鉤點,講的是字的鉤點要寫好,鉤點正是表現(xiàn)字的趣味的地方。光之通明,是指點畫間的留白,留白宜勻稱。分布,安排。光之通明在分布,講的是字的點畫間的留白,要靠自己的巧妙安排。行,直排為行。流,流宕。貫,穿連。行之茂密在流貫,講的是一行之間有茂有密,靠的是點畫間、字間的流貫。形,字的樣子。錯落,參差錯雜。奇,同欹,傾斜、傾側(cè)。正,不偏不斜。形之錯落在奇正,講的是每個字的形狀要參差錯雜,靠的是錯雜有致。
橫之發(fā)筆仰,豎之發(fā)筆俯,撇之發(fā)筆重,捺之發(fā)筆輕,折之發(fā)筆頓;裹之發(fā)筆圓,點之發(fā)筆挫,勾之發(fā)筆利;一呼之發(fā)筆露,一應之發(fā)筆藏;分布之發(fā)筆寬,結(jié)構之發(fā)筆緊。 注:發(fā),起筆送出。仰,把筆抬起。橫之發(fā)筆仰,指的是寫橫畫時行筆要邊走邊微微抬起。俯,低頭向下。豎之發(fā)筆俯,指的是寫豎畫時行筆要邊走邊微微向下。重,按住。撇之發(fā)筆重,指的是寫撇畫時行筆要按住走。輕,重的反面,不要按住。捺之發(fā)筆輕,指的是寫捺畫時行筆不要太重,不要按住走。頓,停止、駐扎。折之發(fā)筆頓,指的是寫折畫時行筆要先停一下,把鋒調(diào)整好再走。裹, 裹鋒,書寫時筆鋒保持圓錐狀。裹之發(fā)筆圓,指的是用裹鋒書寫法。挫,折損。點之發(fā)筆挫,指的是寫點時要用挫法寫出。利,銳利,鋒利。勾之發(fā)筆利,指的是寫勾時,勾尖一定要銳利,鋒利。一呼之發(fā)筆露,一應之發(fā)筆藏,指的是上下筆之間的寫法,前者筆末用露鋒導出,後者筆末用藏鋒響應。分布之發(fā)筆寬,結(jié)構之發(fā)筆緊,指的是一個字的外邊要寬,一個字的內(nèi)部要緊。
周星蓮《臨池管見》 執(zhí)筆落紙,如人之立地,腳根既定,伸腰舒背,骨力自然強健。稍一轉(zhuǎn)動,四面皆應。不善用筆者,非坐臥紙上,即蹲伏紙上矣。欲除此弊,無它謬巧,只如思翁所謂,落筆時先提得筆起耳。 注:落紙,下筆寫字的時侯,筆應該如人一般,要使筆尖直立于紙面(指筆身直立)。下筆要稍頓,寫字的時侯需視欲寫之點畫粗細狀況,作‘或粗、或細、或方、或圓、或重、或輕的處理。這好比人要做動作前,先要站起來,只有站好、站穩(wěn)了,什么動作都容易做。用筆也是這樣,不會用筆的人,下筆往往壓力過重,往往失控,筆毫不是臥著扒著,就是蹲著伏著,這是用筆之大病也。要想改掉這個毛病,我們就得聽董其昌(號思白)的話,下筆的時候,筆一定要提得起來。
包世臣《藝舟雙楫》 用筆之法,見于畫之兩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斷不可企及者,則在畫之中截。蓋兩端出入操縱之故,尚有跡象可尋,其中截之所以豐而不怯、實而不空者,非骨勢洞達,不能幸致。更有以兩端雄肆而彌,使中截空怯者,試取古帖橫直畫,蒙其兩端而玩其中截,則人人共見矣。 注:書法藝術,被人們稱之為線條藝術。線條是書法的語匯,線條是書法的生命。但是,對于書法線條的好與壞,人們往往只留意筆畫的兩頭,而對筆畫的中間部分,常常有所疏忽。而古人則把線條的中截部分,寫得雄(雄強)厚(渾厚)恣肆(無所顧忌、不受拘束)。令人斷不可企及,意謂一般人所達不到。線條的中截部分,要豐而不怯、實而不空。如果沒有強悍的筆力是做不到的。寫不來的人,常常是兩頭雄肆而中截空怯。我們應該從古帖中去分析,請把兩頭蒙去,仔細看看他們的中截,那就明白了。
朱和羹《臨池心解》 信筆是作書一病,回腕藏鋒,處處留得筆住,始免率直。大凡一畫起筆要逆,中間要豐實,收處要回顧,如天上之陣云。一豎起筆要力頓,中間要提運,住筆要凝重,或如垂露,或如懸針,或如百歲枯藤,各視體勢為之。 注:信筆,隨便寫寫。率直,輕率,不經(jīng)意。書法最講法度,而不講法度,隨便而為,是學書之人最不可取的行為。所以,初學之人在用筆方面最不可以率性,最不可以隨手信筆涂鴉,而是要筆筆講規(guī)矩。每寫一橫筆,起筆要逆入,中截要豐實,收筆要呼應。每寫一豎筆,起筆要力頓,中間要提運,收筆要凝重?;蛉绱孤?,或如懸針,或如百歲枯藤,哪里可以隨便呢?
沈宗騫《芥舟學畫篇》 筆行紙上,須以腕送之,不當?shù)灾割^挑剔,則自無燥烈薄之弊。用之既久,漸臻純熟沉著,而筆畫間若有所以實其中者,謂之“結(jié)心”。其法始焉遲鈍,后乃迅速,純熟之極,無事思慮而出之自然,而后可以斂之為尺幅,放之為巨幛,縱則為狂逸,收則為細謹,不求如是而自無不如是者,乃為得法。古人謂筆畫若刻入縑素者,用此道也,猶作書之入木三分也。 注:沈宗騫的這一段話,主要講的是運筆方法問題。在運筆方法中,突出了以腕送筆的問題,并且指出寫字不可以用手指頭去挑剔。用手指頭送筆,寫出來的字就會犯燥(焦燥)、烈(干烈)、?。ú缓裰兀┑拿?。以腕送筆,初時較難把握,待時間長了,就會慢慢純熟。純熟之極,出之自然就好了。想寫小就寫尺幅,想寫大就寫巨幛。放任一點為狂逸(不受拘束),約束一點為細謹(精致、精密)。心手相應,無使不可。古人以為,這就是入木三分。
朱和羹《臨池心解》 字畫承接(接續(xù))處,第一要輕捷(輕快、輕便),不著筆墨痕,如羚羊掛角。學者工夫精熟,自能心靈手敏,然便捷須精熟,轉(zhuǎn)折須暗過,方知折釵股之妙。暗過處,又要留(停頓)處行,行處留,乃得真訣。 注:點畫與點畫承接的地方,用筆要輕快、輕便一些,交接處不要太顯露,要不露痕跡。但要做到這一點,需要下一番功夫,功夫到了自然心靈手巧。要知道筆法便捷必須精熟,轉(zhuǎn)折的時候要暗中取勢,要象折金釵一樣,要一點一點地、慢慢地折。所以,行筆要留中行,行中留。這就是奧妙所在。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余嘗題永師《千文》后曰:“作書須提得筆起,自為起,自為結(jié),不可信筆。后代人作書皆信筆耳?!毙殴P二字,最當玩味,吾所云須懸腕、須正鋒者,皆為破信筆之病也。蓋信筆則其波畫皆無辦。提得筆起,則一轉(zhuǎn)(轉(zhuǎn)折承接)一束(收)處皆有主宰(主張),轉(zhuǎn)、束二字,書家妙訣也。 注:董其昌認為,書法是最講法度的。寫字時,筆必須提得起,筆筆要有起有收,不可妄為。但是,現(xiàn)在有的人學書法,在用筆上很不重視法度,技法還沒有掌握,就大學大家氣派,信筆潦草、隨便揮灑起來了。然而,信筆二字一定要破,寫字必須懸腕,行筆必須中鋒,就是破信筆之病的辦法。因為用“信筆”寫出來的字,其點畫的質(zhì)量都不會好,點畫質(zhì)量不好,在書法藝術看來是萬萬不行的。把筆提起來,一轉(zhuǎn)一束都有主張。書家用筆不可隨便但要隨意。隨便是“信筆”,是無法,是膽大妄為。而隨意是“脫化”是從有法到無法,是心手相應,是不為法所束縛,是法度純熟至極的表現(xiàn)。
康有為《廣藝舟雙楫》 書法之妙,全在運筆,該舉其要,盡于方圓。操縱極熟,自有巧妙。方用頓筆,圓用提筆。提筆中含,頓筆外拓。中含者渾勁,外拓者雄強。中含者,篆之法也,外拓者,隸法也。提筆婉而通,頓筆精而密,圓筆蕭散超逸,方筆凝整沉著。提則筋勁,頓則血融,圓則用抽,方則用挈。圓筆使轉(zhuǎn)用提,而以頓挫出之。方筆使轉(zhuǎn)用頓,而以提挈出之。圓筆用絞,方筆用翻,圓筆不絞則痿,方筆不翻則滯。圓筆出以險,則得勁。方筆出以頗,則得駿。提筆如游絲裊空,頓筆如獅狻蹲地。妙處在方圓并用,不方不圓,亦方亦圓,或體方而用圓,或用方而體圓,或筆方而章法圓,神而明之,在乎其人矣。 注:康有為說,書法的奧妙全在用筆上,而用筆之妙又全在方圓上,方圓的用筆方法是不同的,筆法熟了,就知道其中的奧妙了。方用的是頓筆,圓用的是提筆。提筆中含,情趣藏在筆畫中,這是篆書的筆法。頓筆外拓,情趣露在筆畫外,這是隸書的筆法。中含者質(zhì)樸自然,給人以陰柔之美。外拓者力勝強悍,給人以陽剛之美。提筆婉而通,是指點畫要簡約通順。頓筆精而密,是指點畫要精美細密。圓筆有蕭灑脫俗感,方筆有凝整沉著感。提筆有筋骨強勁感,頓筆有和樂怡適感。圓筆有引發(fā)和展示感,方筆有金石挈刻感。圓筆使轉(zhuǎn)時筆要提起,繼而用頓和挫的辦法寫出。方筆使轉(zhuǎn)時筆要先要頓住,繼而用提攜和帶領的辦法寫出。使用圓筆時,筆毫不能散開,要用擰絞在一起的辦法來寫出。使用方筆時,筆毫不僅要散開,還要用翻動和翻卷的辦法來寫出。圓筆不用絞法寫出則一定是病筆。方筆不用翻法寫出則一定是不靈動。書法妙在方圓相兼,圓筆勁,方筆駿,提如游絲裊空,頓如獅狻蹲地,妙在方圓并用,神而明之矣。
韓方明《授筆要說》 夫執(zhí)筆在乎便穩(wěn)(穩(wěn)便、適意),用筆在乎輕(輕靈柔和)健(挺拔有力),故輕則須沉(深沉),便則須澀(不潤滑),謂藏鋒也。不澀則險勁之狀無由而生也,太流則便成浮滑,浮滑則是為俗也。 注:執(zhí)筆要穩(wěn)便、適意,用筆要輕靈柔和、挺拔有力。但是,輕靈柔和必須沉著,要輕不浮滑,筆筆沉著。用筆浮滑,就會產(chǎn)生筆墨不力透紙背的毛病。
周星蓮《臨池管見》 用筆之法,太輕則浮,太重則躓(zhi跌倒),恰到好處,直當?shù)靡?。唐人妙處,正在不輕不重之間,重規(guī)疊矩,而仍以風神(品質(zhì)神彩)之筆出之,褚河南謂“字里金生,行間玉潤”,又云“如錐畫沙,如印印泥”(中鋒用筆);虞永興書如抽刀斷水,顏魯公折釵股、屋漏痕,皆是善使筆鋒,熨貼不陂(不正),故臻絕境。不善學者,非失之偏軟,即失之生硬,非失之淺率,.即失之重滯,貌為古拙,反入于頹靡(很差);托為強健又流于倔強(怪異),未識用筆分寸,無怪去古人日遠也。 注:書法用筆不能太輕,輕則浮滑。也不能太重,重則跌倒。所以,用筆要輕重適當,恰到好處。唐代人用筆用得妙,就是在不輕不重之間。用筆是很講規(guī)矩的,線條之粗細,筆之輕重,都很有分寸。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字中的品質(zhì)神彩,都靠筆法來保證。褚遂良說用筆是棉里藏針,要做到字與字之間是內(nèi)含剛勁;在字外,行與字之間應該是如珠玉之圓潤。又說,寫字要中鋒用筆,“如錐畫沙,如印印泥”。虞世南用筆像抽刀斷水,非常干脆。顏真卿轉(zhuǎn)折處用筆像折釵股很圓、寫豎畫用筆像屋漏痕,行筆頓挫,不一瀉直下。他們都是很善于用筆,所以非常規(guī)矩,非常絕妙。不善于用筆的人,在用筆方面,不是太軟,就是太硬;不是太輕率,就是太重濁,看上去很古拙,實際上很差;看上去很強健,實際上很怪異。因為不知道用筆的道理,所以與古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宋曹《書法約言》 凡運筆有起止,一筆一字,俱有起止。有緩急,緩以會心,急以取勢。有映帶,映帶以連脈絡。有回環(huán),即無往不收之意。有輕重,凡轉(zhuǎn)肩過渡用輕,凡畫捺蹲駐用重。有轉(zhuǎn)折,如用鋒向左,必轉(zhuǎn)鋒向右,如書轉(zhuǎn)肩,必內(nèi)方外圓,書一捺必內(nèi)直外方,須有轉(zhuǎn)折之妙,方不板實。有虛實,如指用實而掌用虛,如肘用實而腕用虛,更大則周身用虛。有偏正,偶用偏鋒亦以取勢,然正鋒不可使其筆偏,方無王(君)伯(臣)雜處之弊。有藏鋒有露鋒,藏鋒以包其氣,露鋒以縱其神,藏鋒高于出鋒,亦不得以模糊為藏鋒,須有用筆,如太阿(寶劍)截鐵(削鐵如泥)之意方妙。即無筆時亦可空手作握筆法書空,演習久之自熟,雖行臥皆可以意為之。自此用力到沉著痛快處方能取古人之神,若一味仿摹古法,又覺刻劃太甚,必須脫去摹擬蹊徑,自出機杼(自己的想法),漸老漸熟,乃造平淡,遂使古法游筆端,然后傳神。 注:凡是用筆,一筆一畫都有起筆和收筆止,一個筆畫也好,一個字也好,都是如此。但是,用筆有快有慢,要根據(jù)需要來決定用筆速度的。行筆速度慢,可以會古會今,從容不迫,意在用心去寫。行筆速度快,可以側(cè)鋒取勢中鋒行筆,以取得點畫承上啟下的態(tài)勢。點畫與點畫之間、字與字之間,有時可以出現(xiàn)映帶,映帶可以呈現(xiàn)出各個點畫之間、各個字之間的相互的脈絡關系。用筆還有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無垂不縮、無往不收的意思,古人稱之為回環(huán)。用筆還有一個輕重問題,凡是轉(zhuǎn)肩過渡的地方,用筆一定要輕;在各個筆畫中,尤其在捺畫中,凡有蹲駐的地方,用筆一定要重。字有轉(zhuǎn)折,如鋒在左,必轉(zhuǎn)向右。凡字有轉(zhuǎn)肩的地方,必內(nèi)方外圓。寫捺筆必須有轉(zhuǎn)折之妙才不會呆板。執(zhí)筆之法,有虛有實,指實掌虛,肘實腕虛,周身亦虛。筆鋒也有偏有正,偶爾也可以用偏鋒取勢。然而,凡是用中鋒的地方,中鋒是不可以使筆鋒走偏的。也就是說,鋒有偏有正,可以用偏鋒取勢,取勢後仍要由偏轉(zhuǎn)正,才不會出現(xiàn)中鋒和偏鋒混雜在一起的毛病。用筆有時用藏鋒,有時用露鋒。藏鋒中含,露鋒外拓。藏鋒也不得模糊,也必須要有筆法,也要干凈利落。如寶劍截鐵一樣,筆筆爽利。練習筆法,也可以空手作書空練習,即使走路、睡覺也可以用意練習。直到用筆能深沉而不輕浮,爽快而利落的時候,才能真正獲得古人筆法的神妙。但是仿摹古法,又不必太拘泥,最終要脫出來,要有自己的聰明和才智,越來越老練,才能傳神。
蔣驥《續(xù)書法論》 作書有兩“轉(zhuǎn)”字:轉(zhuǎn)折之“轉(zhuǎn)”,在字內(nèi);使轉(zhuǎn)之轉(zhuǎn),在字外。牽絲有形跡,使轉(zhuǎn)無形跡。牽絲為有形之使轉(zhuǎn),使轉(zhuǎn)是無形之牽絲。 注:作書有兩“轉(zhuǎn)”字:一是轉(zhuǎn)折的“轉(zhuǎn)”,在字的內(nèi)部;一是使轉(zhuǎn)的轉(zhuǎn),在字的外部。牽絲是有形跡可求的,使轉(zhuǎn)卻是沒有形跡可求的。所以,人們一般都認為,牽絲是有形的使轉(zhuǎn),使轉(zhuǎn)是無形的牽絲。無形的牽絲,指的是筆不著紙,是一個空中的動作,應該好好在意。
頓挫與提頓相連。欲挫仍須提,既挫又須頓也。知頓則精神完固,不可重滯;知挫則骨節(jié)靈通,不可拖沓。頓字易曉,挫法難明,竊用鄙詞以宣其旨:挫者,頓後以筆略提,使筆鋒轉(zhuǎn)動離于頓處,有橫、有直、有轉(zhuǎn),看字之體勢,隨即用收筆或又用頓運行。蓋點畫用挫則筆意不周,勾趯用挫則法無不到。趯筆用挫,須用衄鋒。衄者,即米老無筆不縮,無筆不收。 注:頓挫和提頓相連,要想挫就必須要提,既挫又必須要頓。要懂得頓的目的是為了使筆法能夠精神完備與穩(wěn)固,但不能重疊與停滯。還要懂得挫的目的是為了靈活,不可以拖泥帶水。頓字容易理解,挫法難以明了。我以為,所謂的挫,就是說頓的時候筆要略略提起,要使得筆鋒能夠轉(zhuǎn)動,能夠離開頓的地方,或作橫筆、或作豎筆、或作轉(zhuǎn)筆,需要根據(jù)所寫字的具體體勢來決定,然後再作收筆和頓筆。要知道,寫點畫是不能用挫法的。但是,作勾趯是一定要用挫法的。趯筆用挫,一定要用衄鋒。就是米芾所說的無筆不縮,無筆不收的意思。
二、臨帖篇 王羲之《筆勢論十二章---創(chuàng)臨章第一》 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字形)勢(筆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遒勁,剛勁有力)潤(潤澤,光澤美麗),五遍兼加抽拔(筆勢出入往來自如)。如其生澀(生疏,不熟練),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chuàng)(初時)臨惟須(一定要)滑健(爛熟、流暢),不得計其遍數(shù)也。 注:對于臨帖的人來說,不可以太心急,欲速則不達。開始的時候,不管什么人都一樣,不可能很完美,要有毅力,一遍一遍地寫下去,才能臨得好。事實上是這樣,寫第一遍的時候,只能是大概地了解一下。寫第二遍的時候,就會稍稍地得到一些字形和筆勢。寫第三遍的時候,就有一點像了。寫第四遍的時候,點畫就會剛勁有力了,字形就會美了。寫第五遍的時候,筆勢出入往來就會很自如了。不管寫多少遍,只要還感到有點生,有點不熟,就不可罷休,還要繼續(xù)練下去。臨帖一定要達到爛熟、流暢的程度,千萬不要去計較遍數(shù)的多少啊。
黃庭堅《論書》 《蘭亭》雖真行書之宗,然不必一筆一畫為準。譬如周公、孔子不能無小過。過而不害其聰明睿圣,所以為圣人。不善學者,即圣人之過處而學之,故蔽于一曲。今世學《蘭亭》者,多此也。 注:世人都認為《蘭亭》是學習行楷書的老祖宗,是學習行楷書的最好的范本。但我們不必把其中的每個筆畫都看作是準則。因為,其中也有不到之處,就像周公、孔子不能無小過一樣。《蘭亭》是王羲之的稿書,其中有不少的地方作了涂改,涂改處就不必去學了。但是,這些小過不會使《蘭亭》遜色。不善于學習的人,常常良莠不分,甚至學在別人的過處,故而常被蒙蔽。好多人都是這樣啊。
解縉《春雨雜述》 學書之法,非口傳心授,不得其精。大要須臨古人墨跡,布置間架,捏破管,書破紙,方有工夫。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墨。鍾丞相入抱犢山十年,木石盡墨。趙子昂國公十年不下樓。巎(nǎo)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罷,寫一千字才進膳。唐太宗皇帝簡板馬上字,夜半起把燭學《蘭亭序》。大字須藏間架,古人以帚濡水,學書于砌,或書于幾,幾石皆穿。 注:學習書法,如果不是老師口傳心授,那是根本得不到其的精義的。學書一定要臨寫古人的墨跡,不勤奮,不狠下工夫是萬萬不能的。漢代張芝臨池學書,把池水都染黑了。魏相鐘繇入抱犢山十年,把山上的樹木石頭都寫黑了。魏國公趙子昂學書法十年不下樓,康里子山每天辦完公事後,要寫一千個字才吃飯。唐太宗在馬背上以板作書案習書法,夜半起來點上蠟燭學《蘭亭序》。他們都是我們學習的典范。寫大字要內(nèi)含骨架,古人以帚蘸水,在階石上學書練字,或者寫在幾案上,幾石和幾案都寫穿了,那個工夫好生了得啊!
王澍《論書剩語》 臨古須是無我。一有我,只是己意,必不能與古人相消息。 注:臨習古人碑帖必須無我,如果有我,那便是自己的意思,并不是古人的意思,這是臨寫古人碑帖中最容易犯的毛病。臨習古人碑帖一定要克服這個毛病,否則的話,就一定得不到古人的長處。
習古人書,必先專精一家。至于信手觸筆,無所不似,然後可兼收并蓄,淹貫眾有。然非淹貫眾有,亦決不能自成一家。若專此一家,到得似來,只為此家所蓋,枉費一生氣力。 注:學習古人書法的方法,一定要講究學序。初學者必定要先學成一家,即先要做到師出有門。什么叫做專精一家呢?王澍說,一定要能夠達到“信手寫來,無所不似”的境界。學成一家以後,要走兼學百家的道路。什么叫兼收并蓄,淹貫眾有呢?兼收并蓄就是學百家法,淹貫眾有就是能融會貫通。到了第三階段,要達到自成一家的目的。要達到自成一家的目的,一定要兼收并蓄,淹貫眾有,否則的話就不能自成一家。如果只會一家,不兼學百家,到頭來只是一個書奴,白白浪費一生的努力。
姚孟起《字學億參》 古碑貴熟看,不貴生臨。心得其妙,筆始入神。 注:臨寫古人碑帖,重要的是要看得仔細,要看得熟。不但要反復揣摩,還要作深入的研究就臨寫。只有通曉了其中的奧妙,才能進入神妙的境界。
學漢、魏、晉、唐諸碑帖,各各還他神情面目,不可有我在,有我便俗。迨(dái等到的意思)純熟後,會得眾長,又不可無我在,無我便雜。 注:臨寫古人(漢、魏、晉、唐)碑帖,臨寫時要注重帖中內(nèi)在的神情和面目。重要的是要看得細和熟,要反復揣摩,不要不作研究就寫。最初,臨帖不可參入己意。但是,一旦到了能融百家于一爐的時候,寫出來的字又必須要求有自己的面目,如果沒有自己的個性,那就不好了。
唐碑最難學,一畫有一畫步位,一字有一字步位。一畫走作(走樣、出格)為一字累,一字走作為通篇累。 注:唐碑最難學,一畫有一畫的要求,一字有一字的要求,一個筆畫達不到要求,一個字就寫不好,一個字達不到要求,通篇作品就寫不好。
三、賞析篇 湯臨初《書指》 書必先生而後熟,亦必先熟而後生。始之生者,學力未到,心手相違也;熟而生者,不落蹊徑,不隨世俗,新意時出,筆底具化工也。古熟非庸俗,生不凋疏。 注:生,指生疏,不成熟;又指創(chuàng)新,有新意。熟,指熟練;又指俗氣。學書過程,一般是由生疏到熟練,再從熟練中追求新的發(fā)展。生疏是必須要克服的,不克服決不能熟。熟練是必須要達到的,達到後才能得心應手。但是,熟過了頭則生俗氣。所以說學力未到者必生,生者則必定心手相違,由生到熟必須的,是學書過程中的第一步。學書過程中的第二步,需要熟而求生。求生,意在求發(fā)展,求創(chuàng)新,求別開生面,是自成一家的表現(xiàn)。故而古人有“由生入熟易,有熟得生難”感慨。
朱和羹《臨池心解》 楷法與作行草,用筆一理。作楷不以行草之筆出之,則全無血脈;行草不以作楷之筆出之,則全無起迄。 注:在用筆方法上,楷書與行草書的用筆方法,在道理上是相同的。已故上海書法家任政先生曾經(jīng)說過“楷書要有行書意,行書要有楷書法”??瑫辛诵胁輹墓P法,字就會寫得生動活潑。行草書有了楷書的筆法,字就會寫得凝重而有法度。宋人歐陽修有“只日學草書,雙日學楷書,楷書間行,草書間楷”的學習方法,他把學楷書與學行草書結(jié)合起來,那是個十分科學的學習方法,不妨一試。
姜夔《續(xù)書譜》 字有藏鋒出鋒之異,粲然盈楮(chū紙),欲其首尾呼應,上下相接為佳。後學之士,隨所記憶,圖寫其形,未能函容,皆支離而不相貫穿。 注:古人云,字須有經(jīng)絡血脈,與人有經(jīng)絡血脈一樣,一定要使點畫與點話之間,字與字之間,首尾呼應,上下相接。上一筆寫完之時,即是下一筆開始之時,中間不能不連貫。字有藏鋒出鋒之別,不管怎樣,筆落紙上,都要做到首尾呼應,上下相接。否則的話,字就會寫得支離破碎。初學書法的人,常常會在這一方面有所忽視。“隨所記憶,圖寫其形,未能函容”,是指只憑記憶寫去字的筆畫,寫是寫對了,但并沒有懂得其中的道理。
鄭板橋《題畫》 昔人學草書入神,或觀蛇斗,或觀夏云,或觀公主與挑夫爭道,或觀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夫豈取草書成格而規(guī)規(guī)效法者,精神專一,奮苦數(shù)十年,神將相(助)之,鬼將告(告訴)之,人將啟(啟發(fā))之,物將發(fā)(啟示)之。不奮苦而求速效,只落得少(年青)日浮夸,老來窘(困迫)隘(關口)而已。 注:草書是書法藝術中的最高成就,古人最喜好寫草書,并把觀蛇斗,觀夏云,觀公主與挑夫爭道,觀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等的故事,引伸到草書藝術中來。草書貴在千變?nèi)f化,貴在沒有常格。因為草書是沒有規(guī)規(guī)成格的,所以要想效法草書中的規(guī)規(guī)成格,也是根本行不通的。學習書法不會太難,但也不會太易,問題是要有一股子韌勁,要有精益求精的精神,要有奮苦數(shù)十年的決心。奮苦數(shù)十年,定能積學而成。到那時,神也會助你,鬼也會教你,人也會開導你,物也會啟示你。如果沒有奮苦和精益求精的精神,那么,你就會一事無成。倘若你一入門即想出名,妄心太重的話,那一定會欲速則不達。
蔣衡《拙存堂題跋》 夫書,必先意足,一氣旋轉(zhuǎn),無論真草,自然靈動。若逐筆安頓,雖工必呆。可語此者鮮矣。 注:學習書法,最要緊的是氣足意足。氣,指的是一氣呵成。意,指的是胸有成竹。無論是寫草書還是寫楷書,都一樣要自然靈動。所謂的自然靈動,指的是點畫與點畫之間,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都要有呼應、顧盼和引帶的關系。點畫與點畫之間,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如果缺少呼應、顧盼和引帶的關系,即使是點畫寫得再好,結(jié)構安排得再合理,寫出來的字,也一定是呆呆的??墒?,真正能悟到這個道理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包世臣《藝舟雙楫》 書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質(zhì),然性情得于心而難得名,形質(zhì)當于目而有據(jù)。 注:性情,即藝術個性、風格和情趣。形質(zhì),即點畫的形態(tài)和質(zhì)感。一幅好的書法作品,藝術個性、風格、情趣一定要妙,點畫的形態(tài)和質(zhì)感一定要好。但是,奇妙的藝術個性、風格和情趣是很難得到的。而點畫形態(tài)和質(zhì)感的好壞,卻能一眼就看出來。古人以為,書法的概念有兩種,一為心學,一為形學,兩者都要充分注意到。
王僧虔《筆意贊》 書之妙道,神彩為上,形質(zhì)次之,兼之者方可紹(繼承)于古人,以斯言之,豈易多得,必使心忘于筆,手忘于心,心手達情,書不妄想,是謂求之不得,考之即彰(明白、明顯)。 注:神彩,是指書中的意境和精神。形質(zhì),是指書中具體點畫結(jié)構的形態(tài)和質(zhì)感。因此,對一幅書法作品水平高下的的認定,要從神彩和形質(zhì)兩個方面去看。而在這兩個方面中,神彩恰恰是第一位的,而形質(zhì)則恰恰是第二位的。為什么要這樣說呢?試想,徒有形質(zhì)而無神彩的書法作品,就好像是一個雖有筋骨血肉、五官四肢、而無神情意趣的人一樣,是了無神情的,是不足取的。形質(zhì)從功力、法度中來,神彩從學問修養(yǎng)中來。意境的基礎是嚴格的規(guī)矩和法度。實際證明,只有把嫻熟的筆墨技巧,與淵博的學識修養(yǎng)結(jié)合起來,其書法作品才能在繼承古人的基礎上有所前進。而要想能夠達到這種境界,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我們在懂得這個道理以後,一定要努力加強這兩個方面的修養(yǎng)。
劉熙載《藝概》 學書者始由不工求工,繼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極也。 注:所謂“工”者,是指法度齊備。初學者求的是由“無法到有法”,即由不工求工也。所謂“由工求不工”,是指超然于法度之外,是神行,是“從心所欲”。
張邦基《墨莊漫錄》 學書須先曉規(guī)矩法度,然後加以精勤,自入“能品”。能之至極,心悟妙理,心手相應,出乎規(guī)矩法度之外,無所適而非妙者,妙之極也。由妙入神,無復蹤跡,直如造化之生成,神之至也。然先曉規(guī)矩法度,加以精勤乃至于“能”,能之不已,至于心悟而自得,乃造于“妙”。由妙之極,遂至于“神”。要之不可無師授與精勤耳。凡用筆日益習熟,日有所悟,悟之益深,心手日益神妙矣。 注:學書之人,先要通曉其中的規(guī)矩和法度,然後再作力行。行至精勤,一定會達到“能”的境界?!澳堋钡揭欢ǖ臅r候,“能”就會進一步轉(zhuǎn)化為“心悟妙理,心手相應”的境界。這時,規(guī)矩和法度常常會達到“由妙入神”,繼而達到“遒麗天成”的新境界。然而,規(guī)矩和法度是前提,心悟自得靠勤奮,至妙至神靠天分(悟性)。尤其不可缺少的是師授與勤奮。用筆須日益習熟,悟性須日有所深,只有“心手相應”了,才會達到“日益神妙”的境界。
朱和羹《臨池心解》 作字以精、氣、神為主,落筆處要力量,橫勒處要波折,轉(zhuǎn)捩處要圓勁,直下處要提頓,挑趯處要挺拔,承接處要沉著,映帶處要含蓄,結(jié)局處要回顧。 注:作字以精、氣、神為主。精,指的是字的精神;氣,指的是字的氣韻;神,指的是字的神彩。字的精神出于用筆,發(fā)筆要有力量。作點,其勢要重。作橫,其勢宜曲。轉(zhuǎn)筆時,宜圓勁力勻。豎畫收筆,要提頓暗收。鉤挑處,宜頓鋒得勢而出,力聚鋒尖。點畫交接處,宜筆筆分明。筆勢映帶處,宜顧盼呼應而含蓄。結(jié)局處,要結(jié)束在上,用意于下;結(jié)束在左,用意于右;使得上下能連屬,前後能呼應;左右能照顧。有氣有力,精神自出。
馮班《鈍吟書要》 結(jié)字,晉人用理,唐人用法,宋人用意。用理則從心所欲不逾矩。因晉人之理而立法,法定則字有常格,不及晉人矣。宋人用意,意在學晉人也。意不周備則病生,此時代所壓,趙松雪更用法,而參以宋人用意,上追二王,後人不及矣。 注:書法無他秘,一是用筆,一是結(jié)字。但是,用筆是結(jié)字的基礎,而結(jié)字又是書家們勤于追求的技巧之一。其實,結(jié)字當隨時代,從晉理、唐法、宋意三個方面看,很值得好好研究。所謂“理”者,指的是“共性規(guī)律”,即書法藝術之內(nèi)涵,如韻律、氣勢、力度、神彩、和諧等。所謂“法”者,指的是“個性技巧”,如筆法、結(jié)構、章法、墨法等。所謂“意”者,指的是作者的“精神境界”,指的是理與技相通?!耙狻北仨毥ㄖ凇胺ā钡幕A之上。只有具備了純熟的筆墨技巧,“意”才能得到淋漓盡致的發(fā)揮。有“理”則能,無“理”則廢。因理而立法時,法不能太重。若過于看重法,就會輕理,字就有常格,就會落入俗套,故而唐人結(jié)字不及晉人。因法而生意,意在學晉人。然意不能不周備,不周備則病生,易犯技法欠缺的毛病。但是,趙松雪就不同了,他很重法,而且還能參以宋人之意,還能上追二王之理,使得“理、法、意”三者合而為一。所以,他的成就能高過他人,使得後人只能望塵莫及矣。
湯臨初《書指》 真書點畫,筆筆皆須著意,所貴修短合度,意態(tài)完足。蓋字形本有長短、廣狹、大小、繁簡,不可概齊。但能各就本體,盡其形勢,雖復字字異形,行行殊致,乃能極其自然,令人有以外之想。 注:寫楷書,每一個點畫,每一筆都很講究。它的嚴謹和法度,不容忽視。點畫與點畫之間,字與字之間,貴在修短合度,意態(tài)完足。然而,就楷書結(jié)體看,其字形本來是有長短、廣狹、大小、繁簡之別,不可一概齊整。楷書結(jié)體一個字有一個字的本體,互相之間要妙合自然,平整天成。使人有不可思議之妙。
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後》 夫欲書者,先干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後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後齊平,便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 注:要想寫字的時候,可以先磨墨,邊磨墨邊作凝神靜思,邊磨墨邊預想字形大小、俯仰、平直、振動等等的狀況,一定要使點畫與點畫之間,字與字之間,能夠做到筋脈相連。因此,寫字應該在後,思考應該在前,這叫做意在筆前,字居心後。假如不能做到意在筆前,字居心後,一旦把字寫得平直相似,狀如算珠,上下方整,前後齊平,那就稱不上是書法了,只是得到了一些字的點畫罷了。
李世民《論書》 書學小道,初非急務,時或留心,猶勝棄日。凡諸藝業(yè),未有學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專精耳。 注:書學是小道末技,剛開始學習的時候,并不是一件很急要的事情。你只要時時留心,一定會勝過那些白白浪費時間的人。大凡所有的藝事,只要努力學習,沒有學不成的。壞就壞在自己心力太松懈和太怠惰,不能專心精研罷了。
孫過庭《書譜》 趨時適變,行書為要;題勒方幅(題,寫大字;勒,刻制),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于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點畫為形質(zhì),使轉(zhuǎn)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zhuǎn)為形質(zhì)。草乖使轉(zhuǎn),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鼗ルm殊,大體相涉。 注:平時最適合時用的書體是行書,題寫大字(題榜刻石)或制作大幅方正作品的書體是楷書。但是,寫草書須有楷法,如不兼有楷法,就容易失去嚴密的法度。寫楷書須通草法,如不通草法,實在算不上是好的書法??瑫仨氉⒅攸c畫,并以點畫作為形質(zhì),以使轉(zhuǎn)作為情性。草書則相反,它是以點畫作為情性,以使轉(zhuǎn)作為形質(zhì)。草書寫不好使轉(zhuǎn),字便不成樣子??瑫绻邳c畫上缺少工夫,只能算是在記錄文字。兩者之間雖有不同,但大體上是互有關聯(lián)的。
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于精熟,規(guī)矩諳于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後,瀟灑流落,翰逸神飛。 注:學書不能不用心,用心是不厭其精的。學書不能不講用筆的,用筆是不厭其熟的。如果用筆和用心,都能盡于精熟,規(guī)矩都能諳于胸襟,寫起字來,自然從容不羈。自然就會做到意在筆先,自然就會做到瀟灑流落,自然就會做到翰墨超逸,自然就會做到神采飛動了。
蔡襄《論書四則》 學書之要,唯取神氣為佳,若模象體勢,雖形似而無精神,乃不知書者所為耳。 注:學習書法的關鍵,最重要的是要有神彩和氣韻。如果攝取不到書中的神彩和氣韻,雖然體貌模仿得十分相似也是不行的。因此,在書法學習中,追求外形相似并不是主要的問題。恰恰相反,書法學習中的主要問題是,要不斷追求其內(nèi)在的神彩和氣韻。如果這個問題搞不清,那只能說明他并不懂得什么叫書法。
蘇軾《東坡題跋》 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真書難以飄揚,草書難以嚴重,大字難以結(jié)密,小字難以寬綽而有余。 注:世人所看重的事,一定是要看重那些人們常常難以做到的事情??瑫铍y做到的是靈動,草書最難做到的是厚重。寫大字最難做到的是結(jié)構緊密而沒有空隙,寫小字最難做到的是結(jié)構寬綽而有馀地。
黃庭堅《論書》 學書要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若其靈府無程,政使筆墨不減元常(鐘繇)、逸少(王羲之),只是俗人耳。余嘗言,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yī)也。 注:學習書法的人,一是要有人品和道義,二是要用圣人、先哲的學問和修養(yǎng)。只有這樣,寫出來的字才能稱之為可貴。假如,心里沒有做人的道義,即使他的筆墨已經(jīng)達到和超過了鐘繇和王羲之也是不行的,也只是一個庸俗之人。我以為,士大夫處世做人可以多種行為,但不可以俗,處世做人的行為一旦俗了,那就無藥可醫(yī)了。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米海岳書“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此八字真言,無等等咒“佛教用語,指最高神力的咒語”也。然須結(jié)字得勢。海岳自謂“集古字”,蓋于結(jié)字最留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意耳。 注:米海岳即宋代米芾,他在論書的時候,曾說過“無垂不縮,無往不收”的話,這寥寥八個字,真正道出了書法用筆的精髓,是具有無上神力的“無等等咒”。但是,僅僅會用筆是不夠的,還要在結(jié)構上狠下工夫。米芾自己稱,他的字是集取古人各家的長處,在結(jié)構上下了很大的工夫。一直到他晚年的時候,他才在結(jié)構上出現(xiàn)了新意。
傅山《字訓》 作小楷須用大力,拄筆著紙,如以千金鐵杖拄地。若謂小字無須重力,可以飄忽點綴而就,便于此技說夢。 注:寫小楷必須用大力,下筆好比鐵杖拄地。有人以為寫小楷無須用大力,可以輕松寫成,便是無知的表現(xiàn),是癡人在說夢話。
蔣驥《續(xù)書法論》 筆畫無俯仰照應,則直畫如梯架,橫畫如柵欄,了無意思。 注:大凡書中所有的點畫都不可以了無生氣,如果點畫與點畫之間,沒有一種顧盼和照應,就會像梯架、柵欄一樣,沒有意趣。
姚孟起《字學億參》 字越小越要清晰,稍留纖毫渣滓不得。作小楷宜清而腴,筆頭過小,清而不腴。 注:小楷是小字,越小越要清晰,字中的每一個線條,都要寫得清細,不允許筆頭不干凈,不允許有一點兒的渣滓濺出。線條要清細,筆頭一定要小。只有筆頭小了,線條才能寫得清晰。但是,小中要有豐滿之意,要清而腴。然而,寫小楷的筆頭又不能過小,筆頭太小,清是清了,但易犯清而不腴的毛病。
古碑貴熟看,不貴生臨。心得其妙,筆始入神。 注:臨寫古人碑帖,重要的是要看得仔細,要看得熟。不但要反復揣摩,還要作深入的研究就臨寫。只有通曉了其中的奧妙,才能進入神妙的境界。
學漢、魏、晉、唐諸碑帖,各各還他神情面目,不可有我在,有我便俗。迨(dái等到的意思)純熟後,會得眾長,又不可無我在,無我便雜。 注:臨寫古人(漢、魏、晉、唐)碑帖,臨寫時要注重帖中內(nèi)在的神情和面目。重要的是要看得細和熟,要反復揣摩,不要不作研究就寫。最初,臨帖不可參入己意。但是,一旦到了能融百家于一爐的時候,寫出來的字又必須要求有自己的面目,如果沒有自己的個性,那就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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