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為良佐,處為大儒——《讀者欣賞》2012年第6期詳見《讀者欣賞》2012年第6期特別策劃“書院春秋”
文/雷恩海 圖/全景 道光十二年(1832),左宗棠中舉人,其后入湖南巡撫駱秉章幕府,襄贊軍務,深得駱秉章倚重。有一次,提督樊燮謁見駱巡撫,駱巡撫遂命樊提督拜謁左宗棠。樊提督瞧不起舉人出身的左宗棠,見面時大大咧咧地拱了
拱手,神情很是倨傲。左宗棠勃然大怒,多少武官見他都行大禮,而樊燮竟公然藐視,遂怒不可遏地呵斥:“王八蛋,滾出去!”樊亦不示弱,二人鬧得老拳相向,打在了一起。事后,樊燮心中不忿,向總督訴苦,結果被罷官。 被罷官的樊燮怒氣難平,慨嘆連連:“一個舉人都如此了得!”發(fā)誓要讓兒子中舉人、中進士、點翰林以雪恥。他重金聘名師教育二子,給兒子穿上女人衣褲,不準他們下樓,玉食珍饈供其苦讀,還將“王八蛋,滾出去”六個字供在了牌位上,立下家規(guī):“考上秀才,脫女外服;中舉、與左宗棠功名相等,脫女內服;中進士、點翰林,可告先人,已勝過左宗棠了。”樊提督的兒子樊增祥終于中了進士、點了翰林而他少年時為此備受煎熬,在讀書樓上恨恨地寫下了“左宗棠可殺”5個字。
入仕后的樊增祥仕途順利。1901年,他任陜西布政使期間,朝廷在西安建左宗棠專祠,全省官員致祭,巡撫委托樊增祥主持左祠的奠基儀式,樊增祥推辭不去。他對左宗棠帶給他的苦澀與“屈辱”始終不能釋懷,終其一生也不能理解這個并沒有走通科舉路的舉人。 左宗棠也走過科舉路,但卻完全異于樊增祥。幼年時,他就讀于城南書院、湘水校經堂,家庭貧窮,依賴書院膏火之資助而得以完成學業(yè)。他追隨名儒賀熙齡先生,致力于輿地學、農學、兵學、鹽河漕荒之政等經世之學,而不喜科舉考試之八股時文,宣稱“讀書當為經世之學,科名特進身階耳”??婆e一途,左宗棠不如樊增祥專心,講科舉功名,左宗棠是輸了,但以書生統軍,力挽危局,樊增祥絕難企及。書院教育給左宗棠的,是更廣闊的視野、更切實的思想。左宗棠思想與精神品質的養(yǎng)成,書院之功不可磨滅。
書院為社會提供了一大批心懷兼濟天下理想又掌握務實學問的士子文人。胡適的父親鐵花描述當年就讀龍門書院時的情形,書院中同窗理學、經學、史學、天文、歷算、詩詞古文,各擅其長,而僅僅工于時文、專揣摩舉子業(yè)者,皆瞠乎其后”。這種求實學風的激勵,使得鐵花先生專注于經世濟民之學,常常與同學“審問明辨,恒龂龂徹夜,不極其蘊不止”。
這種學習的風氣和讀書的熱情,比之今天任何一座世界級的學府都不遑多讓。而鐵花先生后來更醉心輿地圖志,考察中國邊疆,成就“為人當期有益于世……在天下則有益于天下”的功業(yè)。胡適后來講:“我是我父親的兒子?!笨此埔痪鋸U話的感慨,飽含著胡適對父親學問、人生的敬仰,也是對父親一生最大的肯定。如此算來,開創(chuàng)一代新學風的大學者胡適,也能算受書院精神余緒所浸染了。
那些學而優(yōu)的讀書人,或學罷歸鄉(xiāng)聚眾授書,或進入仕途,在出任地方官員時,間或變身兼職傳道者,把儒家思想、文化與文明傳播開來?!逗鬂h書》中常見學者“潛居山澤”,“結草為廬”,“立精舍講授”的記載。在整體教育水平很低的古代社會里,讀書、修身的種子因之四散。古代的官員多賢士大夫,乃讀書人,他們有治理世事、民生、國家的實際政務能力,也有文化品位、風雅情懷,無論是為官還是退歸鄉(xiāng)里,都是一個地方的學問良師,影響著社會風俗,客觀上承擔了教化的任務。鄉(xiāng)間野老雖不識字,但熟稔禮義,退讓周旋間具有很高的識見,不能不說,應歸功于賢士大夫的文化傳播與影響?!岸Y儀之邦”的佳名就是由他們默默無聞、代代無窮已地奉獻而獲得的。
兩漢交替之際,天下淆亂,很多學者避亂山野大澤之間,立精舍講學,在兵馬煙塵之外,極力保存一點讀書的種子。精廬中的老師和學生們講求門戶,有思想壁壘,對經典解釋不同,也會相互詆詰,頗受后人詬病。但在官學為時勢所亂的背景下,這些私人講學接續(xù)了春秋戰(zhàn)國講學的傳統,使鄉(xiāng)野間有了一股脫胎于儒家精神的氣質。這種精神氣質,被魯迅先生稱為“中國的脊梁”,乃中華文化命脈之重要組成。
東漢末期“黨錮之禍”,張儉亡命,所到之處人們都因傾慕他的名聲而冒死營救他。在“黨錮之禍”中,身在官學的太學生們以命抗辯,而在他們面臨刑拘之時,民間瞬時表現出一種強大的保護力量,誰能說這不是私學在民間傳播所塑造的精神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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