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
岳不群是個了不起的偽君子。
他的外表是君子,面如冠玉,一臉正氣,頦下五綹長須,手執(zhí)君子劍。他的談吐與劍法一樣,都是儒雅蘊藉,令見者自有景仰高山之情。他又處事謹慎,在各大門派中威信極高,謙遜寬容,頗有長者之風(fēng)。
但這一切都是假的,一旦偽裝的畫皮揭去,岳不群成了一個真小人。
小人要打扮成君子,并非易事。首先,岳不群不是鼠目寸光之輩,他能洞察武林一切;其次,他又是自控能力極強的人,雖有野心,但表面上卻能做得不露聲色,不僅騙了徒兒,還讓夫人寧中則與女兒岳靈珊都蒙在鼓里,這一手不是高明的偽君子做不出來,不是金庸這樣的文學(xué)高手也寫不出來。
金庸塑造岳不群,極有分寸。岳不群粉墨登場之前,先有徒弟襯托出華山派的正氣凜然,從而為岳不群亮相作了一個鋪墊。劉正風(fēng)金盆洗手之際,岳不群大談做人道德、江湖義氣,字字鏗鏘有力,句句擲地有聲,為眾人所折服。后來,岳不群與人交手,處處保持君子之風(fēng),得饒人處且饒人,也令人嘆為觀止。他明知勞德諾是混入華山派的奸細,卻故意容忍,借刀殺人,不露痕跡。如查岳不群不是偽君子,只怕林平之、令狐沖早就慘遭毒手,只因為他要戴著君子的面具處世,也就不敢輕易下手。可見,偽君子縱然可恨,但畢竟做事要給自己留一點余地。
古今中外名著中寫偽君子的,可謂不少,有的是官場中的偽君子,有的是情場中的偽君子,但比起岳不群的眼力與手段,恐怕很少有人超過他。因為岳不群文武雙全,又有謀略,又有武功,其偽裝的本事,居然把歷經(jīng)江湖風(fēng)浪、見多識廣的方證大師與沖虛道長也騙過了,把他稱為“正義的象征”。岳不群可謂是偽君子中的“帥才”。
由此可見,岳不群是小人,但又不是一般的小人。他是《笑傲江湖》中最有野心、也最有心機的小人。他終于奪得《辟邪劍譜》,但如愿以償之后,岳不群又贏得了什么呢?他以陰謀起家,最后死在陰謀之中,他死而有憾。這個偽君子中的佼佼者在人生舞臺上演完了最后一幕,留給讀者無窮的回味。
野心是誘導(dǎo)人的天性走向深淵的魔鬼。一個人要趕走自己心中的魔鬼,
不妨從克制膨脹的貪欲做起,
并以岳不群的悲劇為鑒。
寧中則
寧中則是華山派掌門人岳不群的妻子,武功不凡,“無雙無對,寧氏一劍”。她在教令狐沖學(xué)武時大顯身手,面對強敵時又臨危不懼,確實無愧“寧女俠”的美譽。
但寧中則令讀者傾心的,不是她的武藝,而是她剛中有柔的性格。
她是一個好妻子,賢惠而溫情;她又是一個好師娘,對華山弟子,尤其對令狐沖充滿了慈愛。她的剛烈正氣令人起敬;她的仁慈溫柔委實可愛。
可惜“寧女俠”嫁了個偽君子,她與岳不群朝夕相處,居然對丈夫的陰險伎倆一無所知,一直到真相大白,她才不得不自殺而死。她的自殺,是一個善良女子的自尊心受到莫大傷害之后不得已而采取的解脫痛苦之法。
令狐沖的遇險,真正為他擔(dān)心的是師娘寧中則。她的心與令狐沖一脈相通。眾人都懷疑令狐沖,只有她相信自己徒弟的光明正大,純凈無瑕。
可惜她太少心機,又因為岳不群作偽的本事非同一般,于是她只能以死來結(jié)束她本該轟轟烈烈的一生。
女人的幸福,一半靠在男人身上,這雖然有點貶低女人的自身價值,但事實往往如此。寧女俠雖然有“寧氏一劍,天下無雙”的本事,但她在處世上畢竟是被動的,隨著丈夫的真面目大白于世,她也無顏在世上活下去。她不是以死殉情,而是因心靈上遭受莫大打擊而失去了立足世上的勇氣。
在古代,也不乏大義滅親的壯舉。洪承疇叛明降清,他的母親拒不見這個獲得榮華富貴的兒子;明末清初的李香君、柳如是,都是有見識、有正義感的歌妓,她們對丈夫的有辱氣節(jié),都表現(xiàn)出女人的剛烈。在這一點上,武藝高超的寧中則卻比不上淪落風(fēng)塵的青樓女子??梢?,“女俠”不一定指武林中的女流,真正的“俠義”還在人的內(nèi)心深處?!皞b”是一種品格,“俠”又是一種氣節(jié)。
寧中則的悲劇至少證明了這一點。
岳靈珊
不知哪位哲人說過:“在愛情面前,任何理論都是荒謬的?!痹漓`珊撇下令狐沖而愛上林平之,便是一例。
岳靈珊是華山派掌門岳不群的獨生女,令狐沖的小師妹。她在《笑傲江湖》中出場時,假扮丑女,由于被人欺侮,林平之挺身而出,為她打抱不平,從而拉開了一場惡戰(zhàn)的序幕。
女孩子在少女時代的愛情,大抵帶有盲目性,但岳靈珊在初戀時愛上師兄令狐沖卻并不盲目,因為令狐沖確有個性,心胸開朗,毫無雜念,是值得岳靈珊鐘愛的。岳靈珊愛他也確實情摯意切。令狐沖被師父罰在玉女峰上面壁思過,岳靈珊瞞了父親,上山送飯,在金庸筆下,這一段寫得很有人情味。時間是大雪封山的一個黃昏,岳靈珊突然出現(xiàn)在鵝毛大雪中的懸崖上。為了送飯,她摔了一跤,飯籃掉入山谷,人也險遭不測。令狐沖看了又是感激又是憐惜,責(zé)怪她不該上山。岳靈珊說:“我掛念你沒飯吃,再說..再說,我要見你?!绷攘葦?shù)語,把一個純情少女的愛情心態(tài)寫得惟妙惟肖??磥硭麄冃男南嘤。橥兑夂?,愛情之路必然鋪滿了玫瑰,但事情的發(fā)展大出意外,最終岳靈珊竟愛上了林平之。
岳靈珊愛林平之什么?金庸沒有細表。這恐怕是小說家很難言述的。富家公子林平之是個狠毒的小人,但他外貌英俊,肯吃苦,受盡折磨而報仇之志不衰,這恐怕也會使少女動心。不過,依我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岳靈珊與令狐沖同門十幾載,彼此太熟悉了。愛情本來就追求刺激與新鮮,林平之又是岳靈珊過去不曾見過的一類男人。岳靈珊的愛情的轉(zhuǎn)移,也許與少女心理上這種連她自己也未必意識到的隱秘的變化有關(guān)。
岳靈珊是個深******子,她一旦傾心于林平之,就會豁出命去相愛,甚至當她發(fā)現(xiàn)了林平之的種種古怪行為之后,也不加深究,依舊一往情深,直至死在林平之手下,還竭力為心愛的人辯護?,F(xiàn)代人恐怕對此不大好理解,但在古代女子中卻是屢見不鮮。
岳靈珊的人生旅程,前一段充滿了鮮花,后一段則經(jīng)歷情感上的跌宕起伏。她的死似乎有點不值得,這是局外人的感嘆,局內(nèi)人也許“死而不侮”,這大概就是愛情本身無法言喻的最好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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