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胡同

    在我小的時候，我們都習(xí)慣管那一帶叫冰窖廠。這是籠而統(tǒng)之的叫法，這種叫法，包括著冰窖廠胡同、冰窖斜街和冰窖廠小學(xué)三個地方。冰窖廠胡同，是圍繞著冰窖廠小學(xué)轉(zhuǎn)了一圈的環(huán)行胡同，冰窖斜街是由大江胡同開始，往珠市口大街偏南斜出去的一條斜胡同。

    位于正陽門大街東側(cè)的冰窖胡同，早在明嘉靖《京師五城坊巷胡同集》里，已有記載。清光緒《京師坊巷志稿》中，也有冰窖胡同的記載，但這里的冰窖胡同指的卻是冰窖斜街。為什么要這樣說？因為在冰窖胡同這一條目的后面，接著有這樣的注釋：“有乾泰寺，康熙三十九年重修。有唐縣、漳州、浙甌、建寧平鎮(zhèn)諸會館?！鼻┧戮驮诒研苯值哪峡冢B著珠市口大街，而那些會館都在這條斜街上。并且，在冰窖胡同這一條目的后面，《京師坊巷志稿》中還特意標出“冰窖廠”，以示區(qū)別于冰窖斜街。
    從這些胡同名稱微妙的變化之中，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明朝這里就有了冰窖廠，那是專門在冬天從附近金魚池里鑿出冰，運到這里儲藏，到夏天再挖出來賣，是當年北京城的一座天然的大冷庫。那時的冰窖有土窖和磚窖之分，磚窖是用磚砌成，窖頂有筒子瓦覆蓋；土窖就是挖一個坑，沒有頂子，上面用蘆席或稻草蓋上，再糊上一層泥，草草完事。冰窖廠是土窖，卻很大，放一尺五大的冰塊，照樣能夠存放幾萬塊。這里的老人告訴我：現(xiàn)在的冰窖廠小學(xué)有多大，當年的冰窖就有多大。填上了大坑，蓋起了樓，小學(xué)的圍墻就是沿著冰窖廠那大坑的外沿建起來的。

    有了冰窖廠，才有了旁邊的住家，有了周圍的胡同，圍著它包成了一圈，包子似的，冰窖就是包子餡，一戶戶簇擁著它的住家，就成了包子褶兒。而冰窖斜街則是以后在明末清初時候漸漸形成的。因為金魚池在冰窖廠的東邊，珠市口在冰窖廠的西邊，冬季從金魚池往冰窖廠里運冰，當然斜插走近；夏天從冰窖廠往外送冰，往東走，走已經(jīng)在運冰時斜走出來的路，是輕車熟路；但要往西走到珠市口去，就要再往西南直接斜過去最近，便形成了這條在中間略帶一點兒拐彎的斜街?？梢哉f，這條斜街是運送冰塊的馬車轱轆軋出來的。

    小時候，因為這里離家近，到珠市口電影院(原開明戲院)看電影，我常走的就是這條運送冰塊的馬車碾過的斜街。那時，又有院里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在冰窖廠小學(xué)上學(xué)，我常常會到這里的小學(xué)校里玩。因此，對這一帶還算比較熟悉。那時候，夏天在大街上能夠看見運冰的排子車，我們常常撿塊碎磚頭，悄悄地跟在車后面，用磚頭砸下點兒小冰塊吃，叫作“冰核兒”。當然，那些冰塊不再是從冰窖廠里拉出的。1937年，北京有了第一家制冰廠，天然冰就被淘汰了，冰窖廠成為了一個只可遙想當年的地名了。

    不久前，我前后兩次舊地重游，主要是看到一篇文章中提到冰窖胡同里有這樣一副門聯(lián)：地連珠市口，人在玉壺心。確實不錯，將冰窯廠和緊連著的珠市口兩個地名，巧妙地嵌在了一起。仔細想想，以前去過那里無數(shù)次，從來沒有注意有這樣的一副門聯(lián)，也許是年齡小，不懂而疏忽了，便決心找找這副對聯(lián)去。

    兩次將冰窖胡同和冰窖斜街都整整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這副門聯(lián)。因為要修建前門東側(cè)到兩廣大街的南北大馬路，南邊的出口處正在冰窖廠一帶，這里的拆遷很紅火，速度也很快。第一次來的時候，乾泰寺還在。第二次來，已經(jīng)被拆除一空。冰窖廠小學(xué)前的房子也拆得差不多了?；蛟S，這副門聯(lián)就在這一片倒塌的瓦礫之中？

    只有冰窖斜街的東半段，槐樹陰涼下，久經(jīng)滄海似的，處變不驚，還顯得寧靜，多少還保存著清末民初時候冰窖斜街的一點影子。路南的12號院兩扇木門破舊得有年頭了，但有一副門聯(lián)尚還算清晰，多少讓我有些喜出望外，因為這是轉(zhuǎn)了兩次，在冰窖廠一帶發(fā)現(xiàn)的唯一現(xiàn)存的門聯(lián)了。我站在那里仔細端詳，由于門上安了一個“重點防火院”的塑料牌，把門聯(lián)下聯(lián)的頭兩個字擋住了，怎么猜也猜不出是兩個什么字。這時，走過來一位買菜回家的老太太，看我在那里望著她家大門頗費猜疑，好心地對我說：我回家給你找把鉗子去，把這個牌子給卸下來，你不就看見里邊的字了嗎？不一會兒，她還真的拿來一把鉗子，幫我一起起出兩個釘子，把牌子卸下來一角，看見了后面藏著的字，這副門聯(lián)算是全了：吉占有五福，慶集恒三多。不用問，這是一家叫作吉慶的店鋪。民國時期，冰窖斜街或私家居住，或開店做買賣，商人居多。一問，老太太果然說是，但再問是什么店鋪，她搖頭了。

    前兩天又去冰窖廠，很是驚訝，那里已經(jīng)拆得七零八落?？磥?，拆遷的速度遠遠地超過我筆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