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庸作品新解(三)“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虛妄 “閃閃星1978的個人圖書館” 整理&收藏,http:// shoufuban.net/userhome/2206147 七彩龍 核心會員 1# 發(fā)表于 2007-1-4 13:17:36 《射雕英雄傳》是金庸的第三部武俠作品,寫于1957年到1959年,先在《香港商報》連載(《射雕英雄傳》后記)。此書是金庸武俠創(chuàng)作上確立自信心的一部作品,奠定了金庸在武俠小說史上的宗師地位,而后他連寫了《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兩部相關長篇,一部比一部成功,形成了金庸作品的中心部分。通過“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空間坐標,金庸劃定了小說的內(nèi)在思路與故事背景?!皷|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綽號有傳統(tǒng)武俠小說的影子,但也成了后來無數(shù)武俠作品競相模仿的寫法。《射雕英雄傳》可以說是一部武俠小說的典范之作,在武俠小說史上占有最重要的地位。 在《射雕英雄傳》中,作者虛構的人物開始與歷史人物比肩,甚至可以凌駕于歷史人物之上。這樣的寫法,其實是每一個小說家的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那種重構歷史的野心與夢想。倪匡對男主角郭靖不太滿意,在英雄人物品評上,認為“無可置評”。但郭靖卻是金庸小說人物中影響最大的一個,雖然過于完美,卻是金庸極端理想化的產(chǎn)物。郭靖最為人所稱道的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正如朱子柳道:“當今天下豪杰,提到郭兄時都稱'郭大俠’而不名。他數(shù)十年來苦守襄陽,保境安民,如此任俠,決非古時朱家、郭解輩逞一時之勇所能及。我說稱他為'北俠’,自當人人心服?!保ā渡竦駛b侶》) 行俠仗義似乎是英雄俠士不言而喻的事情,很有點“原善”的味道。像《倚天屠龍記》中張翠山被金毛獅王謝遜問道:“行俠仗義有甚么好?為甚么要行俠仗義?”張翠山只能無語,在張翠山的心里,行俠仗義是當然之義,自明之理,根本不用思考。此下被謝遜一問,才覺得這是個問題。從解構主義的觀點來看,沒有什么大詞是不可質疑與天經(jīng)地義的,一切所謂的“確定不移的客觀事實”的背后都有權力的影子。《射雕英雄傳》的主人公郭靖同樣遇到了這種“精神危機”,“翻來覆去的想著,越想越是胡涂?!鼻鹛帣C給他解道,但丘處機武學修為不夠,郭靖并不信服,后來被師父洪七公的一番“義正詞嚴”的棒喝所驚醒,從而成長為一代大俠。 然而細究洪老叫化的一番話:“老叫化一生殺過二百三十一人,這二百三十一人個個都是惡徒,若非貪官污吏、土豪惡霸,就是大奸巨惡、負義薄幸之輩。老叫化貪飲貪食,可是生平從來沒殺過一個好人。”其中大有疑問,每個人殺人都理由,都認為對方是惡徒、該死之輩。但誰有權力作為審判者,缺席的審判無法令人信服。金庸對此也有反思,在后來的《天龍八部》里揭示出“縱有奇特個性和神通,依然有塵世的歡喜和悲苦”,而在《笑傲江湖》里則破除了正邪不兩立的虛妄。可惜金庸未能更進一步,破除國家的神話,“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依然是他信守的理想理念。我們都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為國家為人民的利益而犧牲小我的宣傳時代,到頭來只是一場噩夢。 理想本來是美好的,它是一種愛,對人,對生命的愛。這種理想有理由為人們所信奉,然而當一種為理想而獻身的行為被作為生命的最高意義而被提倡時,人,生命往往成為一種手段而存在。在這樣的一種追求理想的過程中,每一個人,每一個個體自身卻沒有價值和意義。當犧牲者被作為榜樣提倡時,無疑是在昭示更多的追隨者?!敖?jīng)死亡之路踏入黃金牧地?!边@樣,理想漸漸成為須不斷用生命填入的無底黑洞,死亡成為理想的必經(jīng)之路?!皞b之大者,為國為民”其實就是一劑迷幻湯,許諾國家神話的道德紙冠,讓每個人不斷奉獻寶貴的生命,為武俠江湖的共產(chǎn)主義鞠躬盡瘁,意為“嘔心瀝血竭盡全力,貢獻出自己的一切”。在這里,作為個體的個人已經(jīng)完全不重要,國家和人民成為終極目的。 《射雕英雄傳》的根基在于儒,“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惫湃嗽疲禾煜屡d亡,匹夫有責;又云: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郭靖實踐了這些古代儒家的理想。然而儒家入世的民本主義所設定的仍然是思考和行為著的個人與他所屬的民族共同體之間的道德責任,并不曾要人們?yōu)橥庾迦说睦娑袚懒x責任。在這一點上來說,《天龍八部》中的主角蕭峰則面對了比郭靖等人遠為艱難的選擇。學者何平認為,只有曾經(jīng)支撐著中國傳統(tǒng)政治結構的儒教才能支撐起金庸筆下腥風血雨的多難江湖。但在金庸后期的代表作中,《天龍八部》的根基在佛,《笑傲江湖》的根基在道,《鹿鼎記》的根基在西方??梢钥闯?,后期的金庸已經(jīng)走出“中國傳統(tǒng)政治結構的儒教”影響,封筆之作《鹿鼎記》的選擇是西方文化的印照決非偶然,“《鹿鼎記》對儒教正統(tǒng)、英雄道義的沉痛檢討是凝聚著時代精神的反省,或者可以說是一種外緣性的批判?!?SPAN lang=EN-US> 《射雕英雄傳》另一主角當屬成吉思汗,金庸對歷史的興趣有目共睹。從《射雕英雄傳》后記及附錄可知,金庸對元史極為熟悉,成吉思汗的重墨書寫,居然還引發(fā)臺灣文化官員封殺《射雕英雄傳》一書,懷疑“有鼓吹毛澤東之嫌”,不許在臺刊行。成吉思汗在臨終時跟另一主人公郭靖有過思想上的交流,曾說:“我一生縱橫天下,滅國無數(shù),依你說竟算不得英雄?”從成吉思汗自身角度來說,他所做的一切,其實也不過是“為國為民”而已,他為自己的蒙古帝國南征西伐,奪得更多的土地,為自己的子民掠搶更多的金銀財寶和女人。然而“積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難說得很了?!毕鄬Α堵苟τ洝防锏慕嫒隧f小寶,以流氓身份而成就的勛業(yè)令任何英雄都難及萬一:手刃滿州第一勇士鰲拜、參與平定三藩之亂、簽訂《尼布楚條約》、收復臺灣、指導俄國的宮廷政變、為江湖各路好漢快意恩仇……他的文武事業(yè)和從容進退,使一切圣王懷抱和英雄道義黯然失色。 “金庸匯通古今的學問修養(yǎng),勢必使他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面臨一個并不深奧、但不易回答的問題:在真實的歷史進程中,儒教及其正統(tǒng)已日趨沒落、解體,在這一事實基礎上,他的英雄故事如何與歷史真實和現(xiàn)實存在取得一致?對于這個矛盾,金庸顯然深有會心。他從來不為他的俠義英雄設計大獲全勝的凱旋,比較樂觀的幾部小說中也只有差強人意的成功,在他最感人的故事里洋溢的不是'多難興邦’的空頭豪情,也不是'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自我譬解,而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烈士精神。盡管金庸沒有徹底破壞通俗作品大團圓的程式,但他小說中彌漫的松柏后凋于寒霜、雞鳴不已于風雨的悲劇氣氛,已經(jīng)強烈地暗示俠士無法逃脫的歷史困局以及他們在這種困局中事實上的無所作為?!焙纹较壬@段話已經(jīng)說明了儒教及其正統(tǒng)已日趨沒落、解體的無可挽留,同時印證了“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虛妄。正所謂:俠之大者,本是心魔;為國為民,更是虛妄;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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