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宗族由于傳統(tǒng)、經(jīng)歷、地域、勢力等種種差異,所立族規(guī)反映了不同的家風,各有特色,但更多的是具有共性,它們都以三綱五常為基礎,帶有濃厚的封建禮教和宋明理學的色彩,所體現(xiàn)的思想原則完全是一致的。
大體說來,族規(guī)的主要內(nèi)容有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強調(diào)尊崇君權,履行對封建國家的義務。許多族規(guī)都把明清皇帝的勸民諭旨放在正文之前,并有定期會集族眾在祠堂“講圣諭”的規(guī)定,以表示對君權的擁護。明太祖朱元璋的諭旨告誡百姓“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xiāng)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清圣祖玄燁的諭旨告誡百姓“敦孝弟以重人倫,篤宗族以昭雍睦,和鄉(xiāng)黨以息爭訟,重農(nóng)桑以足衣食,尚節(jié)儉以惜財用,隆學校以端士習,黜異端以崇正學,講法律以警愚頑,明禮讓以厚風俗,務本業(yè)以定民志,訓子弟以禁非為,息誣告以全良善,誠匿逃以免株連,完稅糧以省催科,聯(lián)保甲以弭盜賊,解仇忿以重身命”,都概括了封建國家對安分守己的良民的基本要求,而族規(guī)的許多條文即據(jù)此而訂,這也包含著恭遵諭旨的意思。對封建國家的義務,主要是交納賦稅。族規(guī)對此往往也有明確規(guī)定,如明龐尚鵬所訂《龐氏家訓》就說:“每年通計夏秋稅糧若干,水夫民壯丁料若干,即于本年二月內(nèi)照數(shù)完納,或貯有見銀,或臨期糶谷,切勿遷延?!鼻宄V菽祥T張氏更聲稱拖欠應繳朝廷的錢糧,“必不容于天地鬼神”,“凡我宗族,夏熟秋成,及期完納,毋累官私焉,實亦忠之一端也,而實保家之道也”(《張氏族譜•家規(guī)》)。 第二,把尊祖、敬宗、收族的宗法原則具體化,規(guī)定了祭祀祖先的種種禮儀,族長、房長等宗族首領的推舉辦法和他們應享的特權,宗祠、族產(chǎn)、宗學的管理制度以及族產(chǎn)收入的分配辦法等等。凡此前文均已涉及,不再重復。 第三,提倡封建倫理道德,規(guī)定不同宗族成員不同的等級名分和行為準則。封建倫理的中心環(huán)節(jié)是要求卑幼者對尊長者必須絕對服從,各種族規(guī)所宣揚的敦人倫、崇孝悌,都是以此作為準繩。從“父為子綱”的原則出發(fā),“孝為百善先”,孝道被擺到家庭、家族倫理中最重要的位置。這所謂“孝”,不僅是指子孫對父祖的一般意義上的侍奉、尊敬和生養(yǎng)死葬之事,而是要求盲目地唯父、祖之命是從,不許有一絲一毫的違背,完全是一種適應父權統(tǒng)治需要的精神枷鎖。司馬光所訂家規(guī)《居家雜議》中提出:“凡子受父母之命,必籍記而佩之,時省而速之……若以父母之命為非,而直行己志,雖所執(zhí)皆是,猶為不順之子。”又說:“凡子事父母,婦事舅姑……居閑無事,則侍于父母、舅姑之所,容貌必恭,執(zhí)事必謹,語言應對必下聲怡氣,出入起居必謹扶衛(wèi)之,不敢涕唾喧呼于父母、舅姑之側,父母、舅姑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薄靶⒂H”和“敬長”每每相提并論,許多宗族的族規(guī)規(guī)定,子孫受到尊長的訶責,即使尊長錯了,也得俯首默受,不許分辨是非(見《鄭氏世范》),子弟有事外出,必須先咨告家長,不得擅自行動(見《婺源清華戴氏世譜•家范》),子弟見父母,“坐必起,行必以序,不可免冠徒跣,應對毋以爾我”(《京江王氏宗譜•家范》)。為了培養(yǎng)這種奴隸主義的服從,有的家族要求“凡小兒甫能言,則教以尊尊長長”(《陳氏宗譜•家規(guī)》)。顯而易見,由子女對父母,子孫對祖先的無條件的“孝”,可以派生出卑幼者在一切尊長者面前的馴順,以及所有宗族成員對代表祖先的族長的聽命,從而在宗族內(nèi)部實行等級服從和等級控制。封建禮教限定婦女只能處于從屬的地位,如《孔子家語•本命解》所言:“女子者,順男子之教而長其禮者也。是故無專制之義,有三從之道:幼從父兄,既嫁從夫,夫死從子?!贝送膺€要求婦女加強“德、言、工、貌”四方面的修養(yǎng),稱之為“四德”。宋明以來,理學的興起更加收緊了對婦女的束縛,這在族規(guī)中也有所反映。有的宗族規(guī)定:“女子止主中饋女紅紡織之事,不得操夫之權,獨秉家政,及預聞戶外事?!薄芭拥钭R字,教之孝行禮節(jié),不必多讀書。”“女子稍長,每月朔望,命其先禮佛,次謁見祖父母及父母,善誨導之。蓋女性多鷙,禮佛所以啟其慈心也,雍容謁見,所以嫻事舅姑也?!保ā妒Y氏家訓》)有的宗族要求對女子從小進行有關三從四德的教育,族中婦女都要“孝事公姑,和處妯娌,順相丈夫,女工習尚,中饋勤劰(mò),慈儉貞潔”,平時應深居簡出,“不幸寡居,則丹心鐵石,白首冰霜”,婦人女子如遇人倫大變而能慷慨殉節(jié),即“登于宗譜”,大力表彰(《重修古歙東門許氏宗譜•家規(guī)》)。有的宗族還專門制訂《女訓》、《女誡》、《新婦譜》等,用來約束婦女,如《鄭氏規(guī)范》的《女訓》說:“家之和不和,皆系婦人之賢否。何謂賢?事舅姑以孝順,奉丈夫以恭敬,待娣姒以溫和,接子孫以慈愛,如此之類是已。何謂不賢?***本關鍵字已替換***狎妒忌,恃強凌弱,搖鼓是非,縱意徇私,如此之類是已。天道甚近,福善禍***本關鍵字已替換***,為婦人者,不可不畏?!薄洱嬍霞矣枴返摹杜]》更威脅道:“長舌厲階,畫地成獄。妒悍相殘,身攢百鏃。”出自對婦女的偏見,許多宗族還把“不聽婦人之言”當作訓條。這些針對婦女的歧視性、壓迫性的規(guī)定,極大地貶低了婦女的人格,所體現(xiàn)的“夫為妻綱”、男尊女卑的原則反映了家庭和宗族中另一種以性別劃分的不同等級,這也正是封建宗法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了避免發(fā)生敗壞倫常之事,不少族規(guī)家訓很注意嚴守內(nèi)外之別、男女之防,甚至把叔嫂戲言立為嚴禁(《交河李氏族譜•家訓》),并不許童女倚簾窺幕,鄰兒穿房入闥(《溫氏母訓》),以防微杜漸。 第四,宣揚同族一氣,不論貧富應各守本分而又互相互愛,規(guī)定了敦本睦族的一些措施。所有的族規(guī)都要求宗族成員努力維護和加強本族的團結,強調(diào)一族之人出自同一祖先,同本同源,應該相求相應,相問相親。族眾之間存在著貧富差別,許多族規(guī)又進行“人生貧富貴賤,自有定分”(《云陽涂氏族譜•家訓》),“夫均一本,榮悴亦屬偶然,何得生心異視”(《敕旌義門王氏族譜•宗約》)之類的說教,要求族中的貧困者不要對富有者生嫉妒之心,而應各安本分。另一方面,對族中難以自存的貧困者除用族產(chǎn)收入的一部分提供有限的周濟外,也提倡由所有族人特別是富有者顧念一氣所生,在一定范圍內(nèi)給予救助。并分“矜幼弱”、“恤孤寡”、“周窘急”等不同項目立有條規(guī),或合族集資幫助,或由富者自愿捐贈,或由富者無息或低息貸給錢米等等?!案徽邥r分惠其余,不恤其不知恩;貧者知自有定分,不望其必分惠”(《袁氏世范》),這樣就不會產(chǎn)生忿爭,而達到“睦族”的目的。但是族眾中貧富的對立并不因有“睦族”的措施而被完全掩蓋,地主豪紳強占族人的土地,強迫貧窮的族人充當自己的僮仆佃戶,寧愿糧食在倉庫中朽爛也不肯拿出來賑濟枵腹待斃的族人等事屢見記載。為了在外面裝出宗族親睦的樣子,有些宗族的族規(guī)中規(guī)定族人之間有了田土錢債等方面的爭執(zhí),不準“擅興詞訟”,一律由族長會同族中頭面人物審議裁決,這種裁決往往偏向于有錢有勢的一方。至于一些族規(guī)中關于如何統(tǒng)御婢仆佃戶的條款,更是赤裸裸地反映了階級剝削和階級壓迫,完全撕下了溫情脈脈的面紗。 第五,出于維系家聲的考慮,規(guī)定了對族人本身、持家等方面的要求和禁約。族規(guī)大多充滿著“務本業(yè)”、“禁奢靡”、“習勤勞”、“考歲用”、“崇厚德”、“端好尚”、“嚴約束”、“慎婚嫁”這一類的戒條,并不厭其煩地教訓族中子弟力圖上進,克紹家聲,要求對子弟中器宇不凡、資稟聰明者要精心培養(yǎng),以期他們有朝一日取得科第功名,可以光宗耀祖,同時又禁止族人從事所謂的“賤業(yè)”(衙役、戲子、吹鼓手、理發(fā)匠等),還繁文縟節(jié)地規(guī)定了許多禁約,如不準酗酒,不準賭博,不準宿娼,不準斗毆,不準穿著華麗衣服等等。這種禁約在族規(guī)中占有很大比重,并不是由于族規(guī)制訂者特別重視個人的品德修養(yǎng),而應該看作是著眼于保障宗族根本利益的深謀遠慮。 第六,為了保證宗族血統(tǒng)的純一,規(guī)定了立后承繼的原則和辦法。異姓亂宗是宗法社會的極大禁忌。許多族規(guī)對不準異姓冒姓入譜和繼承財產(chǎn)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峨]西李氏續(xù)修族譜•例言》即宣稱“隨母子,數(shù)歲來,帶孕子,數(shù)月生,及義子、贅婿,皆異姓也,原非一本,例禁概不收錄?!庇捎凇安恍⒂腥?,無后為大”(《孟子•離婁上》)的觀念深入人心,而封建家族制度又剝奪了女兒的繼承權,一般人如無生育,或有女無子,都要過繼嗣子,稱為立后。宗族法規(guī)原則上禁止以異姓之子為嗣,即使至親如外甥、女婿、外孫,也一概不準(在家族勢力較弱地區(qū)的一些貧家小戶和城市流寓之家或有例外)。如《簡陽彭氏宗譜》的《禁例》就有“禁異姓承祧”的專條,認為“不育無子,此生人不幸之事,故撫抱亦世之常情,但須于同父周親昭穆相當中擇愛擇賢,聽從其便,切勿以異姓承祧,到遭非種之鋤”。壽州孫氏也在家譜立下條規(guī):“無子立嗣,必擇名分相當者,于譜內(nèi)說明。如應繼無人,準其立愛,惟不得抱養(yǎng)異姓之子,以致紊亂宗族。”為了避免因圖產(chǎn)爭嗣而在宗族內(nèi)部引起爭端,一些宗族對承繼的次序預先作了安排,如《交河李氏族譜•譜例》就明確規(guī)定:“凡無子之家,必遵長門無子過次門之長;次門無子,過長門之次之例,不許亂爭。如無應繼之人,必擇其近支之子多者而繼之,如近支無人,必擇其遠支之有才者而繼之?!北M管如此,宗族中爭嗣爭產(chǎn)的鬧劇仍不時發(fā)生,族長在處理此類問題時有很大的發(fā)言權,并可從中漁利。 第七,規(guī)定了對違反族規(guī)家訓、敗壞綱常名教、損害了封建國家和封建宗族利益的族人的處罰辦法。族長在祠堂對族人行施處罰權是封建族權最威嚴的表現(xiàn)形式。這種處罰權和處罰辦法也明文載于族規(guī)家訓。族人違反族規(guī)而需要責罰,分輕罪、重罪兩種。所謂輕罪,是指對父母奉養(yǎng)不周,不敬長上,不聽教訓,口舌有過,惰怠游蕩等等,一般說來,對這類過失的處罰僅止于訓斥、罰跪、罰錢米、杖責而已。明霍鞱所撰《霍氏家訓》說:“子侄有過,俱朔望告于祠堂,鳴鼓伐罪。輕罪,初犯責十板,再犯二十,三犯三十?!毙掳渤淌弦?guī)定:“不孝不悌者,眾執(zhí)于祠,切責之,痛責之?!币土觋愂弦惨?guī)定:“合族中設有以卑臨尊,以下犯上,甚至辱罵毆斗,恃暴橫行者,須當投明族長及各房宗正,在祠堂責罰示戒?!痹脐柾渴献陟簟爸眉曳ㄒ痪?,用小竹片,交族正收掌,子弟有不服情理者,由族房長等會集族眾,酌予撲責,以示懲戒”。交河李氏則規(guī)定:“凡族中有不論是非,不遵家訓,毀罵宗族者,領受責罰外,凡合族人家,不論輩次尊卑,令其逐門叩首以警眾?!彼鸽m是輕罪,但屢教不改,蠻抗不服,則可革除宗籍,永遠不許入祠(《陳氏宗譜•家規(guī)》)。所謂重罪,則指情節(jié)嚴重的違反族規(guī)和封建國家法律的行為,如毆打父母、祖父母,偷盜祖墳樹木,以及交結非人,奸宄不法、邪教惑眾,造反抗命等等。對犯有重罪的族人的處罰十分嚴厲,往往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桐城麻溪姚氏規(guī)定,對盜祖塋、毆父母、祖父母者要“鳴官押扦,并清治以死罪”。《陳氏宗譜•懲惡》則力主對嚴重觸犯封建國家法律者,“家中亦斷不可恕”,“或鳴官而置之死地,或重責而摒之遠方,各隨之輕重而處之,父母回護者同咎”。送官究辦以外,還可由本族私刑處死。交河李氏即規(guī)定:“凡族中有不遵法律,敗壞倫常,或做賊放火,任意邪行者,合族公議,立刻處死。伊家屬不得阻撓?!彼叫痰臍埧崾邱斎寺犅劦模械醮?、挖眼、活埋、沉塘等等,甚至處死后還要焚尸揚灰。尤其應該指出的是性的禁忌在父系家族團體內(nèi)歷來是非常嚴格的,禁忌的范圍不僅包括同族血親,也包括血親的配偶在內(nèi),如果宗族中的男女在禁忌范圍內(nèi)犯奸,則構成亂倫,歷代法律對這種行為的處分極重,而在宗族內(nèi)部更被認為罪不容誅。執(zhí)掌宗族大權的封建衛(wèi)道士無論自己的生活多么腐朽糜爛,卻總是以維系綱常名教的面目出現(xiàn),對“奸非”之事特別敏感,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為免家丑外揚,多在宗族內(nèi)部施以嚴酷的處罰,尤其是對當事的女方,往往不是逼迫其自殺,就是私刑處死。推而廣之,對族中未婚女子爭取婚姻自由以及所謂的寡婦不安于室等等,也看作是宗族的恥辱而進行迫害。為此而受宗族法規(guī)的制裁而遭受摧殘甚至殞身滅命的,在明清兩代為數(shù)極多。封建禮教的吃人本性正是通過族權而得到了充分的顯露。 族規(guī)只行于一族,如果以地域為單位,由若干家族共同制訂,那就成了鄉(xiāng)約。鄉(xiāng)約的內(nèi)容同族規(guī)基本相同,但更著重于建立嚴密的組織以控制農(nóng)民。族規(guī)、鄉(xiāng)約雖然只是民間規(guī)約,卻具有合法的地位,在封建國家的允許之下發(fā)揮效力以補充國家法律之不足,對鞏固封建統(tǒng)治起了不容低估的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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