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酒興和詩情*** 作者:雷虎 一部《金陵十三釵》的熱映,讓沉寂多時的南京又進入風口浪尖。然而,公眾關注的不是現在的南京,而是他們臆想的金陵:大明的王朝舊事,秦淮河畔的名妓,夫子廟趕考的秀才,《紅樓夢》中的優(yōu)雅的仕女,民國的韻事風情…… 人說“忘記歷史就等于背叛”,于是總有很多忠誠的信徒被歷史的十字架壓得亦步亦趨,進而迷失在歷史的光暈中。南京是一座承載了過多歷史的城市,每一朝的風波就如同每一夏在太平洋上生成的強熱帶風暴,會不定期的給這城帶來強風和強降雨。而這城,卻如盛裝舞步中訓練有素的純種阿拉伯馬,雖然會偶爾馬失前蹄稍顯狼狽,但大部分時間能保持處變不驚的優(yōu)雅。 槳聲燈影秦淮情 如今,夫子廟內,文人雅士依舊飲酒賦詩,秦淮河上龍舟畫舫依舊自在游弋。然而,今天的南京畢竟不是昔日的金陵。比張藝謀的《金陵十三釵》中多了幾分詩情與酒興,卻比俞平伯和朱自清的《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少了幾分韻味與優(yōu)雅。 一種風流吾最愛,南朝人物晚唐詩。南朝人和晚唐詩有一個共性,就是華麗軀殼下藏著飄逸風骨,卻流淌出頹廢氣息。而身為南朝人的都城和晚唐詩的中心,南京,又怎么會被排斥在共同屬性之外呢? 華燈初上之時之于夫子廟,好比二八年華之于女子。這時,是她最好的光景。 順著古秦淮牌坊往里走,一路在夜的燈紅酒綠中相伴的,是微風中飄搖的酒幌子和閃爍的燈籠。越往前走,心越恍惚,幾百米的老街,每一步下去就是一年,當走到秦淮河邊時。對著江南貢院和唐伯虎的雕像時,就完全身在明朝了。 人說,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而南京則是水做的城池。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南京的“水性”是孕育佳麗和帝王的基因。長江在城北奔騰而過,玄武湖隱藏在城市的最中心——長江和玄武湖是南京水文化中最陽性的一面,這種陽剛是南京呈現在世人面前的影像,但是如果要真正的理解南京,就得到莫愁湖、白鷺洲、秦淮河,那里將呈現南京最柔軟的景象,那才是真正的南京。 逛夫子廟、游秦淮河需在晚間。江南貢院是整個夜秦淮的中心,在明清之時,江南貢院是整個江南地區(qū)科舉考試會試的地方。而江南貢院前面,則是那有名的酒樓“秦淮人家”酒樓,“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白天才出考場,晚上便進酒館,是那些趕考的學子們的真實寫照。無論科舉高中,還是榜上無名,喝酒都有充分的理由。金榜題名者,在秦淮河畔的畫舫中大宴賓客,考場失意者,在秦淮河畔的小酒館中月下獨飲。 唐伯虎、董其昌、吳敬梓、曹雪芹等歷史名人,有的在此魚躍龍門,有的在此心灰意冷。畫舫酒樓上曾經到處是他們的身影,以至于如今的夫子廟前特地鑄造了他們的銅像。但是吸引游人注意的,不是這些文人雅士的銅像,卻是河邊畫有金陵十二釵肖像的十二只大燈籠,還有河邊照壁上秦淮八艷的八幅雕像——文人墨客自古以來就不是秦淮河的主角,秦淮河一向是女人們的舞臺。無論是金陵十二釵還是秦淮八艷,都已經不再是女子代名,而已成為了一種文化現象。 烏衣巷的李香君紀念館,是秦淮八艷中唯一尚存的繡坊。兩層高的繡樓和江南貢院隔秦淮河相望。明崇禎十二年,名動四方的復社四公子之一侯方域,到南京參加鄉(xiāng)試,還沒來得及走進江南貢院就先上了繡坊的樓梯。于是和李香君開始了《桃花扇》的曠世傳奇;同樣是在秦淮河的繡樓里,明末四才子之一冒辟疆專程從如皋趕上來,只為見識董小婉繡蘇繡,唱昆曲;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接連三次為《馬湘蘭畫蘭長卷》題詩,對馬湘蘭的艷慕溢于言表…… 河中漂動著各式各樣的游船,在明暗相間的波光中游走,宛如巨型的螢火蟲飛舞在星光閃爍的夜空。光影營造出煙霧般飄渺的氛圍。學著俞平伯和朱自清,孤舟輕棹把玩了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后,拋開雅皮士的派頭。隨便走上岸邊的一家酒樓后,坐定,品酒賞景。酒樓中聽不到歌女賣唱,河岸邊也見不到旌旗飄揚的繡坊。如今的秦淮河畔,繁華依舊,但是因為秦淮河女人的缺席而稍顯落寞。但是轉念一想,秦淮河女人登臺之時,皆在南京蕭條的前夜,于是釋懷。 金陵夢醒來,秦淮情逝未嘗不是幸事。 酒興詩情明朝事 雖然南京城大部分地方處于江南,但是比它更南的城市卻不承認它屬于南方,因為它不夠精致。而比它更北的城市卻不認同它的粗獷,因此南京也不屬于北方。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雖說是十朝古都,但是每一個王朝都英雄氣短不成氣候,唯一例外的是明朝。巨富沈萬三為對明王朝表忠心而出資修建了一半城墻。城墻建起,沈萬三被判謀反,巍峨的中華門城樓見證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格言;而朱棣拖家?guī)Э诒边w,只留秦淮河水繞石城。明朝逃避過了短命的宿命,而南京卻只有做薄命紅顏的份兒,守著全世界最高最完整的城墻發(fā)發(fā)類似“雕欄玉砌在,只是朱顏改”的幽怨。 當然,城墻邊最亮麗的風景還是那些悠閑的南京人。秦淮河分為內秦淮和外秦淮。內秦淮沉淀著六朝金粉,一直是南京的煙花之地。而外秦淮則是南京城的護城河。號稱“世界最完整的城墻”之稱的南京明城墻就是依外秦淮河而建。 明朝統(tǒng)治者對文人的寬容,讓明朝成為中國繼宋代之后第二個文人社會。而歷史,都是因文人書寫。文人懷念明朝這文人社會時文人的自由,就像沒落的南京市民懷念南京這昔日“帝都”的輝煌。文人墨客用文字表達他們的情緒,平民百姓則把情愫融入生活中。每個周末,只要不下雨,總會有一撥接一撥的人背著帳篷到玄武湖邊靠城墻的一邊占位:枕著城墻聽著波濤聲看一輪新月掛在紫金山上,邊聊著《明朝那些事兒》里的章節(jié),邊喝啤酒,是件再愜意不過的事情。第二天日上中天時人醒、酒醒后還不盡興,那就朝紫金山方向,奔明孝陵而去。和朱元璋他爸媽敘敘舊,繼續(xù)在明城墻下說明朝酒話。 藕斷絲連民國風 南京是最沒有排外情緒的城市,因為那場屠城的災難讓所有南京人都變成了“外來”。但南京人的懷舊卻是深入骨髓的,而為南京昨日的聲勢和地位在今天的南京人看來已可望不可及。無法重現以前的輝煌,那么就保存過去的記憶吧,小心呵護著每一處古跡。面對遍布在城市的每個角落的老祖宗遺跡,南京人處之泰然,司空見慣,懶得掛在嘴邊叨個沒完,但是這些名勝古跡之中,南京人卻對民國建筑青眼有加。 中山陵和總統(tǒng)府那自不必說,那是民國建筑集大成者,也是民國的代表性建筑,是所有民國情結人心中的麥加。 同樣是故都,當秋風漸寒,北平國槐落蕊滿地時,郁達夫寫下了《故都的秋》,充滿蕭瑟和惆悵;但是南京似乎卻很享受這故都的身份:中山陵、總統(tǒng)府、北京西路的民國使館區(qū),只要有民國建筑的地方,就有洶涌的人流。沒有民國建筑的地方,民國情結就融進血脈之中。 當春風吹面時,就到了南京城梧桐絮紛飛的季節(jié)。也到了南京民國風情最濃郁的時期:1928年,為迎接孫中山奉安大典,負責陵園大道和中山路大道綠化設計的傅煥光在沿途種上兩萬多棵梧桐樹,南京自此成了梧桐之城。梧桐也成為了南京人心中民國風的活化石。梧桐絮會讓人皮膚過敏,它更會讓南京人神經緊繃:2011年,南京地鐵三號線開工之時,要砍去南京梧桐時,這讓全體南京人群情激憤。 梧桐樹不是民國情懷單一的案例,南京民國情結體現得最徹底的地方,是1912風尚街區(qū)。白天的1912街區(qū),除了偶爾幾個外地游客,幾乎見不到人影。要知道,1912坐落在太平北路和長江路的交界處,這兒是南京最繁華的地方之一。 街區(qū)一墻之外,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一墻之內如同鬼城從民國穿越而來——1912就如同見不得陽光的吸血鬼,所有的酒吧都在夜幕降臨時才開業(yè),在街區(qū)之外的馬路上再無人走動時,街區(qū)內好戲才剛上演。 1912之于南京,就像三里屯之于北京,新天地之于上海。三里屯是京味,新天地是海派,而1912則是民國風。 南京1912,取意于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到南京就位臨時大總統(tǒng)。國民政府在南京,只是金陵春夢一場。但是南京人似乎永遠都沉醉在夢中不愿醒來。用一個偉大的時刻來作為酒吧的代名,用17棟民國風格的建筑在并沒有總統(tǒng)的總統(tǒng)府邊造出“城市客廳”,然而,最終成為了南京的酒吧一條街,成為了南京的時尚名片,有些許黑色幽默的意味。 民國是南京的愛與痛。愛,是因為民國定都南京讓南京自明朝之后又一次站在中國之巔;痛,是因為南京以“故都”之身,處處都散發(fā)出昨日黃花之悲。 1912和總統(tǒng)府的民國風,似乎向世人顯擺南京以前的資歷,又似乎是在提醒南京人不要忘記這傷痕。然而1912走的不是傷痕文學的小清新路線。這兒表面上浪漫小資,實則重口味。在文化的旗號下完完全全的沉醉,以民國的名義痛痛快快的時尚。就像志摩詩中說到:我不知道風是在哪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她的溫存我的迷醉。更多的是“商女不知亡國恨”的味道。1912似乎有點失控,有成為第二個夜夜笙歌的秦淮河的趨勢。如果說秦淮八艷的風塵還有民族氣節(jié)這高點做標簽。那么1912中逛夜店的男女則更多地體現出如今南京“欲望都市”的氣質。 隔江猶唱后庭花的典故不要提起,痛苦的記憶暫時忘記。在1912,且歌且笑,在風中釋放出最high的一面。 當城市一成不變的冷漠的面孔讓人們忘卻四季變遷時。身在金陵是幸運的。十朝古都給這座城市留下的城市烙印,讓南京在同質化的城市之間顯得卓爾不群。身在金陵是幸運的,秦淮河、明城墻、總統(tǒng)府的存在,讓南京顯得特別人文范;而在主城區(qū),玄武湖和紫金山和城市無縫對接,時時刻刻都可觸摸到自然,無需刻意去自然,只要呆在這城中,自然自己會來敲門。不辭常做金陵人!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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