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斯德哥爾摩入冬以來最大的暴風(fēng)雪，把整座城市變成一間廢棄的面粉工廠。

　　道路兩旁堆滿了小腿深的積雪，步行變得極其艱難，位于斯德哥爾摩北端的阿蘭達機場果然告急。莫言乘坐的芬蘭航空AY637航班原本計劃于12月5日18：30分到達，最后航班信息在機場網(wǎng)站變成了紅色的Cancelled（取消）。

　　莫言一行滯留于芬蘭首都赫爾辛基機場，直到6日早上才到達斯德哥爾摩。早上十點鐘左右，他終于抵達到梅拉倫湖邊的Grand Hotel，那是每年諾貝爾獎得主固定下榻的地方。

　　莫言并沒有在賓館停留太久，顯然他前一天晚上在赫爾辛基獲得了些許休息。正午12點，他就必須按計劃參加在瑞典學(xué)院舉行的新聞發(fā)布會。

　　斯德哥爾摩老城Gamla Stan島的瑞典學(xué)院邊上，忽然成了這座城市里黃皮膚黑頭發(fā)人士最密集的地方，他們大多行色匆忙，兜里卻隨時能掏出一個相機或者手機，對著諾貝爾博物館拍一通照片。無疑，今年來到斯德哥爾摩的中國記者是歷年最多的。

　　12點整，莫言準時出現(xiàn)，快門聲一陣轟鳴。莫言好像早已預(yù)料到這樣的場面，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變化。當(dāng)他走到椅子邊上，用手按了一下小腹，氣定神閑地坐下，在媒體拍照的規(guī)定時間里，他稍稍地環(huán)顧四周，全場沒有言語，只有急促地嗤嗤響的快門聲。

　　在這段沉默的時刻里，他就像突然降臨的天外來客，引起人們的狂熱興趣，又像一名新登基的國王，在檢閱迎接他的儀式。

　　終于這沉默結(jié)束了，攝影記者被從前排遣散。長槍短炮像潮水一樣潰退。組委會安排了從日內(nèi)瓦飛過來的漢語女翻譯，坐在莫言旁邊，翻譯起新聞官的開場白。

　　現(xiàn)場大約有七八十名記者，其中中國記者過半。提問機會由新聞官隨機指定。前三個問題都給了中國記者。莫言自己先來了個開場白，他先感謝了大家的等待，然后說：“有人把新聞發(fā)布會描述得很可怕，也有人把我描述得很可怕，我來之前也覺得你們很可怕，我相信你們見到我也會覺得不可怕，我們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人。”

　　當(dāng)被問起現(xiàn)在的心情時，莫言用“心如巨石，風(fēng)吹不動”來形容。他談及了獲得巨大聲名之后的負累，再也不能隨意在北京街頭騎車而不被人認出，也談及了對獲獎后各種評論一開始也很生氣，發(fā)現(xiàn)大家議論的莫言并不是他自己。

　　接下來，外國媒體不可避免地問到了一些敏感問題。莫言答得滴水不漏。

　　他說了兩句話：“如果一個作家認為在完全自由情況下才能寫出偉大作品，這是幻想。如果一個作家認為在不自由的情況下就不能寫出偉大作品，那是假話。關(guān)鍵是內(nèi)心深處釋放自由，能否超越政治和階級立場說話，也包括有沒有愛，甚至對那些背后咒罵自己的人。”

　　他還談到了和馬悅?cè)恢挥腥煹慕磺椋?strong>為馬悅?cè)辉谒@獎后受到的指責(zé)感到冤枉：“第一次在香港中文大學(xué)翻譯研究中心，我給了他一支煙；第二次在臺灣，他給了我一支煙；第三次，在北京大學(xué)，我又給了他一支煙。所以，我和馬悅?cè)痪褪侨煹年P(guān)系，他多收了我一支煙?！?/strong>

　　馬悅?cè)徊]有來到當(dāng)天的發(fā)布會現(xiàn)場，他和太太陳文芬去機場迎接莫言作品的日文翻譯者吉田富夫去了。兩人相差11歲，卻是好朋友。

　　新聞發(fā)布會的前廳里，擺了10來本莫言作品的各國譯本。其中瑞典文的有三本，分別是《紅高粱家族》、《生死疲勞》和《天堂蒜薹之歌》，都是瑞典女翻譯家陳安娜翻譯的。而這三本書，又都是同由一個獨立出版社出版的。這個出版社叫鶴，瑞典名叫Tranan，專門出版各大出版社不想出的各國文學(xué)書籍。

　　最早這個出版社是由一位瑞典漢學(xué)家創(chuàng)立的，由于獨立出版極其艱難，他只能把出版社賣給了Styrbjorn Gustafsson，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他和出版社僅有的另一名員工每年出版二十多冊圖書，也是艱難度日，只能勉強維持平衡。就在前些時候，Gustafsson萌生退意，想把這個出版社賣給一個中國商人，作價僅數(shù)十萬瑞典克朗。

　　就在出售協(xié)議即將簽署的時候，莫言獲獎了。這一場交易自然撤銷了，Gustafsson連夜加印了莫言的三本小說，他手上還有未出版瑞典文的《蛙》的版權(quán)。

　　瑞典電視記者今年碰到的尷尬是，往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一公布，他們就會沖到斯德哥爾摩最大的書店拍攝得主的圖書，結(jié)果今年他們找遍了書店，沒有發(fā)現(xiàn)莫言的書，因為之前莫言的作品實在太小眾了。而現(xiàn)在，Gustafsson已經(jīng)向各大書店供貨。

　　當(dāng)我在斯德哥爾摩南城的Slussen附近見到Gustafsson的時候，他正神采奕奕地往窗戶上張貼莫言的大幅海報。小小的書店兼辦公室里，擺滿了莫言的作品。

　　“莫言十年前來過這里，后來我們還帶他去旁邊的中餐館吃飯。” Gustafsson說，他希望莫言還能再來一次，但可能也只能是一個希望而已。莫言在斯德哥爾摩的行程很緊，今晚（7號晚上），他將在新聞發(fā)布會舉行的同一個地方，作題為“講故事的人”的獲獎演講。僅有的三百張票已經(jīng)分配一空。(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