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后世官修醫(yī)書對漢代方劑劑量“一兩”的認識
前面說過,從中國度量衡演變史來看,漢代之后度量衡量值呈逐整體漸變大的傾向,尤其在南北朝時期,特別是北朝時代的北魏,北魏后期的度量衡器急劇增大,為歷代之最。這種變化最終導致了隋唐度量衡制度出現(xiàn)了“大制”。隋唐兩朝都是繼承了北朝,他們的開國皇帝的祖先都是北朝名貴,所以這兩個朝代的各種制度都沿襲北朝的相關制度并加以發(fā)展變化和創(chuàng)新。
度量衡制度,隋文帝是大制 (京師北方長安),繼位的隋煬帝是小制(京師南方洛陽)。
唐代的權衡是大小雙軌制,藥秤沿用古制不變。《舊唐書》卷48“食貨上”:“權衡:以秬黍中者百黍之重為銖,二十四銖為兩,三兩為大兩,十六兩為斤?!蠝幖肮诿?,制用小升小兩(即同漢代衡量),自余公私用大升大兩。”《通典》、《唐六典》、《唐會要》等書也明確記載醫(yī)藥用小升小兩(即220克/斤 13.8克/兩;200毫升/升),其余公私用大升大兩(唐宋大制一兩為41.3克),大小衡制之比是三比一,即大兩的一兩是小兩的三兩。
在唐代的方書中也常雜有用世用度量衡計量的情況,但會特別注明,如“前N味并用大斗大升”( 《外臺秘要》卷31烏麻地黃酒方)、 “ 已上藥并是大秤大兩”(陳增岳《敦煌古醫(yī)籍校證》279頁)。
北宋政府官修醫(yī)書將古典方劑中的計量單位換算成本朝的度量衡單位,實際的劑量基本沒有改變?!短交菝窈蛣┚址健啡绱?,之前的《太平圣惠方》也是如此。所謂“古之三兩,為今(宋)之一兩(大兩,41.3克,三分之一為13.8克)”。
公元992年的北宋官修《太平圣惠方.卷八》的《傷寒論》方劑劑量,就已經(jīng)全部換算成北宋通行的劑量,即漢之三兩,為宋之一兩(大兩),如桂枝湯的桂枝漢方為三兩,此書改成宋一兩。每服一般為四錢。
林億等人的官修《新校備急千金要方例》這樣規(guī)定:“則今之此書,當用三兩為一兩,三升為一升之制,世之妄者乃謂古今之人,大小有異,所以古人服藥劑,無稽之言,莫此為甚,今之用藥,定以三兩為今一兩,三升為今一升(藥方中的計量,220克/斤 13.8克/兩;200毫升/升),方中雖皆復有用尺寸處,舊例己有準折斤兩法,今則不復重述也?!敖駨呐f例,率定以藥二十古兩(276克),水一小斗(10升為1斗,200毫升*10=2000毫升)煮,取今一升五合,去滓,分三服,自馀利湯欲少水而多取數(shù),補湯欲多少而少取數(shù),各依方下別法?!?BR>
林億等人在此規(guī)定的就是當時官府的規(guī)定,但林億等宋臣校訂《傷寒論》、《金匱玉函經(jīng)》、《新編金匱方論》等仲景醫(yī)書時,書中的方劑劑量單位使用的還是漢制單位(小制),沒有象之前的《太平圣惠方.卷八》那樣全部換算成北宋通行的劑量(大制)。
對于官府的規(guī)定,當時的醫(yī)家其實都很清楚,如1100年龐安時的《傷寒總病論》芍藥甘草湯后“按古之三兩,準今之一兩。古之三升,今之一升。”1108年朱肱的《類證活人書.卷第十二》:“古之三兩。即今之一兩也。二兩即今之六錢半也。古之三升。即今之一升也?!?144年成無己的《注解傷寒論》、以及王好古1289年《湯液本草.東垣先生用藥心法》中都有同《類證活人書.卷第十二》基本一樣的話。
初刊于1078年以后的北宋官修《太平惠民和劑局方 卷上. 論合和法》,書中所用劑量單位也是宋代通行的大制:“今則加減合度,分兩得中,削舊方之參差,合今時之行用。其方中凡言分者,即二錢半為一分(10.43克)也。凡言兩者,即四分為一兩(41.7克一大兩)也。凡言斤者,即十六兩為一斤(661克/斤/16兩=41.3克/兩)也。凡言等分者,非分兩之分,即諸藥斤兩多少,皆同為等分也。凡煮湯,云用水大盞者,約一升也;一中盞者,約五合也;一小鐘者,約三合也?!?BR>
公元1117 年北宋末年的官修《圣濟總錄卷第三?敘例秤兩》:“吳人以貳兩為一兩。隋人以三兩為一兩,今以新法斤兩為則,凡云等分者,謂不拘多寡,以分兩悉同也?!薄妒備浘淼谌?敘例升合》:“古今升斗大小不同,蓋古之三升為今壹升,凡方中用水言升合者,今以中盞為率,庶與世俗相通,無多少之惑。其他如酒酢乳蜜之類,凡言升合者,亦合以盞為則?!钡恰妒備泜T》部分的《傷寒論》方劑使用的還是原書的口徑,并沒有象《太平圣惠方.卷八》那樣換算成北宋通行的劑量,即漢之三兩沒有換成宋之一兩。
?。保矗埃赌昝鞒踔鞓」沤穹絼﹨R輯而成的官修方書《普濟方 卷五 方脈藥性總論 論合和》: “今以意說。漢方當用半兩錢二枚為一兩。且以術附湯方較(此書中有多個術附湯,搞不清是指哪個術附湯)。若用漢兩。計一百八十銖。得開元錢二十二個半重。分三服。已是今之七錢半重一服(三服22.5錢,10錢為一兩,即明代2.25兩,1明兩=37.3克折算原漢方藥物應為84.4克)。若以唐方準計三百三十銖。得開元通寶錢四十二個重(42*4=168克)?!边@里可以看出,如果著者所說的“一百八十銖”為7.5兩,則著者認為漢方的一兩為現(xiàn)在的11.3克(84.4克/7.5兩=11.3克/兩)。
通觀此書《論合和》一文對古今劑量換算的討論,表明著者開始顯得遲疑,已經(jīng)不象唐宋官府那樣明確無疑了。
清初官修《醫(yī)宗金鑒. 訂正仲景全書傷寒論注》中引李杲曰:“六銖為一分,即今之二錢半也,二十四銖為一兩。古云三兩即今之一兩,云二兩即今之六錢半也”。吳謙之所以引用這段話,說明他對此是認可的,即認為漢一兩就是“今”3錢多。
從上面歷代官修醫(yī)書來看,不論具體的民間藥物應用情況如何,其實歷代官府醫(yī)政部門認為東漢的醫(yī)方劑量使用的就是漢代通用的度量衡,即“一兩”相當于現(xiàn)在的13.8克左右,并非特殊的度量衡。唐宋官府敢這樣確定,應該有其理據(jù)所在,如果說誰對古“今”度量衡的演變、換算最清楚,恐怕就是政府的相關部門,畢竟制定和修改度量衡制度是國家大事,而且官府的相關部門最可能保存有歷代度量衡的標準器以及有關文件檔案。
(七)古今劑量差異的原因和演變脈絡——煎服方法的改變才是關鍵。
由于與應用相關,討論古“今”劑量換算的文章明清以來很多,但卻很少有人追究古典湯劑劑量是如何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劑量的。
抓住“一日服用劑量”的觀念去考察歷代方書,才會真正明白古“今”劑量換算歷代演變的原因和脈絡。下面就以此為線索進行考究。
綜觀中醫(yī)湯劑煎服方法的歷史演變,主流大略經(jīng)歷了以下若干歷史階段:
?。?1 大略而言,五代之前,中醫(yī)的湯劑服藥方法,屬于“一劑一日,分次服用”階段。代表顯然就是《傷寒論》,其湯劑服用就是“日服量一次煎煮,分二、三次服用”的方法。
7.2 唐代之后,五代、宋元煮散時期屬于過渡時期。 “每服N錢”的煮散方法應該是造成后世“一劑一服”的源頭。
宋元方的特點是原漢唐方劑量不變(大劑量),實際每服小量。方后“上為粗末”或“上為散”,“每服N錢”(煮散)。如《太平圣惠方.卷八》的桂枝湯:桂枝(一兩)赤芍藥(一兩)甘草(半兩炙微赤銼)上件藥(注:以上劑量實際與東漢方相同,因為北宋通行的一兩相當于東漢三兩)。搗篩為散。每服四錢。以水一中盞。入生姜半分。棗三枚。煎至六分。去滓。不計時候熱服。一劑三味是103.3克(姜棗此不計),《傷寒論》中是半日的劑量。而《太平圣惠方.卷八》每服四錢(16.52克),如一日三服,日劑量最多為49.6克,為《傷寒論》原日劑量的1/2?!短绞セ莘健返穆辄S湯日三服的日劑量僅為《傷寒論》原日服劑量的1/4。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也類似,常于方后說明“……為粗末,每服三錢(一般是二、三錢)……。
7.3 金元明時期的“一日三小劑,一劑一服”。 (每劑約為原來1/3的劑量,日總劑量其實基本沒變化);方開“作一服” 逐漸成為醫(yī)家習慣。
李杲(1180~1251,相當于南宋)及其傳人一系的方書有個特點,就是除宋代一般方開大劑量(不止一日劑量),每服小量的開方法外。還出現(xiàn)每味藥幾錢或幾分的小劑量方劑,此類方劑后多說 “上口父咀。都作一服,水二大盞,煎至一盞,去渣,溫服,食后?!闭f明這類小劑量方劑為一次服用??蓞⒁娎铌健短m室秘藏》(約刊于1276年)、《脾胃論》(1249年成書)、羅天益1281年的《衛(wèi)生寶鑒》相關方劑。
元代倪維德公元1370年的《原機啟微》中的羌活勝風湯、除風益損湯等也是小劑量 “作一服”的方劑。
宋金元時代,一是湯劑日服劑量較漢唐時代已經(jīng)大幅縮小。每服小量已經(jīng)成為習慣;二是出現(xiàn)了開“作一服”的小劑量方劑情況。這種情況大約發(fā)展到明代,開“作一服”的小劑量方劑逐漸成為醫(yī)家習慣。
如明前期1470年董宿原的《奇效良方卷之九傷寒門》桂枝湯:“傷寒中風,病頭痛發(fā)熱,汗出惡風者。桂枝芍藥(各二錢半)甘草(炙,三錢);上作一服,水二盅,生姜五片,紅棗二枚,煎一盅,不拘時服?!甭辄S湯:“傷寒病頭痛發(fā)熱,身疼惡風,無汗而喘者。麻黃(三錢)桂枝(二錢)杏仁(去皮尖)甘草(炙,各一錢);上作一服,水二盅,生姜三片,煎至一盅,不拘時服。”
明代末期1615 年龔廷賢晚年作品《壽世保元 卷二 傷寒》中方劑后多說: “上銼一劑。水煎溫服?!比缍悳骸瓣惼ぃㄈグ滓诲X)半夏(湯泡二錢)白茯苓(去皮一錢)甘草(五分)上銼一劑。生姜三片。水煎溫服?!边@個“一劑”實際應該還是一服的劑量,由“作一服”改為“一劑”,表述上的改變也為后世誤解埋下了伏筆。
明末張介賓1624年的《景岳全書》,方劑多為小劑量方,多以“錢”為單位。方劑后習慣說:“水二鐘,煎七分,食遠溫服?!被颉八?,煎一盅,食后服”。盡管一般不說明是一服還是一日劑量。實際上這種“水二盅,煎一盅,食后服”的表述實際是繼承傳統(tǒng)醫(yī)書的話,一般應該為一服的劑量。一盞水可視為一碗水(200cc,既今飯碗)。
李中梓撰于1637年的《醫(yī)宗必讀》,書中〈傷寒諸劑〉基本多是以錢或分為單位開小劑量仲景方,方劑后:“水二盅或一盅半,煎一盅或煎八分,溫服”。應該為一服的劑量。
明代后期大概已經(jīng)形成開小劑量方劑“作一服”的普遍習慣,以至于很多方書在小劑量方后都不需要明說“作一服”,因為當時屬于常識。此時期也有一些方書將“一服”稱為“一劑”。當后人漸忘一小劑實為一服的傳統(tǒng)時,當煎藥方法由古法一劑藥只一煎變成二、三煎時,這些不標明“一服”或稱為“一劑”的方劑最終都可能造成了后世的誤解。
今天我們常稱的“一付藥”其實原本就是“一服藥”,“付”字通“服”。字典解釋: “付,量詞,指中藥(亦作“服”):一~藥?!闭f明原本“一付藥”就是一次服用的劑量。同樣,字典解釋:“服,量詞——用于稱中藥劑量。一劑稱一服。”說明歷史上某段時期一劑就是用于“一服”。
7.4 明末,一劑二、三煎已經(jīng)逐漸流行。一小劑一服實際漸成了一小劑日服。
首先有必要了解中藥煎服方法的一些歷史演變。
唐代以前湯劑主要是采用一次煎煮分二、三服的方法。二煎、三煎在唐代已有應用,但并不普遍,宋元流行煮散。湯劑二煎、三煎大概是明代才普遍流行的,明代流行補益藥物,時人對人參的狂熱需求,從經(jīng)濟貿(mào)易角度,一定程度上幫助了東北女真族的興起(人參是其對明貿(mào)易的主要貨物),這個新興民族最終又滅亡了明朝。二煎在唐代之前的陶弘景時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最早是應用于補湯。與補益類藥物的珍貴價高有關。陶弘景《本經(jīng)集注.序錄》曾建議:“凡建中、腎瀝諸補湯,滓合兩劑,加水煮,竭飲之,亦敵一劑新藥,貧人當依此?!泵髂復①t1615 年的《壽世保元》據(jù)此又加發(fā)揮:“凡諸補湯。渣滓兩劑并合。加原水數(shù)。復煎。待熟飲之。亦敵一劑新藥。其發(fā)表攻里二者。雖前藥取效。不必煎渣也。從緩從急之不同故耳?!泵髂┖魅幔?572~1638年)因患癆病成醫(yī),擅治虛勞,他治療虛損秘訣第三關時指出,補湯不用頭煎,只用第二煎第三煎,取甘淡之味,淡養(yǎng)胃氣,為治虛損之秘訣。參見1636年的《慎柔五書》。
盡管以上醫(yī)家討論的都是關于“補湯”的煎服法,但明清兩代的確流行“補法”,不論是溫補還是滋陰,補藥的流行也算是明清醫(yī)學的一個特色。所以“補湯”式的煎服方法在當時的流行也是可以想見的。
明代飲片的興起應該也是一劑藥二煎三煎法流行的前提原因。飲片興起的早期,切片技術應該還比較粗放,沒有后來的精細。一般一煎難盡藥力。自然會隨之興起二煎三煎。宋金元時期流行煮散,當然是一煎一服,不可能二煎三煎。
明代湯劑流行二、三煎也導致了原本一小劑一服演變成了一小劑N煎N服。當煎藥方法發(fā)生這種變化后,原本藥方后“一服”的的含義也隨之發(fā)生了改變,漸有“一劑”的意思了。
?。?5 變異的復古——再回“一劑一日”。前代一服的劑量演變成一日的劑量。
《本草綱目》兩百多年后的《溫病條辨》(清?吳瑭1798年)是形成今日湯劑小劑量一劑日服(二、三服)的關鍵,是書仿仲景《傷寒論》寫法。方劑的煎煮和服用方法與《傷寒論》基本相同,表述得很規(guī)范清楚,一劑明確為一日的劑量,一次煮取一日的湯劑,分二服或三服。此書的地位和影響不用我多說,此書大概算是近代小劑量一劑一日量,一劑二、三(煎)服習慣形成的標志,這種煎服習慣此后一直沿用至今。吳瑭用藥劑量具有明確的觀點:“蓋藥之多寡.視病之輕重也”。所以《溫病條辨凡例.》中說明“方中所定分量,宜多宜少,不過大概而已,尚須臨證者自行斟酌。”
《溫病條辨》桂枝湯方
桂枝(六錢 22.4克,原漢方3兩)芍藥(炒,三錢?。保?2克 原漢方3兩)炙甘草(二錢 7.5克 原漢方2兩)生姜(三片 原漢方3兩)大棗(去核,二枚 原漢方12枚)
煎法服法,必如《傷寒論》原文而后可,不然,不惟失桂枝湯之妙,反生他變,病必不除。
《溫病條辨》大承氣湯方
大黃(六錢?。玻?4克 原漢方4兩)芒硝(三錢 11.2克 原漢方3合)厚樸(三錢?。保?2克 原漢方八兩)枳實(三錢?。保?2克 原漢方5枚)
水八杯,先煮枳、樸,后納大黃、芒硝,煮取三杯。先服一杯,約二時許,得利止后服,不知,再服一杯,再不知,再服。
《溫病條辨》白虎湯方
生石膏(研,一兩?。常?3克 原漢方1斤)知母(五錢?。保?7克 原漢方6兩)生甘草(三錢?。保?2克 原漢方2兩)白粳米(一合 原漢方6合)
水八杯,煮取三杯,分溫三服,病退,減后服,不知,再作服。
對于吳鞠通改定古方分兩的做法,王孟英比較反感。在《溫熱經(jīng)緯》卷五.甘草湯后王孟英按:“鞠通,凡引古方,輒改定其分兩,而輕重甚未當也。學人審之。”
(八)特別討論:被誤會的“古之一兩,今用一錢”
8.1李時珍的話可能被誤會了。
李時珍1590年的《本草綱目.序例上》說“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這一句后人批評的很多。其實這句話的實際含義后人恐怕是誤解了。以李時珍涉獵800多種古醫(yī)籍的博學程度以及他考證家的細致,他應該不會如此離譜的。其實這句話之前還有很多文字,引用如下:
“古秤惟有銖兩而無分名。今則以十黍為一銖,六銖為一分,四分成一兩,十六兩為一斤。雖有子谷黍之制,從來均之已久,依此用之。
蘇恭曰∶古秤皆復,今南秤是也。后漢以來,分一斤為二斤,一兩為二兩。古方惟張仲景,而已涉今秤,若用古秤,則水為殊少矣。
杲曰∶六銖為一分,即二錢半也。二十四銖為一兩。古云三兩,即今之一兩;云二兩,即今之六錢半也。
時珍曰∶蠶初吐絲,曰忽;十忽曰絲;十絲曰厘;四厘曰累(音壘);十厘曰分;四累曰字,二分半也;十累曰銖,四分也;四字曰錢,十分也;六銖曰一分(去聲),二錢半也;四分曰兩,二十四銖也;八兩曰錙;二錙曰斤;二十四兩曰鎰,一斤半也,準官秤十二兩;三十斤曰鈞;四鈞曰石,一百二十斤也;方中有曰少許者,些子也。今古異制,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BR>
其中有說 “二十四兩曰鎰,一斤半也,準官秤十二兩”,仔細斟酌李時珍的這段話,他說“準官秤十二兩”,所謂“官秤”應該是指明代的官方權衡,一兩為36.9克(或認為37.3克),那“二十四兩曰鎰”之“兩”只能是指李時珍認為的古秤或藥秤的“兩”,那么此一兩應為18.45克(即明代的5錢)?!肮胖粌桑裼靡诲X可也”一段之前,有李杲的“(古之)二兩,即今之六錢半也”,即古一兩“今”之三錢稍多些而已。在這兩各個前提下,那么李時珍何以說出“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約3.7克)”的觀點?最可能的就是他所說的是指按“一服”的換算,不是日服劑量的換算,如果是日劑量的換算,應該一兩換算成三錢多。
李時珍“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這句話并沒有明確交代是“一服”劑量換算還是一日的劑量換算,但理解李時珍這句話的實際含義要了解其時代醫(yī)學背景。明代醫(yī)家開處方,常常開的是一次的服用劑量,而日劑量是二、三劑。李時珍所說應是當時醫(yī)家開方習慣的反映。他所說的這種劑量換算方法實際指的是一次服用劑量的換算,不是日劑量的換算,如果日三服,日總劑量的換算應是“古之一兩,今用3錢(11.2克,其實應為3.33錢12.4克,李時珍為求方便取其整數(shù))”。并沒有大幅偏離漢代湯劑劑量一兩13.8克的標準。
我們還可以參考李時珍1590年前后時代醫(yī)家關于這個問題的論述:
李杲的學生王好古1289年刊發(fā)的《湯液本草》〈卷之二.東垣先生用藥心法.升合分兩〉:“古之方劑,錙銖分兩,與今不同。謂如口父咀者,即今銼如麻豆大是也。云一升者,即今之大白盞也。云銖者,六銖為一分,即二錢半也;二十四銖為一兩也;云三兩者,即今之一兩;云二兩,即今之六錢半也。料例大者,只合三分之一足矣。”
李東垣的這一段話在湯劑劑量演變史上算是承上啟下的關鍵。后世醫(yī)書廣泛的引用了他的這段話。尤其是最后“料例大者,只合三分之一足矣”一句,可能就是后世古一兩折一錢的源頭。但東垣小劑量方劑多做一服用(見前、見下)。
明代虞傳《醫(yī)學正傳.凡例》( 成書于公元1515年,1531刊行):
“凡古方分兩,重數(shù)太多,難憑修合,今悉改為小劑,且如一料十帖之數(shù),原方用藥一兩,一帖止該一錢,從其輕重,以十取一,惟效東垣都作一服之義,庶使后學根據(jù)方修合之便云?!薄胺苍朴盟槐K,即今之白茶盞也,約計半斤之數(shù),余仿此?!?BR>
明李中梓《傷寒括要.凡例》(刊于 1649 年):“千金本草。皆以古三兩為今一兩。古三升為今一升??蔀闇蕜t。蓋衡數(shù)以二十四銖為兩。漢制六銖錢。四個為一兩。宋制開元錢。十個為一兩。大約羌三分之一耳。且仲景湯液并分三次服。則輕重止得三分之一。而服法又得三分之一。豈非古之一兩。僅得今之一錢乎。”
王肯堂 《六科證治準繩.傷寒. 凡例》(刊于1602年)的相關內(nèi)容大略也是如此。
清初?張璐刊于1699年的《張氏醫(yī)通》(又名《張氏醫(yī)書七種》)中的〈傷寒纘論〉末尾部分有:“古今分兩——此經(jīng)方劑,并按古法,錙銖分兩,與今不同,云一升者,即今之一盞也,云銖者,六銖為一分,二十四銖為一兩也,云一兩者,即今之三錢三分也,又為三服,古方云一兩,今服一錢足矣,云方寸匕者,方一寸大之匙也,云一錢匕者,如錢大之匙也,云一字者,用錢取一字許也,云圓者,如理中陷胸抵當,皆大彈圓煮化,而和滓服之也,云丸者,如麻仁烏梅,皆用小丸,取達下焦也?!?BR>
大約1680年前后的汪苓友說:“古云銖者。六銖為一分,即二錢半。二十四銖為一兩也。云一升者,即今之大白盞也。古方全料謂之一劑。三分之一。謂之一服。凡用古方。先照原劑。按今之碼子折實若干重。古方載三服者,只取三分之一,遵法煎服。載二服者,宜分二次服之。頓服者,取一劑而盡服之。只要按今之碼子折之,至大棗、烏梅之類仍按古方枚數(shù),以碼子額古今之不同,而果枚古今無異也?!保ㄒ躁愋迗@《長沙方歌括. 卷首. 考二章 》,但本論我查不到出自汪苓友何書)
陳修園1803年成書的《長沙方歌括.卷首.考二章》在引述了錢天來、汪苓友、程扶生關于漢方古今劑量換算的論述之后,自己總結認為:“愚按諸說頗有異同。大抵古之一兩。今折為三錢。不泥于古。而亦不離于古也?!庇衷谄浜蟆秳褡x十則》中說:“況古人升斗權衡。三代至漢。較之今日。僅十之三。每劑分三服。一服亦不過七八錢。與兩零而已。較之時方之重者乃更輕?!敝筮€批評了時醫(yī)一些用藥太輕的陋習。
從以上這些影響廣泛的醫(yī)書可知,明清醫(yī)家所謂的“古方云一兩,今服一錢足矣”實際應該多是指“一服”的劑量折算,不是日劑量的折算。
明清有沒有“古方云一兩,今服一錢足矣” 確實是指日劑量換算的醫(yī)家呢?也是有的。
大約1668年的程扶生云:“古以二十四銖為一兩,一兩分為四分(去聲),六銖為一分,計二錢五分。則所謂十八銖者,蓋三分之重,古之七錢半也。然以古今量度及黍考之,以一千二百黍之重,實于黃鐘之龠。得古之半兩,今之三錢也。合兩龠為合,得古之一兩,今之六錢也。十銖為一千黍之重,今之二錢半也。一銖為百黍之重,今之二分半也。
或又謂古今量度,惟漢最小,漢之一兩,惟有今之三錢半強。故千金本草,以古三兩為今一兩,古三升為今一升。
然世有古今,時有冬春,地有南北,人有強弱,大約古用一兩,今用一錢足矣。宜活法通變,不必膠柱而鼓瑟,則為善法仲景者矣?!?BR>
這一大段話可能出自1668年成書的《傷寒經(jīng)注》),程氏最后這段講求“活法通變”,應該就是指日劑量的換算了,他的意思是不必象前說的那兩種日劑量換算這么大的量。
程扶生的這段話被后世陳修園《長沙方歌括. 卷首. 考二章》引用,盡管陳修園并不接受程氏的觀點,但也足見程氏的著作對后世是有一定的影響的,尤其是在他的著作流行的江南地區(qū)。但程氏的這種觀點在明清醫(yī)家中算不上主流。
程知,字扶生,海陽(今廣東潮州)人,清代名醫(yī),生卒年月不詳,著有《醫(yī)經(jīng)理解》九卷、《傷寒經(jīng)注》十三卷,程氏推崇喻嘉言《尚論篇》,在如何對待《傷寒論》397法和113方的問題上,提出“不必盡泥其方,定守其法”。程氏死后,新安黃允亭于1675年重訂刊行。
8.2 汪昂《湯頭歌訣》也沒說過“古之一兩,今用一錢”之類的話
見很多文章說,汪昂在《湯頭歌訣》(1694年)中說:“大約古用一兩,今用一錢足矣?!钡也椤稖^歌訣》,根本沒有這句話?;蚴钦`傳或是某個后世版本所加?查汪昂《醫(yī)方集解》、《本草備要》、《本草易讀》也沒有類似的話。但從各書所見,汪昂非常清楚“古人立方分兩多而藥味寡”,但《集解》所載方劑自言“皆中正和平”,在《本草易讀.例》中還說:“我朝徐洄溪,江南宿儒也。其導人以行醫(yī)之道,惟小心謹慎,擇清淡切病之品,俾病勢少減,即無大功,亦不貽害。若欺世徇人,止知求利,亂投重劑,一或有誤,無從挽回。病家縱不知,而此心不能無愧也。愚以為非閱歷深者,不能有此確論?!保ù蟾胖感熹督賱┱摗匪摚﹂_方用藥較小心謹慎。
后世類似《湯頭歌訣》的著作倒是能見到這句話。
在陳修園《長沙方歌括. 卷首. 考二章》中引用程扶生的話,其中有:“大約古用一兩,今用一錢足矣?!薄〉愋迗@本人并不認同程氏的說法。陳氏認為“大抵古之一兩。今折為三錢。”程扶生的著作當年在江南一帶流行,他的劑量觀點對這一地區(qū)應該多少是有一定的影響的。
浙江章納川的《湯頭錢數(shù)抉微》(初刊于1913年)一書也引用了程扶生這段話(其實應該是整篇引用了《長沙方歌括》的文章),但章納川本人既不認同程氏的說法,也不同意“古之一兩,即今之三錢零”的觀點。章納川自己有一套上焦一錢、中焦二錢、下焦三錢、三焦八錢一分的用藥劑量理論(大略如此)。他認為麻黃、桂枝等湯,在《傷寒論》中是全料大劑,用于正傷寒,一料可分十劑,一時辰(兩小時)服一劑(即一大料煎一大鍋,一時辰飲一碗),以病止為度。而雜感每日一小劑可也,即劑量是正傷寒用“兩”,雜感用“錢”。
(九)新中國后醫(yī)界對古今湯劑劑量換算的認識
9.1中醫(yī)高等教育統(tǒng)編教材的情況
?。保梗叮澳瓿啥贾嗅t(yī)學院主編的全國中醫(yī)院校試用教材《傷寒論講義》(即第一版教材,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在桂枝湯后“按”: “關于劑量之標準,古今不一,漢時以六銖為一分,四分為一兩,即二十四銖為一兩。折今用量時,一方面根據(jù)前人考證,更重要的是根據(jù)臨床實踐。凡論中云一兩者,折今約一錢。云一升者,按重量折今六錢至一兩不等,按容量可折60毫升至80毫升?!币院髿v版全國統(tǒng)編《傷寒論》教材一直沿用此說,只是個別字句表述有些許變動,原義沒變。后來又將1錢改成3g。國務院曾指示:1979年1月起,中藥處方計量單位統(tǒng)一用克。16兩單位與公制單位換算,1錢=3.125克;1兩=31.25克;1斤(16兩)=500克。
這版《傷寒論講義》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明確交代這種換算是一日的劑量換算還是一次服用量的換算,大概是想當然的常識性省略了,這大概和李時珍說“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情況相同,實際上它應該是指一次服用劑量的換算,這個從一升的折算可以推測,所謂的一升“按重量折今六錢至一兩不等” (中值為8錢,約25克),有人按200毫升/漢升的標準統(tǒng)計過經(jīng)方中以“升”計量的11種藥物,它們每升的均值約為99克,三分之一即為33克,如果考慮到古時藥物大概長得略小些,那就與25克相近了(參見范吉平、程先寬《經(jīng)方劑量揭秘》108頁);“按容量可折60至80毫升”,實際就是200毫升的1/3左右。也就是說,如果按日服用劑量古今換算,應該是漢一兩約為今3錢,漢一升約為今200毫升,按一般日三服的傳統(tǒng),再換算成一次的服用劑量,就是漢一兩約為今一錢,漢一升約為今60—80毫升。但是統(tǒng)編《傷寒論》教材這個省略卻有相當不好的影響,由于這段話是附在“桂枝湯”原文后的,而桂枝湯原文劑量是一日的劑量,容易使學子誤認為“凡論中云一兩者,折今約一錢”是對一日劑量換算而言,尤其是那些自學中醫(yī)者。其實何止是一般學子,連《經(jīng)方劑量揭秘》這么一本專門研究經(jīng)方劑量的專著,全書居然也沒有意識到教材所說“古一兩折合3克”實際指的是一服的換算,若是按日劑量換算,則為漢一兩約為今9克。由此可見,除了交代不夠清楚外,這版《傷寒》教材的古今劑量換算還是很夠水準的。
關于第一版教材《傷寒論講義》所說“凡論中云一兩者,折今約一錢”等語的實際含義,我們還可以通過其編著者的學術背景來認識。當年《傷寒論講義》教材一、二版(試用本及其重訂本)的編寫,成都中醫(yī)學院的傷寒論專家鄧紹先先生都是主持人。1960年,衛(wèi)生部委托成都中醫(yī)學院舉辦全國中醫(yī)院校《傷寒淪》師資培訓班,先后舉辦一、二、三班,均由他擔任主講。也就是說,當時中國中醫(yī)院校的《傷寒論》講師教授很多都聽過他的課,接受過他的培訓。鄧先生人稱“鄧傷寒”,傷寒傳統(tǒng)理論方面,他主張氣化學說,氣化學說這一系在近代陳修園之后,因為統(tǒng)編教材的關系,要說影響,大概就屬鄧先生了。任應秋先生在《研究<傷寒論>的流派》一文中認為,清代以后,中醫(yī)界研究傷寒學的,大體而言,南方四川福建一帶盛行陳修園之學,視陳氏《傷寒論淺注》為醫(yī)家的“朱注”,而北方盛行《醫(yī)宗金鑒》的《訂正傷寒論注》。近代四川、福建醫(yī)家用藥劑量較大或與陳修園還有些干系,因為陳修園用藥是主張“漢之一兩,今之三錢零”的,并且多次在不同的醫(yī)書中強調,見《長沙方歌括.卷首.考二章》和《金匱要略淺注》。
《長沙方歌括.卷首.考二章》:略,見前面論述。
《金匱要略淺注》:“崔氏八味丸,治腳氣上入。少腹不仁。
干地黃(八兩) 山茱萸 山藥(各四兩)澤瀉茯苓牡丹皮(各三兩)附子(一枚)桂枝(一兩)上八味末之。煉蜜丸梧子大。酒下十五丸。日再服。(按:宜服三錢)
按:漢之一兩,今之三錢零。此方附子用一枚。計今之法馬。重應一兩。此方地黃應用二兩六錢六分。山藥山茱萸應用一兩三錢三分。澤瀉茯苓丹皮應用一兩。桂枝應用三錢三分。附子一枚應用一兩。今人分兩多誤。今特核正。如若多用。照此遞加。”
陳修園一系的鄧紹先先生,經(jīng)方劑量古今折算應與陳同。另外,任應秋先生還認為鄧紹先先生的傷寒學受鄭欽安先生學術影響較多。而鄭氏經(jīng)方用藥的劑量也很大的。
其實清代后盛行北方的《醫(yī)宗金鑒. 訂正仲景全書傷寒論注》也同陳修園一樣是持“漢之一兩,今之三錢余”的,見前所述。
南京中醫(yī)學院、江蘇省中醫(yī)研究所編著,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出版,1959年3月第一版的《中藥學》關于古今劑量的折算部分提到李時珍的“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也提到張景岳的“古一兩為今六錢”;還提到“目前有人認為漢代一兩約當現(xiàn)代市稱四錢八分強,一升約當現(xiàn)代二合左右,但未可作為定論”,比較謹慎,提倡運用古方時,重點宜參考方劑藥物間的比例,結合病情靈活運用。南京中醫(yī)學院1960年的《中醫(yī)方劑學講義》在第四章《劑量演變》中也強調重視方劑中各藥比例,看來這是南京中醫(yī)學院的一貫傳統(tǒng)。強調經(jīng)方藥物用量比例沒有什么問題,但若忽視經(jīng)方原本實際劑量的折算似乎也不妥。
南京藥學院編1960年版的《藥劑學》認為:東漢的一兩為今0.4455市兩(如果其“市兩”是指一斤16兩之市兩,即31.25克/市兩,則0.4455市兩應為現(xiàn)在的13.92克,這大概是引吳承洛先生的觀點);一升為今0.2市升(即200毫升)。這一換算標準又被江蘇新醫(yī)學院主編的《中醫(yī)方劑學》(1964年2月第一版)引用。也被南京中醫(yī)學院主編、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的《中醫(yī)方劑學》引用,此書的《內(nèi)容提要》說明此書是由1964年中醫(yī)學院試用教材——二版教材重新印行。
《王綿之方劑學講稿》中也說過漢一兩=24克,但此書中一些方劑的劑量換算顯然沒有按照這個標準換算。
?。保梗罚蹦辏保霸卤本┦兄嗅t(yī)醫(yī)院革命委員會編寫的《新編中醫(yī)學講義(上)》190頁:“據(jù)目前人的考證,認為漢代一兩約當現(xiàn)代市稱四錢八分強(漢代醫(yī)書往往一劑藥分三次服,故實際用量,可按一兩等于一錢三分左右),清代一兩約等于今天一兩二錢?!F(xiàn)在臨床上,采用古方時,一般以一兩相當于一錢,作為參考?!笨梢姰敃r認為漢一兩約為今15克。并且明確指出一兩換算成一錢指的是一次服用量的換算。
?。保梗福赌臧嫒珖叩戎嗅t(yī)院校函授教材《中醫(yī)方劑學》(湖南中醫(yī)學院、成都中醫(yī)學院主編,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1986年11月第一版)中也明確說明:漢晉三斤約當今500克(一斤);一兩約當今9克(三錢);一尺約當今6寸9分;一升水約當今200毫升(二合);并交代“日三服”者,每服直接折算可按一兩約合3克(一錢)計算。
也有明確建議古一兩日劑量折算為一錢的,如浙江人民出版社1973年11月第一版的《中醫(yī)方劑學》(西醫(yī)學習中醫(yī)試用教材)在《中草藥方的用量變遷》部分有這樣的論述:“……如東漢時代的《傷寒論》和《金匱要略》各方用量,其所稱一兩,約合現(xiàn)在市秤四錢四分半……有人這樣歸納說,古方藥少量重,今方藥多量輕,是基本符合實際的,不過所謂量重,是指古今秤已經(jīng)折算的用量,比之現(xiàn)在仍覺量重,臨床應用,還要適當減輕,大約折合古方量得十分之一,即一兩折為一錢使用。”(14-15頁)。也就是說此書既認為古方一兩實際是13.9克,又認為這個用量太重了,要減輕用量,按古一兩今日劑量折算為一錢為適宜。但這本教材不屬于統(tǒng)編教材。
廣州中醫(yī)藥大學熊曼琪主編的《傷寒學》(新世紀第一版,建國以來統(tǒng)編第七版教材,2002年8月成書)中有《附編. 關于《傷寒論》中的藥物劑量問題》,此文也沒有正確理解二版教材《傷寒論講義》中的“凡論中云一兩者,折今約一錢;云一升者,按重量折今六錢至一兩不等,按容量可折60至80毫升”實際是指一服的劑量換算,而不是日劑量換算。此文在重量考證方面,以為柯雪帆等人的“東漢1兩=15.625克”數(shù)據(jù)較為可信,應該也是沒有咨詢科技史家的意見。
各種中醫(yī)教育統(tǒng)編教材關于古今劑量換算的規(guī)定說明必須是統(tǒng)一的、清晰的,如果日劑量換算,有的教材說一兩折合今3克,而另一些教材說一兩折合9克,這不但要鬧笑話,學生的認識混亂也在所難免!盡管傳統(tǒng)上中藥方劑劑量的浮動性足夠大,但醫(yī)學教材的目的無疑就是給學生立規(guī)范,示規(guī)矩。而一個醫(yī)生如果誤會一服的劑量為日服劑量,這在現(xiàn)代醫(yī)學治療中應該屬于比較大的失誤。難道中醫(yī)就不算低級錯誤?而如果按日劑量換算一兩折合9克處方,則又難免成為超《藥典》量的違法處方。今天中醫(yī)界還真是怪事多多。要怪也只能怪中醫(yī)藥管理局的管理混亂。
9.2《中國藥典》的情況
1953年版《藥典》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多種中草藥,但惟有甘草是在正文中規(guī)定了常用量一次為2—5克,一日6—15克。53年版藥典委員會中,植物藥小組的組長是中國現(xiàn)代本草學和生藥學的先驅者和奠基人趙燏黃先生。趙先生1931年的《中國新本草圖志》中第一種研究的藥物就是甘草,此書甘草部分舉例的方劑,甘草的日用量大約在6—10克,又有說一次的用量為4—8克(出自漢方新用法)。趙先生曾留學日本專攻藥學,師從當時日本生藥學權威下山順一郎。應該受日本生藥學術的影響較大。趙燏黃先生《中國新本草圖志》參考的藥典有《中華藥典》、德、意、英、法、美、日的藥典,特別是日本藥典。在《中國新本草圖志.凡例》中交代:“本志采用之處方,大概收集于日本漢方書籍中,以資取鏡,至于吾國醫(yī)籍所載之方劑,汗牛充棟,收不勝收,惟遇有民間治療單方(注新字),酌取一二而已?!?BR>
中藥和中成藥在《藥典》中獨立出來成一部分開始于1963年版《藥典》。1958年,經(jīng)第三屆藥典委員會常務委員會研究并經(jīng)衛(wèi)生部批準,增聘中醫(yī)專家8人,中藥專家3人組成中醫(yī)藥專門委員會,負責中藥生藥和成藥部分的編寫。63版《藥典.一部.凡例》之(十):“中藥材的用法與用量:除另有規(guī)定者外,用法系指煎湯內(nèi)服,用量系指成人一日的常用劑量,中藥成方制劑的用量,系指成人的常用劑量,應用時均得根據(jù)具體病情酌量增減,兒童用量可按年齡遞減?!币院蟾靼妗端幍洹贰胺怖睂χ兴幉牡挠梅ㄅc用量的規(guī)定基本相同,如2005年版《中國藥典》第一部的凡例第十四條:“藥材的用法,除另有規(guī)定外,均指水煎內(nèi)服;用量系指成人一日常用劑量,必要時可根據(jù)需要酌情增減?!?BR>
1963年版《藥典》在每種藥材的“用法與用量”中使用的單位主要是傳統(tǒng)的“錢”、“分”等;從以上情況推斷,63年版《藥典》中藥材的日劑量應該主要是承自清代、民國的湯劑用藥習慣。從此《藥典》記載的197種中成藥來看,仲景方很少。很多中成藥配方似乎出自同仁堂。1963年版《藥典》甘草的“用法與用量”是“五分至三錢”,即1.6克—9.4克,與53版《藥典》的“一日6—15克”完全不同。似乎中藥日劑量的確定主要來自中醫(yī)專家,而非生藥學家。1963年版《藥典》中醫(yī)藥專門委員會的人員名單很難獲取,連國家藥典委員會網(wǎng)站的介紹中第三屆委員都沒有列出名單,新中國《藥典》不列署編著者的名字的只有1963年版,也算是當年的時代特色吧,1950年代開始編寫,1977年10月出版的《中藥大辭典》(第一版)也只署名江蘇新醫(yī)學院主編,沒有具體的編著者姓名。從我目前收集的資料來看,只知道大概以下人員是1963版《藥典》中醫(yī)藥專門委員會的:裴鑑(留美植物分類學家和藥用植物學家)、樓之岑(留英生藥學家和藥學教育家)、秦伯未、朱顏、宗維新。
秦伯未先生是不贊成用大劑量的,他在1959年出版的《中醫(yī)入門》的末尾說:“關于古代度量衡制度和現(xiàn)代不同,古制都比今制為小。據(jù)近人考證,大概漢朝一兩合市稱四錢八分強.一升約今二合左右,提供參考,用以說明古方的分量不能作為現(xiàn)在處方用量的標準?!?BR>
?。保梗叮衬臧妗端幍洹分嗅t(yī)藥委員與中藥劑量的關系可以從周超凡先生的一次講話推測,周超凡先生是第五、六、七屆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委員會委員。2008年11月5日,在中醫(yī)雜志社和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學術管理處主辦的“經(jīng)方藥物劑量及現(xiàn)代臨床應用研討會”上,周超凡先生說,1975年參與制定《藥典》(三版1977年版)的醫(yī)生以浙江、江蘇等地的南方醫(yī)生居多,北方醫(yī)生一般用量較大,但參與的很少。后來他發(fā)現(xiàn)了劑量規(guī)定不符合臨床應用,就多次呼吁修改,“但一下子改動過大,不好辦?!?BR>
對于常用藥材,我比較了63版(二版)《藥典》和2005年版《藥典》,發(fā)現(xiàn)部分藥物日劑量已有增大的傾向,但增大的幅度不大。但是還有很多常用藥物的日劑量上限完全沒有改變,只不過將錢或分改為克而已,按周超凡先生的分析統(tǒng)計,第一版《藥典》到第七版《藥典》(1963年-2005年)都收載的254種飲片,23年來從未改變?nèi)談┝康挠校玻玻胺N(含45年未改、31年未改),占86.61%??梢姡叮嘲妗端幍洹穼λ幉娜談┝慷ㄏ碌幕{較為牢固。參見《周超凡論中藥》一書。
黃煌教授曾對全國名中醫(yī)擅長應用的藥物進行過調查統(tǒng)計,我觀察其排名前40位的藥物在2005年版《藥典》中的規(guī)定,成人一日用量大多在3-15克/味,即宋代以來的1-5錢,這種規(guī)定應該是繼承清代、民國以來的用藥習慣,并不是漢唐湯劑的古典傳統(tǒng)。凌一揆先生主編的1984年版的《中藥學》中關于藥物劑量的論述與藥典規(guī)定是類似的,此書認為一般中藥的常用內(nèi)服日劑量約為5—10克;部分常用量較大的為15—30克。凌一揆先生是我國第一位中藥學博士生導師,藥典委員會委員。1984年版的《中藥學》不是凌一揆先生的個人著作,是中醫(yī)高等教育統(tǒng)編教材第三版,代表了當時中藥學界的普遍觀點。周超凡先生曾統(tǒng)計過雷載權1995年版的《中藥學》,其平均一個藥材品種的日用量為6.4-14.01克。參見《周超凡論中藥》一書。
有學者統(tǒng)計分析330多位全國中醫(yī)名家最常用的12種藥材的劑量,均高出《藥典》、有關教材規(guī)定數(shù)倍。如果按《藥典》或教材日劑量標準,則超法規(guī)劑量應用飲片,已成為當前中醫(yī)藥臨床的“常態(tài)”?!端幍洹坊蚪滩乃幬锶談┝繕藴蕦r方派醫(yī)家用藥的影響大概有限,但對經(jīng)方派醫(yī)家的用藥影響就大了。
在編制九版(2010版)《藥典》時,中醫(yī)藥委員會曾考慮過取消“用量用法”等標準,而是收錄到“臨床用藥須知”里,僅供臨床醫(yī)生參考而不作為硬性規(guī)定,把醫(yī)生從中藥傳統(tǒng)劑量的局限和束縛中解脫出來(來源于周超凡先生的講話)。但是九版《藥典》公布時中藥材還是繼續(xù)保留了“用量用法”的規(guī)定?!端幍洹分械乃幬锊粯嗣饔昧靠峙虏惶赡?,大概還沒有這樣的現(xiàn)代藥典。
值得一提的是周超凡先生,其作為藥典委員會的資深委員,幾十年來不斷呼吁正視中醫(yī)用藥的現(xiàn)實和傳統(tǒng),對《藥典》藥材規(guī)定劑量普遍偏小的問題多次提議改進,建議《藥典》適當放寬非大毒中藥的日用劑量,解放醫(yī)生被束縛的手腳。盡管現(xiàn)在事情尚未有大的改觀,但已經(jīng)引起了國家相關管理部門的重視。
現(xiàn)在學醫(yī)的人之所以以“古一兩折算今3克”換算古方日劑量,除了想當然的誤解李時珍“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外,教材交代不清,說法各異也是一個因素,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藥典》對劑量規(guī)定的影響,新中國藥典對藥材劑量的規(guī)定與過去有一個顯著的不同,就是明確規(guī)定“用量系指成人一日的常用劑量”,這大概是和國際藥典接軌的表述。新中國教材《中藥學》等也采取了與藥典一致的規(guī)定和表述。這就容易使學生誤會《傷寒論講義》、《方劑學》等教材中的“古一兩折算今3克”為日劑量的換算。
(十)歷史總結(方劑用度量衡的古“今”名義換算,主要以“兩”為例):
公元220年左右,《傷寒論》時代的方劑的一兩最可能是13.8克左右。(從《傷寒論》方劑中的大棗、華佗醫(yī)案、馬王堆醫(yī)書方劑劑量、《武威旱灘坡漢代醫(yī)簡》方劑劑量推測而得)
東晉372年前后的《范汪方》的一兩應該在10克以上,很可能就是13.8克左右(從《本草經(jīng)集注.序錄》提供的實例推測追溯而得)。
公元500年,醫(yī)方中的一兩應該在10克以上,很可能就是13.8克(從陶弘景《本草經(jīng)集注.序錄》提供的實例推測而得)。
唐代方劑用度量衡:220克/斤; 13.8克/兩;200毫升/升(見《唐六典》、《唐會要》等書)。如方劑劑量使用大制的度量衡單位,會特別說明。
宋代“古之三兩,為今(宋)之一兩(大兩=41.3克,三分之一為13.8克)”(見《新校備急千金要方》、《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等官修醫(yī)書)。
?。保矗埃赌昝鞔傩薹綍镀諠?卷五 方脈藥性總論 論合和》大概認為漢方的一兩為現(xiàn)在的11.3克左右。
1590年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說古秤“二十四兩曰鎰,一斤半也,準官秤十二兩”,其實認為漢代的一兩相當于18.45克。李時珍“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 實際指的應該是一次服用劑量的換算,如果日三服,日總劑量的換算應是3錢(即11.2克,其實應為3.33錢12.4克,李時珍為求方便取其整數(shù))”。
清初1742年官修《醫(yī)宗金鑒》認可李杲所說:“古云三兩即今之一兩,云二兩即今之六錢半也”即漢一兩就是清3.25錢(即12.12克)。比13.8克小的原因是清代一斤596.8克,小于唐宋的一斤662克。
金元明時期的“一日三小劑,一劑一服”。明代,湯劑煎藥方法由古法一劑藥只一煎逐漸演變成二煎、三煎,一小劑一服的金元服藥傳統(tǒng)大約在明末清初演變成一小劑N煎N服,成了“一日一小劑”了。流傳至今。
?。保梗矗鼓晷轮袊詠?,中醫(yī)高等教育統(tǒng)編教材中對《傷寒論》方劑日劑量的古今換算盡管交代不清,說法不一,但主流實際還是漢一兩約為今9克(即3錢,實際應是3.33錢)。比13.8克小的原因是現(xiàn)代一市斤500克,遠小于唐宋的一斤662克。(參見教材《傷寒論講義》、《中醫(yī)方劑學》等)
可見,東漢之后,直到新中國初期,其實歷代醫(yī)界的主流對漢方的藥物劑量進行古“今”折算基本是一脈相承的。而從唐代開始,醫(yī)界折算的主流就是“古之三兩,今之一兩(古之一兩,今之三錢余)”,至少名義上是這樣折算,盡管因為歷代“基準”的變動而有所偏差,但大體還算是一致的。
現(xiàn)在方劑用藥日劑量比古代變小的原因主要有二:
一是煎服方法的改變,金元明時期的一小劑一煎一服在清代演變成了一小劑二、三煎、日服。這才是導致現(xiàn)代方劑用藥日劑量變小的關鍵,原本一服的劑量變成了一日的劑量是方劑應用歷史上最離譜的演變。如果今天的一劑藥是一服的話,實際與漢唐方劑用藥劑量的差異并不太離譜。也就是說,如果不考慮煎服方法的改變,單就古今方劑劑量在官修醫(yī)書中的名義折算而論,實際從漢代到新中國初期基本上還算是一脈相承的。
二是唐代之后,“一斤”的實重經(jīng)歷了多次變?。ㄌ扑危叮叮笨恕叮常晨恕髑澹担梗?8克——民國500克),而后世的折算者多以“古”“今”一斤實重相近為前提約略折算,最終使唐宋認為的古之一兩為13.8克左右變成了如今認為古之一兩約為9克左右的業(yè)界習慣。
下面重點談談現(xiàn)代煎服方法與古今劑量換算的關系。
現(xiàn)時代流行的湯劑煎服方法是“一天一劑,一劑熬兩次,早晚各服一次(或早中晚各服一次)?!泵縿┧幬镆话慵宥?,有些補藥也可以煎三次?!吨兴幩巹W》中對湯劑煎煮時間和次數(shù)是這樣規(guī)定的:解表藥頭煎10~15min,二煎10min;滋補藥頭煎30~40min,二煎25~30min;一般性藥,頭煎20~25min,二煎15~20min。
今天中藥提倡煎2次是有相關研究結論做指導的,有關實驗研究表明:一煎煎出率大約為30%-40%,二煎為30%~35%,兩次合并可得70%~80%。而三煎、四煎僅占20%。第一煎如果不把藥液倒出,即使延長煮沸時間,有效成份也不能繼續(xù)析出,因為藥液濃度已經(jīng)達到飽和狀態(tài)。只有將第一煎的藥液倒出,再加入清水煎煮,才可以把藥渣中的有效成份稀釋出來。所以今天提倡一包中藥煮兩次是有其研究理論依據(jù)支持的。但是兩煎法也是有講究的,最好是兩次煎煮的湯液合并后再分服,才符合古方的本質,因為藥材有些易稀釋,有些難稀釋,第二煎時,各藥材析出成分的比例與第一煎藥液應該是有差別的,可能會影響到方劑的效用。而且第一煎與第二煎的藥液濃度也有差別,兩煎合并再分服是比較合理的方法。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二○○九年三月十六日發(fā)布的《醫(yī)療機構中藥煎藥室管理規(guī)范》第十三條規(guī)定也是“每劑藥一般煎煮兩次,將兩煎藥汁混合后再分裝?!?BR>
盡管我認為漢代藥秤是世用秤1/2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但現(xiàn)代研究卻認為取漢方劑量的1/2煎煮兩次合并湯液基本可以等同漢方一煎的湯液,即一劑藥40%的有效成分與半劑藥80%的有效成分基本相當。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使用漢方一半的劑量而二煎合并湯液基本也算是符合漢方原劑量的(當然這里沒有考慮藥材古粗粒、今薄片以及古野生、今栽培等差異對煎出率的影響)。如果這一研究的結論是可靠的,那么這種古方1/2劑量用藥方法的實質劑量即符合漢方,又能節(jié)省藥材,值得宣揚推廣,但此法對煎服方法必須交代清楚才行。
所以,在今天藥劑二煎法的基礎上,以日劑量計,漢之一兩,也可以粗略認為實質藥力相當于13.75克的二分之一,即7克。
據(jù)相關統(tǒng)計,經(jīng)方每味藥的用量平均大約為46.7克(按一兩13.75克計,日劑量),如取二分之一,則約為23克,這也比《藥典》規(guī)定的藥物一般日劑量極限15克要高。
(十一)側面證據(jù)
11.1 瞑眩反應與經(jīng)方大劑量
盡管出土的秦漢醫(yī)書《五十二病方》、《治百病方》中內(nèi)服類方劑的服用劑量都比較小,但也有不少史料反映出,秦漢時代的醫(yī)療可能也流行用“猛劑”,或存在這樣的流派?!叭羲幉活ㄑ?,厥疾不瘳”(如果藥物不能使人頭暈目眩,則疾病就不能痊愈。出自《尚書?說命》)是中醫(yī)人熟悉的成語,其實在孟子時代應該已經(jīng)是流行語。仲景醫(yī)書中“其知者,如醉狀”“得吐者,為中病”,“如冒狀,勿怪”之類應該就是服藥后的瞑眩反應。為什么當時醫(yī)療有醫(yī)者好用“猛劑”?推測有以下原因,一是古人大概不象今天的人那么嬌貴,身體稍微不適就認為是病,早期所謂的疾病應該多指重傷或重病,“疾”是中箭,而卷臥在床的不適才為“病”。重病當然要用重劑救命。仲景醫(yī)書中有一些方劑就屬于急救類型的。二是早期的一些方劑可能來源于巫醫(yī)的昏迷藥物系統(tǒng),即是巫醫(yī)用昏迷藥物“驅邪”之類的遺風,要達到昏迷、迷幻的效果必須大劑量,巫醫(yī)一系可能有這種大劑量用藥的習慣。
好用“猛劑”或昏迷藥物(毒藥)當然容易出事,所以當時的人并不輕易服藥。漢代諺語說“有病不治,常得中醫(yī)。”(有病盡管不治,但常會有中等水平醫(yī)生所能夠達到的效果。側面反映出當時庸醫(yī)很多,常出事故。見《漢書?藝文志?經(jīng)方》)?!兑捉?jīng)》也說"無妄之疾,勿藥有喜" ?!抖Y記》說"醫(yī)不三世,不服其藥",這些都反映了當時民眾對服藥的謹慎態(tài)度?!坝H有疾,藥先嘗”,一般以為是嘗試藥味或冷暖,其實初始含義應該主要是嘗試毒性如何,因為散、丸劑也要嘗藥的。
以13.8克左右為漢一兩折算經(jīng)方方劑,今人多以為劑量驚人。但從以上史料來看,當時的醫(yī)療用藥應該是比較普遍存在用重劑的情況。
仲景方中的一些“猛劑”,一是可能屬于急救型的;二是必須注意,仲景方原劑量雖大,但未必是全部服用的,一日的湯劑煎出后,如果一服生效后,多是“止后服”的,即“中病即止,不必盡劑”。實際的服用藥量可能常常沒有方劑標明的那么大。
以13.8克左右為東漢一兩的標準衡量,仲景方中較可疑的有《金匱要略》中的“大黃甘遂湯:大黃四兩、甘遂二兩(約28克)、阿膠二兩,上三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頓服之,其血當下?!闭绿紫壬J為量太重,可能為傳寫之誤。但今人有實驗表明甘遂的煎劑無瀉下作用,且毒性遠弱于甘遂乙醇浸膏和生甘遂粉劑。
從現(xiàn)代對藥材有效成分煎出率研究的角度看,以傳統(tǒng)的用水量,漢代方劑煎煮的時間短(三沸,參考秦漢出土醫(yī)方)、未提及煎煮前浸泡、藥材為粗粒,且采用一煎的方法,大概其藥物成分煎出率尚不到30%。以此來看,大劑量的古方其實并不象我們想象的那么“猛”,以今視古,當時的煎煮方法對藥材的浪費嚴重。
11.2 漢代一劑藥與當今一般的一劑(包)藥重量相當
漢代經(jīng)方一般是一日一劑(一包)一煎三服;當今臨床處方一般也是一日一劑(一包)二三煎二三服。
經(jīng)方的藥味少,平均為4.7味加減2.8味,每味藥的用量大,平均大約為46.7克加減34克(按一兩13.8克換算),平均一劑藥物的總重量為228.9克加減148.7克;
當今一般的臨床處方藥味多,平均15.5加減4.2味,是經(jīng)方藥味的3倍多,但平均一劑藥物的總重量為234.5克加減87.6克;可見經(jīng)方平均總藥量與當今臨床處方平均用量近似,無多大差異。從相關調查統(tǒng)計來看,河南、北京、上海三個地區(qū)中,河南地區(qū)當今一般臨床處方的平均總藥量為226.9克加減80.6克,與經(jīng)方平均總藥量最接近。如今一般處方藥味較漢代增加如此之多,若按漢一兩約為13.8克換算,一劑(包)藥的平均總重量卻古今近似,這可能正是歷史習慣的遺跡,也反過來說明漢一兩折合13.8克左右可能逼近歷史真相。
以上參見范吉平、程先寬《經(jīng)方劑量揭秘》117頁——133頁,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科技專項資助課題(課題編號:02-03JP06)的相關資料。
(十二)其他相關問題
12.1《傷寒論》湯劑用藥的“日劑量”狀況是否當時中醫(yī)的普遍現(xiàn)象?
從《五十二病方》散、丸劑“一劑多日劑量,日一服”, “酒飲”;到《武威旱灘坡漢代醫(yī)簡》散、丸劑“一劑多日劑量,日三服”, “酒飲”;再到《傷寒論》“一劑一日劑量,日二三服”,水煎服。
如果以“日服用劑量”為標準考察,《傷寒論》湯劑的“日服用劑量”確實要比《五十二病方》、《武威旱灘坡漢代醫(yī)簡》的大。所以目前還難以判斷《傷寒論》湯劑的“日服用劑量”是當時中醫(yī)的普遍現(xiàn)象,還是只屬于一個區(qū)域學派的特殊傳統(tǒng)。從零星的史料來看,基本同時代、地域相近的華佗,其方劑的劑量也近似《傷寒論》,但無法考究其方劑的“日服用劑量”的多少。
?。保?2 湯劑用藥用大劑量還是小劑量?
從方劑的歷史演變來看,“日服劑量”較大和較小的情況都有相當長久和廣泛的醫(yī)療實踐。漢末以前、五代、宋、元、清代以來,“日服劑量”小,日本漢方近代也習慣用小劑量。漢末至唐代“日服劑量”大。似乎都有效用,這其中太多問題值得現(xiàn)代科研工作者深入研究。由此,現(xiàn)代多有醫(yī)家側重于方劑藥物之間的比例,而對方劑藥物的絕對重量則采取靈活的態(tài)度。這是比較務實和高明的。南京中醫(yī)學院、江蘇省中醫(yī)研究院編著,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9年3月第一版的《中藥學》第六章中討論古今用藥量的差別部分,就提倡運用古方時,重點宜參考方劑藥物間的比例,結合病情靈活運用。
個人認為,在保證方效的前提下,還是盡量采用較小的藥物劑量為好,既經(jīng)濟也環(huán)保。宋代煮散大概還是有追求物盡其用、經(jīng)濟的原因。
?。保?3 仲景方用藥劑量分“世升”與“藥升”?
容量方面,丹波元堅認為,仲景方中有“世用之升”和“藥升”之分,即量藥用“藥升”,量湯液之類用“世升”。我覺得這種情況可能性很低。原因有二,一是在同一本醫(yī)書中使用同名實異的容量單位而不做說明,顯然很難說得過去。二是古代制定國家度量衡是有嚴格標準的,其三者之間實際上是有某種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如果確定“衡”的一斤在200——260克之間,那么對應的“量”的一升應該就在200毫升左右。一個方劑內(nèi)的藥物,不可能用兩種系統(tǒng)的度量衡單位而不做交代。
12.4 北宋以來醫(yī)家對漢方劑量換算的一種簡易方法:等比折算法
公元1100年龐安石《傷寒總病論》芍藥甘草湯后按語云:“按古之三兩,準今之一兩。古之三升,今之一升。若以古方裁剪,以合今升秤,則銖兩升合之分毫難以從俗。莫若以古今升秤均等,而減半為一劑,稍增其枚粒,乃便于俗爾?!?BR> 其芍藥甘草湯的劑量就使用這種方法:芍藥甘草(各一兩半 原方各四兩,龐安石以古今升秤均,約取其三分之一)細銼,水一升半,煎七合半,去滓,溫溫分再服。
《傷寒總病論》卷第六《辯論》又說:“唐徐氏《大和濟要方》減其升兩,雖則從俗,患其太省,故病未半而湯劑已竭,鄙心患之。自顧抄撮斟酌,積三十余年,稍習其事,故敢裁減升兩,庶從俗而便于行用?;蛞环蕉“雱?,或三分取一,或四分取一,或五分取一,或增其水有可以作煮散者,有病勢重專用湯攻者?!?BR>
可見,北宋醫(yī)王龐安石雖然知道“古之三兩,準今之一兩”,但為了“從俗而便于行用”,他采用了一種簡易的換算方法:“以古今升秤均等”(將古今升秤視為相同),“一方而取半劑,或三分取一,或四分取一,或五分取一”(僅指漢方劑量數(shù)值的比例)。以北宋通用的秤兩,二分取一的實際劑量比漢方還重,所以龐安石說是“稍增其枚粒,乃便于俗爾”。
龐安石這種劑量折算方法,大概就是后世用漢方參考藥物間的劑量單位比例,結合病情輕重等比例縮放劑量方法的源頭。
我曾粗略考察了張元素易水一系的醫(yī)書,可以看到龐安石這種簡易折算法的流行。
易水張元素為教其門人而作的《醫(yī)學啟源》(刊于1186年):
白虎湯(大約是漢方數(shù)值的1/4):
知母(去皮一兩半 原方6兩) 甘草(一兩炙 原方2兩) 粳米(一合 原方6合) 石膏(亂文者,別研,四兩 原方16兩)
上為末,每服三錢,水一盞半,煎至一〔盞〕,去滓,溫服。小兒量力與之?;蚣尤藚⑸僭S同煎亦得,食后服。此藥立夏后〔立〕秋前可服,春時及秋后并亡血虛人不宜服。
小柴胡湯(大約是漢方劑量數(shù)值的一半或1/3):
柴胡(四兩去苗 原方8兩) 黃芩 人參 半夏(湯洗七次) 甘草(各一兩半 原方3兩)
上為粗末,每服二錢,水一盞半,生姜五片,棗子一枚,擘破,同煎至七分,去渣,熱服,不拘時。小兒分作二服,更量加減。
五苓散(大約是漢方劑量數(shù)值的翻倍):
澤瀉(二兩半 原方一兩六銖即是一兩2.5錢) 豬苓 赤茯苓(去皮)白術官桂(去皮各一兩 原方多為十八銖,即0.75兩,桂原方半兩)
上為粗末,每服三錢,熱湯下。
大承氣湯(大約是漢方劑量數(shù)值的1/4):
大黃(苦寒,一兩 原方4兩) 濃樸(苦寒姜制二兩 原方8兩) 芒硝(咸寒一合 原方3合) 枳殼(五個去穣麩炒 原方5枚)
張元素弟子李杲1232年成書的《內(nèi)外傷辨惑論》卷下 論酒客?。?BR>
五苓散(大約是漢方劑量數(shù)值的翻倍,與張元素的基本相同):
澤瀉(二兩五錢 原方一兩六銖即是一兩2.5錢) 豬苓 茯苓白術(以上各一兩五錢 原方十八銖,即0.75兩)桂(一兩 原方半兩)
上為細末,每服二錢,熱湯調下,不計時候,服訖,多飲熱湯,有汗出即愈。
與李杲同時期的張從正(子和)學宗劉完素,雖不是張元素易水一系,但也使用龐安石的劑量簡易折算法。1228年張子和《儒門事親 卷十二汗劑. 麻黃湯》(大約是漢方劑量數(shù)值的1/3):“麻黃(一兩,去根 原方三兩的1/3)官桂(七錢 原方二兩的1/3)甘草(三錢半,炙 原方一兩的1/3)杏仁(二十二個,去皮尖,麩炒黃色 原方杏仁七十個的1/3),上為粗末。每服三錢,水一鐘,煎至七分,去滓溫服,汗出自解?!?BR>
張從正此方各藥物的實質劑量與漢方是基本相同的,唯獨“杏仁二十二個”縮小了三分之二的劑量,這就顯露了這種劑量簡易折算法的不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