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喝茶說起類別:百家雜談 作者:一蓑松雨 [個人雜文集] 日期:2012-7-21 12:32:37
編者按:茶,簡單的一個字,其中的奧妙卻數(shù)不勝數(shù)。茶是個值得研究的東西,作者便從喝茶說起。人生如茶,文字如茶,詩如茶,人如茶。作者的文字中似乎都散著淡淡的茶香,值得大家細細去品味。欣賞作者的文采,問好作者,祝創(chuàng)作愉快。
喝茶,于我輩而言,此為平常事也。俗語云:早起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因此,平素,蓑翁對于喝茶與喝水這兩件事的理解沒有根本意義的不同。就我而言,喝茶喝水其所達到的效果,沒有什么差別。
暑熱天氣,水分蒸發(fā)甚快,人易渴,為解渴,維持身體的水分的平衡,就得喝茶喝水。渴則喝,此乃本能使然。蓑翁只要看不見水有明顯的污濁,不管器具粗劣工致,那怕就是破瓷爛勺,只要盛得水,舀而就,“咕隆”而下,直落肚腹,若飛瀑入潭;無器具,則伸雙手掬而飲,沒有其他繁文縟節(jié)之講究。蓑翁生得賤,不曾因無甚講究的喝茶喝水,弄出小恙小疾。如是,幾十年來,未曾改變飲茶喝水的方式。 星轉(zhuǎn)斗移,蓑翁多認了幾個字,簡略的看了一些書,心里頭,對于喝茶喝水,生了如此這般之歧義。至少是這樣,那些識字多,而且寫字給人看的人,也就是所謂斯文人,喝茶是喝茶,喝水是喝水,很有講究,沒有等同的意義。 斯文人喝茶多于簡單的喝水。于在茶香的縈繞中,產(chǎn)生諸如光澤一般通透的東西,或是于簡樸之物理中,說出更多有益于身心的哲理;可以呈現(xiàn)一種供心智散步之境界??梢宰屍焚p者,性靈飄逸,發(fā)出文化的芳香。 不知我這般理解,是否偏見:形之勞者,大多時候喝的是水而非茶,神之勞者喝的是茶而非水。也就是說,形之勞者,要的乃是水的物理作用,水只是為了解形之渴,其在于澆注或灌溉。神之勞者,要的乃是水于神的滋潤,而這滋潤非水唯一之物就能完成,不摻雜某些自然的分子,就難以引神脫形之束縛。當然茶就有這樣的功效。一撮須須之卷,入水而酥,水使茶青,茶使水活,手捧之,若清溪潺潺,荇順之;也若藻,發(fā)其內(nèi)郁。不若白水,寂寂,無色無嗅。 喝水乃匆匆之為,喝茶乃閑散之為。于平素生活之所見,大抵如此情狀。 “神農(nóng)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边@是蓑翁看到的對喝茶最大好處的記載,茶可醫(yī)病去疾,茶有如靈丹之妙用,恐怕不是人人皆知的。人食五谷雜糧,焉有不染疴患病之理?喝喝茶,既可醒腦提神,又可治病防疾的,何樂而不為耶? 茶有藥石之功,看來,蓑翁是不是該改一改生活習慣呢! 蓑翁不懂茶道,也不諳人情世故。不過,蓑翁還是不能完全抑制好奇心,于茶道之生之陌,并不妨礙對于茶道的訪探。愿意在某些人物掌故之中鉤沉,以養(yǎng)心啟智也。 蓑翁于茶藝,更是無知,從茶藝中,到底可以管窺多少中國文化,不是孤陋寡聞的蓑翁說得來的,藝從于道,道以藝的形式發(fā)揮出文化的作用。我應該做點什么呢?以消減自己的無知。 蓑翁之妄臆,不時之虛覺,于是移彼花而接此木,沐猴而冠,以異我之態(tài),去嘗試其它族群的生活,體會其中之味。 對于茶道所折射的人際交往中的文化現(xiàn)象,蓑翁愿意花點時間耗點精力去解讀,以添生活情趣。 周作人先生,就我的理解,他是懂茶道的,這可能與他閑適沖淡的性格相關(guān),也與他在日本生活過一段時間有關(guān)。其文章若水之純白,時有茶之雅意茶之幽韻勻入文理句式,細心品讀,可得絲絲縷縷的茶之清香。他論茶道說得比較隨意,他對茶道的理解為:“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話來說,可以稱作為忙里偷閑,苦中作樂,在不完全現(xiàn)實中享受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苦中尋樂,無疑是一種積極的生活方式。茶,尤是新茶,入水而姿舒而態(tài)放,呈嫩嫩之春色,舒放之間而釋其清醇之髓。雖飲而稍有柔綿之苦,但此苦是很適意的,可以回味的,其若不錯之序跋,慢慢研讀,亦可得很多與神相通的怡悅,而不必通讀其正文。因而,不必讀全人生之浩瀚,也諳人生之趣。但,蓑翁對他所云“剎那間體會永久”,不敢茍同的,“剎那間”于文化人而言,特別在不完全現(xiàn)實中,是不能容納虛幻之美的,它是不可停頓之“電閃”。一杯清茶,至少可以挽留時之“須臾”而非“剎那”。于“須臾”中體會“永久”不知妥否? 不過,讀周作人的文字,的確像是一人于幽靜中品嘗新茶的滋味,曼妙之中,文字一點一點觸動心懷。不是音樂而更如音樂。與相宜的人喝茶,同于與相宜的人閑話一般,即使唇齒不動,彼此相顧,皆有得于心。其實,茶入水而發(fā)之氣息,卻是更具有抒發(fā)作用的語言,少了某些文字之刻意而制造的隱晦。 也許,閑暇的時光,更能留住茶的清香。如果,這世間真少了幾縷茶香的氤氳,那么,我們生活環(huán)境,也將失去很多很多人文之美的。因此,茶以自然狀態(tài),其生乎世俗,超乎世俗,點染人之往來交際。天下墨客騷人,除飲仙醪好美姬之外,賞茶品茗也為一好。喝茶之于喝水,同于行走之于散步。喝茶,其意不止于形,而益于神。行走,其針對于目的,而非行走的過程。散步,雖曰也是腳步移動,其更多的乃是心情的參與。人過了中年,身體的諸多機能,漸次衰減,非一般的飲與食,可以調(diào)諧。一切皆不可于匆匆,如是,喝茶更多的作用,在于滋味,而非物理性的解渴。 風流才子唐伯虎他寫有一首《除夕口占》的詩: 柴米油鹽醬醋茶, 般般都在別人家。 歲暮清閑無一事, 竹時寺里看梅花。 唐寅唐伯虎,詩書畫名家,也許他的作品不合時宜,不應時政之需吧,換不來稻米糧。柴米油鹽與醬醋,在別人家,這不是好事。如果,跨越時代,往東籬之陶廬,要些菜蔬糧米,陶廬之主人慷慨予濟?;虻教一ㄔ纯途樱一ㄔ催@小康社會,定然不會拒絕精神享受的,看看畫、讀讀書、吟吟詩,未嘗不感新鮮。以精神食品換點物質(zhì)之需,還行得通的。至于茶吧,在別人家,司空見慣,無論陌客熟友都有得喝,畢竟,泱泱中華,禮儀大邦?!熬评烽L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焙螞r野人家也有請茶待客之理,不必試問,順而得之。蓑翁,從不看賤鄉(xiāng)野之茶的滋味,其滋于野,浴山之風雨,自其所芽,到其嫩片,到與人唇齒親密接觸這個中間過程,何其純粹! 歲暮清閑,唇閑齒歇,無事,尤是梅花暗馥,送來箋素,揀幾卷芽入水,造春之幻,不失為美事哉!爾后,于輕霧之中,研墨,寫意。也在這時空的留白,圖一絲春去無痕,不亦幸乎? 這點,應該確定。好水遇茶,水香茶亦香。水香茶香,所造之朦朧,顯然淡于月造之朦朧,理性多于感性,思想多于感受。 蓑翁知道不勞則無獲這個道理,只是勞的形式不盡是頂日揮汗,戴月披星。唐解元于這歲末天寒之際,饑腸癟肚里的“交響”怎么能協(xié)奏望梅賞梅的心緒呢? 唐解元有詩云: 生在陽間有散場, 死歸地府又何妨。 陽間地府俱相似, 只當飄流在異鄉(xiāng)。 唐解元作此詩句之時,非幽居于室,而是端坐于空曠。仰,則有高天云卷云舒;俯,則見原野草榮草枯。喝著一杯寡味的水,而非品著一盅好茶,絕不可能把生死說得如此豁達!生亦死,死亦生,哪來的悲涼呢?蓑翁喜歡解元的“飄流”,“飄流”之得,勝于“守株”之獲?!帮h流”可得數(shù)“兔”,而“守株”之得兔焉有幾哉? 蓑翁尤是欣賞他的另外一詩: 不煉金丹不坐禪, 不為商賈不耕田。 閑來寫幅丹青賣, 不使人間造孽錢。 如此性情中人,蓑翁慕之,好一個“不使人間造孽錢”,畢竟能識丹青之價者寡也!“寒夜客來茶當酒”,倘若,不速之客策杖而至,唐解元又是如何?是否香茗賜飲? “丹青無價茶有價,得春芽之嫩,煮泉烹茗,素瓷以遞。解元于茶香氤氳之中,揮就水墨丹青,不吝以饋,妙哉!”蓑翁夢語云。 唐寅也是極懂茶道的,此勿庸置疑。以茶為題創(chuàng)作的作品有《事茗圖》。該畫有自題詩款曰:“日長何所事,茗碗自赍持。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不過,蓑翁知道他“清風滿鬢絲”的“清風”非青山層疊中的清風矣!乃春茶化水之香,出水之裊也?這種氤氳可入神入髓的。 恨蓑翁無回溯時光之能耐,做個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我會以物易其才,供其米黍,享其茶飲。若無古今之障,蓑翁倒愿勤耕細作,刨土之所有,盡地之所獲,換其丹青之妙趣。 “買得青山只種茶,峰前峰后摘春芽。”不知道,解元這極善丹青之手采摘的春芽,會是怎樣的韻味? 于風清云浴之危,搭茅棚一間,植新茶幾株,做一茶農(nóng),施予騷客,或以茶之內(nèi)蘊,去療天下之毒,不亦快哉! 食不必珍饈,裹腹則可;衣何必錦繡,御寒就行。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悲劇,不被認識的價值,總是遭遇不公的踐踏,高高低低的人群,或忙或閑,忙者不自覺,閑者不自知。 關(guān)于茶之逸事舊聞,無疑都與文化緣近,蓑翁這里還是講一則輕松搞笑的故事,權(quán)且算是與茶有關(guān)吧。 明代,一相公,不顧其妻之苦勸而納妾,其妻退而寫詩贈之: 恭喜郎君又有她, 儂今洗手不理家。 開門諸事都交付, 柴米油鹽醬與茶。 從詩中可以看出,這位妻子下定決心從此“洗手不理家”,把家務大政“七件事”中的“六件”作了交待,獨對“醋”字不提,并非妻子粗心忘記,而是“醋”由自取,意為“吃醋”也! 色衰而愛弛,倘若還把醋一味地吃下去,或哭或鬧,非不能扭轉(zhuǎn)夫婿之心,反而更有火上澆油的效果。蓑翁對這位妻子倒是有不同的建議,不管是新醋陳醋,喝之何益,不如也交付罷了,留下茶這宗事,豈不更適意嗎?用正室夫人之態(tài),喝喝茶,降降火。 “千紅一窟”會是怎樣的味道呢?莫說品,恐怕現(xiàn)代人難以想象出其“清香異味”。這極品的東西,你就是九五之尊,僧道奇人,也未必見。也好,你就想象去吧,其味總勝于你的想象。虧得曹雪芹,寥寥幾筆,吊人之胃口高高,如月引惹人的情思一般。蓑翁,于余生還有什么可以追求呢?鄉(xiāng)野山間,純?nèi)恢铮貥阒畱B(tài),皆如茶若水,云影光隨,何不為茶之香溢? 回廊,曲徑,花之簌簌。高閣,參天之木,皆云擁霓護。 棋子散亂,素箋若葉,檀香悠然,古琴之響仍在繞梁。紅木的桌椅,也散發(fā)一絲絲陽光的氣味,微闔雙眼,近處榭臺上的女子彈唱如柔雨于軟風飄送過來。珠圓玉潤的嗓音和著蓮荷的晶瑩而歌。紅酥手遞上碧螺春,裊裊的繪出一個江南的意境!蓑翁停留在一個悠長悠長的夢里。 世事無常,蓑翁疲憊。我如何學得到白居易的“醉對數(shù)叢紅芍藥,渴嘗一碗綠昌明?!蹦欠N淡然。我思我想,僧者道者,才是真正的棄名棄利者,忘身忘形者。蓑翁不知什么時候能夠修到這種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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