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詩詞賞析：
《其他篇》557首<421-440>
目 錄
421劉克莊——《清平樂·五月十五夜玩月》
422劉克莊——《清平樂·五月十五夜玩月》
423劉克莊——《卜算子》
424劉克莊——《玉樓春·戲呈林節(jié)推鄉(xiāng)兄》
425劉克莊——《剪梅》
426劉克莊——《虞美人》
427劉克莊——《虞美人·席上聞歌有感》
428劉克莊——《虞美人·九日》
429劉克莊——《滿江紅·和王實之韻送鄭伯昌》
430劉克莊——《昭君怨·牡丹》
431劉克莊——《長相思·惜梅》
432劉克莊——《摸魚兒·海棠》
433劉克莊——《憶秦娥》
434劉克莊——《剪梅·袁州解印》
435劉克莊——《沁園春·夢孚若》
436劉克莊——《虞美人·送陳真州子華》
437劉克莊——《清平樂》
438劉克莊——《滿江紅》
439劉克莊——《風(fēng)入松》
440楊冠卿——《卜算子·秋晚集杜句賈傅》
421劉克莊——《清平樂·五月十五夜玩月》
風(fēng)高浪快，萬里騎蟾背。
曾識姮娥真體態(tài)，素面原無粉黛。
身游銀闕珠宮，府看積氣濛濛。
醉里偶搖桂樹，人間喚作涼風(fēng)。
【賞析】：
豪放常常與浪漫相伴，惟浪漫至極豪放才能動人心魄。劉克莊這首的《清平樂》極盡想象之能事，遨游月宮，心騖八極，頗有太白之風(fēng)。
“風(fēng)高浪快，萬里騎蟾背”二句，是寫萬里飛行，前往月宮。“風(fēng)高浪快”，形容飛行之速?！绑副场秉c出月宮。
“曾識姮娥真體態(tài)”，一個“曾”了，神來之筆。意思是說，我原是從天上來的，與姮娥本來相識。這與蘇軾《水調(diào)歌頭》“我欲乘風(fēng)歸去”的“歸”字異曲同工。
“素面原無粉黛”，是寫月光皎潔，用美人的素面比月，形象生動。
下片寫身到月宮?！案┛捶e氣濛濛”句，用《列子。天瑞篇》故事：杞國有人擔(dān)心天會掉下來，有人告訴他說：“天，積氣耳?！睆摹案┛捶e氣濛濛”句，表示他離開人間已很遙遠(yuǎn)。
“醉里偶搖桂樹，人間喚作涼風(fēng)”二句，是全首詞的主題所在。這里所描寫的只是醉中偶然搖動月中的桂樹，便對人間產(chǎn)生意外的好影響。沒有浪漫主義的生花妙筆是寫不出這等仙語的。
北宋王令有一首《暑旱苦熱》詩，末二句說：“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間。”較之劉克莊這首《清平樂》，一豪放，一現(xiàn)實，涇渭分明。
全首詞雖然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但是作者的思想感情卻不是超塵出世的。他寫身到月宮遠(yuǎn)離人間的時候，還是忘不了人間的炎熱，希望為他們起一陣涼風(fēng)。聯(lián)系作者憂國憂民關(guān)心民生疾苦的作品，可以說這首詞也是寄托這種思想的，并不只是描寫遨游月宮的幻想而已。
422劉克莊——《清平樂·五月十五夜玩月》
纖云掃跡，萬頃玻璃色。
醉跨玉龍游八極，歷歷天青海碧。
水晶宮殿飄香，群仙方按《霓裳》。
消得幾多風(fēng)露，變教人世清涼。
【賞析】：
這首詞題為玩月，描述詞人月夜漫游太空、神往月宮的幻想之旅，同時，不忘人間百姓疾苦。幻境與現(xiàn)實巧妙結(jié)合，讀來令人既感奇特，又無比親切。
首二句描寫十五月圓之夜的天光月色：皓月當(dāng)空，月輪的萬頃光波，掃射整個宇宙，世界一片澄明透徹。
這境界多么美麗而又神奇！三、四句想象醉后跨上玉龍遨游太空的幻景。氣概豪邁，感情奔放。而劉克莊這句出新之處在于一是“醉跨”二字生動形象，將酒后狂放不羈的神態(tài)活畫了出來；二是“玉龍”色彩鮮明。玉色潔白潤澤，用來修飾“龍”字，與本詞前二句所描繪的光明世界配合起來，不僅色調(diào)諧和，而且給全詞增添了神話色彩?！鞍藰O”指宇宙間最邈遠(yuǎn)的地方?！皻v歷天青海碧”寫遨游八極所見景象。這時作者精神上已超越塵世，來到廣漠無垠的天極，茫茫寰宇，湛湛青天，沉沉碧海，歷歷在目。
過片由太空進(jìn)入月宮：“水晶宮殿飄香，群仙方按《霓裳》?！毕墒诛h飄，仙女們按節(jié)而舞，不禁讓人心馳神蕩。
最后二句由天上想到人間，對比之中似寓感慨。
酷暑難熬，當(dāng)仙女們在涼爽的水晶宮殿里輕歌曼舞的時候，人世間卻正經(jīng)歷炙熱酷暑之苦，所以作者設(shè)問說：還需化費多少風(fēng)露，才能驅(qū)散炎暑，換得人間的清涼呢？聯(lián)系南宋后期統(tǒng)治者偏安江左，沉湎聲色，置人民于水深火熱而不顧的社會現(xiàn)實，表現(xiàn)出詞人憂國憂民的情懷。劉克莊素有拯世濟(jì)民之志，其寄希望于人間的，當(dāng)不只是自然界季節(jié)的代序，而應(yīng)該是一個理想的清平世界的出現(xiàn)。
這首詞雖是“玩月”，但全篇無一月字，讀來卻覺滿卷月華，天上人間，心搖神蕩，足可見詞人運思的匠心。
423劉克莊——《卜算子》
片片蝶衣輕，點點猩紅小。
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種千般巧。
朝見樹頭繁，暮見枝頭少。
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風(fēng)吹了。
【賞析】：
辛派詞人素以豪放聞名。劉克莊詞，尤以豪放見長，不寫兒女情長，曉風(fēng)殘月。但劉克莊也寫婉約詞，而且糅豪放于婉約之中，更見其獨具一格的豪放。這首《卜算子》即是如此，用比興手法，委婉含蓄地表達(dá)了詞人才不見用的凄楚情懷。
上片先寫花的可愛。起首一韻為花描態(tài)繪色：片片花瓣兒宛如蝴蝶輕盈的翅膀；點點花朵兒猩紅如染，那么鮮艷嬌美。上句寫花之態(tài)，從花瓣兒著墨，因花瓣兒薄，故云“輕”；下句寫花之色從整個花朵兒落筆，海棠花朵兒個小，所以在寫花之色的同時再著一“小”字，并補(bǔ)足上文“輕”字。兩句同一寫花，而角度各異，為下句“百種千般巧”伏筆。而“片片”又見花瓣兒之多，“點點”又見花朵兒之密，為下片換頭句“朝見樹頭繁”埋下伏筆。歇拍一韻旨在寫花的可愛，可詞人偏不直說，而是以揣度的口吻插入一句議論，用“道是天公不惜花”襯起，然后再說出花的“百種千般巧”。這樣寫，不僅沉著有力，使行文不板；而且，由于引進(jìn)了“天公”即自然界的主宰“天老爺”豐富了全詞的含蘊(yùn)，突出了作者創(chuàng)作本詞的寓意，很耐人尋味。歇拍句的“百種千般巧”，當(dāng)然包括上文所說的姿致輕盈、體態(tài)嬌小、色彩鮮艷，但細(xì)味“巧”字，又分明包含著花的氣韻美和內(nèi)在美。只有形貌和氣韻、外在的表現(xiàn)和內(nèi)在的含蘊(yùn)配合相宜、諧和一致，方可謂之“巧”，謂之美。
下片寫花被“雨洗風(fēng)吹了”的惋惜之情。上片極寫花的可愛，這是為下片寫花被雨打風(fēng)吹去作鋪墊。所以過片一韻便說：“朝見樹頭繁，暮見枝頭少?！边@里，“繁”、“少”對寫，“朝”、“暮”對提，不僅見花事變化之遽，亦且見詞人對花事的關(guān)心。從中我們可以想見“愛花成癖”的詞人秉燭逐枝察看的憂懼情態(tài)，這一韻不似上片起首一韻，似對非對，卻極有韻致，一段惜花情思宛然若揭。
最后一韻乃全詞的核心所在，但詞人也不直說，而先用“道是天公果惜花”句襯起，然后再說出花事被“雨洗風(fēng)吹了”的可悲現(xiàn)實。這話也很發(fā)人深思，同樣具有一種哲理性味道，因為同上片歇拍一韻所說，本來就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而且，上片的“道是”句是揚(yáng)，這里的“道是”句是抑，欲抑先揚(yáng)，抑揚(yáng)之間，流露出詞人對天老爺任憑風(fēng)雨摧殘花事的不滿。
這首小詞寫惜花而又不止于惜花，具有言外之旨。劉克莊一生有才情，有志向，有抱負(fù)，卻屢遭貶官，備受壓抑。他早在入仕之初，就因所作《落梅》詩中有“東風(fēng)謬掌花權(quán)柄，卻忌孤高不主張”的詩句，被言官謗訕，遭到免官押歸的處罰。由此累廢達(dá)十年之久。以后在他的仕宦生涯中又屢用屢廢，歷盡坎坷和挫折，使他那旨在報國的“平戎策，從軍什”（《滿江紅·夜雨涼甚忽動從戎之興》）終于零落為塵。所以，他在自己的詞作中不只一次地發(fā)出過“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沁園春·夢孚若》）之類的強(qiáng)烈喟嘆。這首小詞一變他粗獷奔放的詞風(fēng)，以婉約之筆隱晦而曲折地表達(dá)了自己遭受壓抑的愁苦情懷，流露出對當(dāng)權(quán)者壓制、迫害和摧殘人材的不滿.
這首小詞全以尋常語入詞，自然有致含蓄深婉。巧妙的語詞重復(fù)，反詞作常規(guī)，也形成一種回環(huán)往復(fù)的韻味，耐人尋味。
424劉克莊——《玉樓春·戲呈林節(jié)推鄉(xiāng)兄》
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有似寄。
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
易挑錦婦機(jī)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
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
【賞析】：
此詞是劉克莊為規(guī)勸林姓友人而寫的一篇佳作。飲酒狎妓，原是文人津津樂道的快事。但時值國運衰頹，時勢艱危，詞人早已沒有了心思。因此對林姓友人的縱酒狎妓生活深感惋惜和遺憾。因而寫詞予以規(guī)勸，頗具辛派詞人特色。
詞的上片極力描寫林的浪漫和豪邁?！澳昴贶S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言其久客輕家?！伴L安”借指南宋都城臨安（今杭州）。年年馳馬于繁華的都市街頭，視客舍（借指酒樓妓館）如家門而家門反象寄居之所，可見其性情之落拓?！扒噱X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則具言其縱情游樂。二句蓋從杜甫《偪側(cè)行贈畢四曜》“速宜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及晏幾道《浣溪沙》“戶外綠楊春系馬，床前紅燭夜呼盧”等語化出?！盁o何”即無事，“呼盧”指賭博。日夜不休地縱酒浪博，又可見其生活之空虛。
作者在其它詞作中也提到過這位林姓朋友的狎妓縱欲生活，可以互參。如此描寫，表面上是對林的豪邁性格的贊賞，實際上則是對林的放蕩行為的惋惜。
下片就點對林的規(guī)箴?！耙滋翦\婦機(jī)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二句對舉成文，含蓄地批評他迷戀青樓、疏遠(yuǎn)家室的錯誤。妻子情真意切，忠實可靠，妓女水性楊花，朝秦暮楚，一點也不值得信賴。結(jié)末“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二句熔裁辛棄疾《虞美人。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及《水調(diào)歌頭。送施密圣與帥江西》“同賤子親再拜：西北有神州”等句意，熱情而嚴(yán)肅地呼喚林某從偎紅倚翠中解脫出來，立志為收復(fù)中原建立一番功業(yè)?！八鳂颉笔钱?dāng)時妓女聚居的一個地方，“莫滴水西橋畔淚”即不要同那些妓女們混在一起，灑拋那種無聊的傷離恨別之淚。這樣的規(guī)箴，辭諧而意甚莊，“旨正而語有致”（《藝概》評后村詞語）。末二語尤見壯心，“足以使懦夫有立志”（《白雨齋詞話》評此詞語）。
總之，這首詞的情感格調(diào)是非常高的。詞中充滿著一種高揚(yáng)的愛國主義激情，對聲色犬馬的糜爛生活極其不屑，讓人讀后擊節(jié)佩賞。其藝術(shù)風(fēng)格上的特色是：氣勁辭婉，中剛外柔。作者對他這位朋友的荒于狎妓是非常惋惜的，從篇末二句一揚(yáng)一抑的情感落差來看，甚至頗有點慍怒。但用來表達(dá)此種惋惜和慍怒的言語卻十分委婉，心中激昂慷慨，筆下溫厚和平，摧剛為柔達(dá)爐火純青的地步。此詞章法亦甚精巧，上片寫人，下片致意，既各有所重，又相得益彰。
425劉克莊——《剪梅》
余赴廣東，實之夜餞于風(fēng)亭
束缊宵行十里強(qiáng)，挑得詩囊，拋了衣囊。
天寒路滑馬蹄僵，元是王郎，來送劉郎。
酒酣耳熱說文章，驚倒鄰墻，推倒胡床。
旁觀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賞析】：
這是一首別具一格的告別詞，它描寫了兩位飽受壓抑而又不甘屈服的狂士的離別。憂憤深沉、豪情激越，表現(xiàn)了辛派詞人的特色。
詞的上片寫連夜起程，王邁為其送行。起句“束缊宵行十里強(qiáng)”，開門見山地描寫連夜而行的情狀。一枝火把引路，來到十里長亭，點出餞別之意?！笆垺?，是亂麻捆起來，做成照明的火把，“宵行”，由《詩經(jīng)。召南。小星》：“肅肅宵征，夙夜在公”轉(zhuǎn)化而來，暗示遠(yuǎn)行勞苦之意。
“挑得詩囊，拋了衣囊?！北憩F(xiàn)了書生本色，詩囊里都是他的心血結(jié)晶，那肯輕易拋掉呢！詩囊里裝著他的詩篇，也裝著他的一腔豪情滿腹抑郁。
“天寒路滑馬蹄僵”，一個“僵”字，寫盡了艱苦之狀。雖在說馬，但行人顛簸于馬背，冒著寒風(fēng)，艱難趕路的情景，已躍然紙上。下句的“王郎”即王實之。劉克莊稱贊他：“天壤王郎。數(shù)人物方今第一。”（《滿江紅·送王實之》）反映出對他的敬重、賞識。
在劉克莊奔赴廣東之際，他夜半相送情誼之真摯，已然可知。劉克莊自稱“劉禹錫”，是以銳意改革而屢受打擊的劉禹錫自比。劉禹錫曾因諷刺朝中新貴被貶。劉克莊則因《落梅》詩中有“東風(fēng)謬掌花權(quán)柄，卻忌孤高不主張”之句，被人指為“訕謗當(dāng)國”而被罷官。
在此之前，他已被三次削職。他在《病后訪梅九絕》中有一首詩說：“夢得因桃數(shù)左遷，長源為柳忤當(dāng)權(quán)。幸然不識桃并柳，卻被梅花累十年！”其憤慨悵然之情，及其清品傲骨，表現(xiàn)得非常清楚，與唐代的詩豪劉禹錫相比，亦覺無愧。此時到廣東做路一級的官，他“不以入嶺為難”，然內(nèi)心如劉禹錫式的不平之氣，是不會遽然消失的。
過片“酒酣耳熱說文章”，從結(jié)構(gòu)上說，是上片情節(jié)的結(jié)局。又是可作為下片的開端，順勢翻出新的情節(jié)，安排頗顯匠心?！熬坪ǘ鸁帷北憩F(xiàn)了酒逢知己的歡樂，同時又是詞人熱情奮發(fā)，興會正濃的時刻。
詞人避開朋友間碰杯換盞的次要情節(jié)，而徑直寫出“說文章”的一幕，可謂善于剪裁?！罢f文章”極含蓄地暗示他們對時事的評論、理想的抒發(fā)，以及對憂憤的傾泄。
王實之秉性剛直，豪氣干云人稱子昂、太白。劉克莊也是言談雄豪，剛直無畏?！绑@倒鄰墻，推倒胡床”兩句，正是他們這種英豪氣質(zhì)的形象表現(xiàn)。前句寫客觀反響，后句寫人物舉動。兩個狂士捋袖豁拳，乘著酒興指點江山，語驚四座，全無顧忌，鄰座驚傻觀者豎發(fā)，全與我無關(guān)。這種形象的夸飾淋漓盡致地張揚(yáng)了二人的豪氣。
“旁觀拍手笑疏狂”，作者設(shè)想，若有旁觀者在此，必定拍手笑我二人疏狂。“疏狂”，意為不受拘束，縱情任性。“拍手笑”是一種不被他人理解的表現(xiàn)，對狂者來說不足懼，倒起著反襯作用。劉克莊與王實之在志士受壓、報國無門的時代，將心頭的積郁，化為激烈的言詞、不平常的行動，自然會被稱為“疏狂”?！笆栌趾畏?，狂又何妨！”態(tài)度明確堅定，可謂狂上加狂，雄放恣肆，豪情動人。有此一句，通篇振起。
這首詞把一次友人的餞別，被詞人裝點地很像一出動人的獨幕劇。在形象描寫中，著重寫人物的動態(tài)，從中表現(xiàn)感情的發(fā)展變化，始而愁苦，繼而激憤，最后是慷慨奔放，以“風(fēng)霆驚座”、沖決鄰墻之勢，將劇情推向高潮，避免了議論。在劉克莊的詞中，是很有特色的一篇。
426劉克莊——《虞美人》
實之三和有憂邊之語，走筆答之國脈微如縷。
問長纓何時入手，縛將戎主？
未必人間無好漢，誰與寬些尺度？
試看取當(dāng)年韓五。
豈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驪山母。
談笑起，兩河路。
少時棋柝曾聯(lián)句。
嘆而今登樓攬鏡，事機(jī)頻誤。
聞?wù)f北風(fēng)吹面急，邊上沖梯屢舞。
君莫道投鞭虛語，自古一賢能制難，有金湯便可無張許？
快投筆，莫題柱。
【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和朋友王實之六首唱和詞中的第四首。同作者其它豪放詞作一樣，字里行間洋溢著濟(jì)世救國的激情和宏偉志向。
“國脈微如縷”，一個“縷”字，讓人想起飄忽不定、一觸即斷的游絲，想起“千鈞一發(fā)”的危急。一個極形象的比喻，說明國家的命脈，實在已經(jīng)衰微不堪。于是發(fā)一聲問：不知何時才能請得長纓，將敵方首領(lǐng)擒縛！當(dāng)時，蒙古貴族屢屢攻宋，南宋王朝危在旦夕，但統(tǒng)治者卻不思進(jìn)取，嫉賢妒能。頭三句的劈空而下，將形勢的緊迫，統(tǒng)治者的麻木不仁，請纓報國之志士的熱忱，盡情表達(dá)出來，紙上錚錚有聲。
接著，作者抒發(fā)任人唯賢的議論。以“未必”二字起句，道出了作者的自信，人間自有降龍伏虎的好漢，只是無人不拘一格任用人材。如不信，試看南宋初年的抗金名將韓世忠吧。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年輕時有“潑韓五”的渾號，出身行伍，既沒有名師傳授，也未遇神仙指點，但是卻能在談笑之間大戰(zhàn)兩河，成為抗金名將。有了這些名將賢相，“國脈微如縷”的慘狀也就有扭轉(zhuǎn)的可能了。<BR> <BR> 以下又連用西漢張良遇谷城公（即黃石公）傳授《太公兵法》和唐將李筌得驪山老母講解《陰符經(jīng)》而俱立大功的兩個典故，來說明即使沒有承授與憑借，照樣也可以保家衛(wèi)國建立功勛。作者頻頻使用“問”、“未必”、“試看取”、“豈……也……”等詞，既增加了感染力，而且一氣呵成，邏輯嚴(yán)密，虎虎有生氣。這種宏論高議，以詩的語言和情感發(fā)出，更具一種動人的力量。劉詞議論化、散文化和好用典故的特點，于此可見一斑。
下片，作者進(jìn)而聯(lián)系到自己的遭遇?！捌彖芈?lián)句”，表達(dá)作者報國從軍的夙愿。但這一宏愿都成了過去的夢了。登樓遠(yuǎn)望，攬鏡自照，傷感一事無成，痛心國勢日非，怎能不愁腸百轉(zhuǎn)、感慨萬千！一聲長嘆，將那長期以來懷才不遇、屢屢喪失殺敵報國之機(jī)的心情，盡數(shù)迸發(fā)了出來。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下邊兩句，將當(dāng)時邊境上疾風(fēng)撲面、黑云壓城的情景生動地描繪了出來。北風(fēng)，暗指北來的蒙古兵，它既點出了入犯的方向，也渲染了入犯者帶來的殺伐之氣。敵方進(jìn)攻用的沖梯，屢次狂舞于邊城，蒙古軍隊攻勢的兇猛和情勢的危急，由此可見。金湯，指堅固的防御工事，張許指張巡、許遠(yuǎn)，安史之亂時，他們堅守睢陽，堅貞不屈。大敵當(dāng)前，假如沒有像張巡、許遠(yuǎn)這樣的良將，即使有堅固的城池，也不能久守?！皾h拜郅都，匈奴避境；趙命李牧，林胡遠(yuǎn)竄。則朔方之它危，邊域之勝負(fù)，地方千里，制在一賢?！保ā杜f唐書·突厥傳》載盧俌上唐中宗疏中語。）這里再次提到了任人唯賢的重要性。
作者以反問句式寫出上面兩句，有理有據(jù)，足以服人。接著，作者大聲疾呼：好漢們，不需再計較個人得失，不需發(fā)無聊之呻吟，趕快投筆從戎，共赴國難吧！這是對愛國志士的期望，也是和王實之共勉。這兩句，句短氣促，噴涌而出，極富鼓舞力量。
本詞慷慨陳詞，議論風(fēng)發(fā)，筆力雄壯，又極盡抑揚(yáng)頓挫之致；運用了大量典故，自然貼切，蘊(yùn)義豐富。這是宋末詞壇上議論化、散文化與形象性、情韻美相結(jié)合的代表作。
427劉克莊——《虞美人·席上聞歌有感》
妾出于微賤。
少年時、朱弦彈絕，玉笙吹遍。
粗識《國風(fēng)。關(guān)雎》亂羞學(xué)流鶯百囀。
總不涉、閨情春怨。
誰向西鄰公子說，要珠鞍、迎入梨花院。
身未動，意先懶。
主家十二樓連苑。
那人人、靚妝按曲，繡簾初卷。
道是華堂簫管唱，笑殺街坊拍袞。
回首望、侯門天遠(yuǎn)。
我有平生《離鸞操》，頗哀而不慍微而婉。
聊一奏，更三嘆。
【鑒賞】:
劉克莊在奸佞當(dāng)?shù)?、黨爭激烈的時代，一生四次遭受迫害，被罷去官職。但他始終堅持愛國愛發(fā)民的理想，堅持正義，與奸佞作斗爭。這首詞以歌女自況，通篇采用“哀而不慍微而婉”的比興手法，借歌女之口抒發(fā)懷才不遇的感嘆。詞中以正聲比喻正義，以歌女的潔身自好，比喻自己堅守節(jié)操，不肯同流合污的精神。
詞中歌女的形象不是一般以色自矜或淪落風(fēng)塵的歌伎。她出身微賤，卻不慕浮華，不同流俗。不僅彈遍各種弦管，甚至能領(lǐng)略《國風(fēng)》雅正之聲?！按肿R”二句是說：自己大致能領(lǐng)略傳統(tǒng)的正聲雅樂，決不學(xué)輕滑流轉(zhuǎn)的淫麗之音，有自謙之意，卻是很適合身份的。
“誰向西鄰公子說”至“回首望侯門天遠(yuǎn)”，自敘被邀至西鄰公子家演唱而遭斥逐的經(jīng)過。這一段從三方面突出了人物性格：首先，以西鄰公子的盛情邀請和自身的冷漠態(tài)度作對比，一邊是“要珠鞍、迎入梨花院”，一邊卻“身未動，意先懶”，不因榮利而動心，表現(xiàn)自身的高潔。
其次，作者采用鋪張的筆法描繪了貴族家豪華的排場，這便更突出歌女節(jié)操之高?！爸骷沂沁B苑”形容樓苑相連的豪華氣派，“繡簾”“華常”都點明環(huán)境布局的華貴。
再次，先擇靚妝歌女作陪襯，進(jìn)一步突出她的不同流俗的個性?！澳侨巳恕币韵滤木涫钦f：透過高卷的繡簾，可以看到，公子家豢養(yǎng)的寵妓，正濃妝盛服地在華堂上彈奏演唱。本以為她們唱的該是高雅之音，誰知卻是為俗不可耐的街頭俗曲。至于她唱了沒有，唱得怎樣，詞中沒有具體描述，但從“回首望侯門天遠(yuǎn)”一句，可以推想她由于《國風(fēng)。關(guān)雎》之亂一類的正聲不受公子賞識，終于被遣出華堂。由此而形象地表現(xiàn)出詞人對朝廷既眷戀又怨恨的復(fù)雜心理。
自“我有平生《離鸞操》”至結(jié)尾，概括全詞并進(jìn)一步表白主人公的平生操守。《離鸞操》，樂曲名。代表高雅的樂曲，繼承著《國風(fēng)》“哀而不慍，微而婉”的美刺比興傳統(tǒng)，與街坊俗曲恰成對照?！傲囊蛔?，更三嘆”尤能表現(xiàn)出主人公曲高和寡，而又自信高潔的心理狀態(tài)，作為全詞的結(jié)束詞，余音繞梁，久而不絕。
428劉克莊——《虞美人·九日》
湛湛長空黑，更那堪、斜風(fēng)細(xì)雨，亂愁如織。
老眼平生空四海，賴有高樓百尺。
看浩蕩、千崖秋色。
白發(fā)書生神州淚，盡凄涼、不向牛山滴。
追往事，去無跡。
少年自負(fù)凌云筆。
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
常恨世人新意少，愛說南朝狂客。
把破帽年年拈出。
若對黃花孤負(fù)酒，怕黃花也笑人岑寂。
鴻北去，日西匿。
【鑒賞】:
辛棄疾經(jīng)常采用《虞美人》這個詞牌，適于抒寫豪放的感情，劉克莊也愛采用，在他的今存全部詞作中占了百分之十六、七。此詞題作“九日”，是重陽節(jié)登高抒懷之作。但詞人又不落俗套，把一首重陽詞寫得頗有特色：“白發(fā)書生神州淚”，作者慨嘆自己的老大和中原的淪陷，內(nèi)容充實，感情深厚：“常恨世人新意少”一句則恰恰從這種恨世人少新意的本身顯示出了一點難得的心意。應(yīng)該說，這首詞是劉克莊的有代表性的一篇佳作。
上片首句很有分量?！罢空块L空”是登上高樓放眼眺望所見，展現(xiàn)出開闊的空間，而用“黑”字描繪黃昏，顯然是用夸張的筆法表述心情的沉重。然后以“更那堪”為樞紐，轉(zhuǎn)出“斜風(fēng)細(xì)雨”，筆調(diào)忽轉(zhuǎn)細(xì)膩?！皝y愁如織”，比喻貼切，充滿了低沉的情調(diào)，而接下來的幾句又以磅礴的氣勢掃蕩了這種低沉?！袄涎燮缴账暮＃囉懈邩前俪??？春剖幥а虑锷??！薄昂剖帯倍郑让枥L出千崖秋色，也抒發(fā)了開闊胸襟，一語雙關(guān)。接下來，由“浩蕩”較為“凄涼”的同時，立即用齊景公牛山滴淚的典故，反襯自己由于感慨神州陸沉而滴下的憂國之淚，其性質(zhì)與程度是難以比況的，因此“凄涼”又立即轉(zhuǎn)成了悲壯。文章貴有波瀾，如此跌宕頓挫，才能把作者胸中的感慨抒發(fā)透徹。
下片承“白發(fā)書生”進(jìn)行發(fā)揮，從今昔對比中發(fā)出了深沉的嘆息：“少年自負(fù)凌云筆。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主要是抒寫自己少年時的豪情才氣，并進(jìn)一步突出如今的滿懷家國之恨。下邊更引出了“常恨世人新意少”的名句。何以見得世人少有新意？“愛說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边@里用的是“孟嘉落帽”的典故。用典故貴有新意，大家手筆，往往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劉克莊嘲笑世人缺少新意，這本身，也未嘗不是一點新意。下邊寫出飲酒，語頗顛狂，好象詞句本身也浸透著幾分醉態(tài)：“若對黃花孤負(fù)酒，怕黃花也笑人岑寂。”作者以“白發(fā)書生”自稱，已經(jīng)感到“滿懷蕭瑟了?！辟p花飲酒，聊以自慰。但是，蕭瑟岑寂之感是破除不了的，仔細(xì)體味起來，詞句之中仍然隱含著悲涼的情調(diào)。“鴻并去，日西匿”的結(jié)尾，寫天際廣漠之景物，與首句相呼應(yīng)。
劉克莊的詞眼界力求開闊，胸襟力求高曠，以達(dá)到雄健豪壯的格調(diào)，他的這一追求，在這首《賀新郎》里已經(jīng)得到了體現(xiàn)。即用豪放筆，又恰當(dāng)?shù)卮┎寮?xì)筆把“大聲”和“小聲”結(jié)合起來，從而達(dá)到“欲托朱紶寫悲壯”的目的。
429劉克莊——《滿江紅·和王實之韻送鄭伯昌》
怪雨盲風(fēng)，留不住江邊行色。
煩問訊、冥鴻高士，釣鰲詞客。
千百年傳吾輩語，二三子系斯文脈。
聽王郎一曲玉簫聲，凄金石。
晞發(fā)處，怡山碧；垂釣處，滄溟白。
笑而今拙宦，他年遺直。
只愿常留相見面，未宜輕屈平生膝。
有狂談欲吐且休休，驚鄰壁。
【鑒賞】:
這是一首送別詞，但寫法脫俗。它既洋溢著個人情誼，又寄托了宏大的抱負(fù)，在擅寫離情別緒的宋詞中別具一格。
王實之、鄭伯昌，和作者是福建同鄉(xiāng)，都有救國志向，因堅持正直操守而罷職閑居家鄉(xiāng)。這時鄭伯昌被征召做京城附近地方官。此詞乃作者送行時和王實之韻所作的詞。
詞的開端氣魄宏大，縱然江水橫闊，風(fēng)狂雨驟，卻還是留不住行人?！肮钟昝わL(fēng)”四字，起句突兀，雄渾悲壯。友人之間依依惜別的情感，已鮮明地烘托出來了。
鄭伯昌一向剛直不阿，此行當(dāng)然不是追名逐利，結(jié)交顯宦俗吏，因此托他帶口訊問候那些不受網(wǎng)羅的高士和才氣豪放的詩壇奇杰。作者以高飛的鴻雁來形容才士的高絕塵俗，十分貼切生動?！搬烐椩~客”用《列子。湯問》典，喻指志士仁人的豪放胸襟和驚天動地的壯舉。作者與鄭伯昌、王實之等人，當(dāng)然都屬于這樣的高士豪客了。借這樣的典故，作者及其友人的高遠(yuǎn)的行止，就含蓄道出了，這樣避免了淺露。他們的放言高論，雖然不合于世，甚至抵觸忌諱，但他們深信可以流傳千載而不朽。詞中用孔子困于匡時說的“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的話，有力地印證上述看法。接著，作者筆鋒宕開，又回到了江邊送別的特定場景：“聽王郎一曲玉簫聲，凄金石”，極寫王實之吹起玉簫樂聲激越。離別畢竟是痛苦的。簫聲送客，意氣慷慨，迥然不同于“兒女沾巾”的俗套，寫來別具一格，正與作者博大的胸襟相激蕩。
下片峰回路轉(zhuǎn)，在讀者面前再現(xiàn)出一幅高人逸士的逍遙圖。洗凈頭發(fā)，于家鄉(xiāng)的青山之陽，垂釣于白茫茫的海邊。在作者筆下，這一切似乎將人的心靈都給淘凈了。幾句描寫作者與友人閑居時期灑脫放浪的情趣，更襯托出他們高潔的志向和行止。晞發(fā)，語出屈原《九歌。少司命》：“日希女發(fā)合陽之阿?！碧瞥沃畣枴冻昀畹ね揭娰浿鳌酚小耙杂钁M拙宦，期子遇良媒”這句，宋之問慚為“拙宦”，是自謙，而且看重功名；劉克莊將“慚”改為“笑”，一個“笑”字，仕途功名，灰飛煙滅。詞人兀傲清高，對青史留名有著十足的信心，因而也就不屑于一時的升遷得失了。一個“笑”字，真是畫龍點睛的妙筆！
然而鄭伯昌現(xiàn)在又要出山起用了，臨別珍重贈言，心情的矛盾和起伏達(dá)到了高潮?！爸辉赋Ａ粝嘁娒?，未宜輕屈平生膝”，兩句情懇意切，筆調(diào)凝重，讀來令人感動。“狂談欲吐”句，表達(dá)了彼此“壯圖雄心”，不吐不快的意愿。但是，這只能被人視作驚世怪談，動則得咎。還是不再談?wù)摪?！英雄好漢，竟然只能如此欲言還罷，作者的郁勃心情，對黑暗政治的批判，都噴薄而出。詞章中現(xiàn)實與理想尖銳沖突的結(jié)尾與頂著怪雨盲風(fēng)出發(fā)的開頭，前后照映，正是“江頭未是風(fēng)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辛棄疾《鷓鴣天。送人》）。
一曲激昂慷慨的壯歌，奔騰激涌，至此戛然而止，神韻悠悠，讓人回味不盡。
430劉克莊——《昭君怨·牡丹》
曾看洛陽舊譜，只許姚黃獨步。
若比廣陵花，太虧他。
舊日王侯園圃，今日荊榛狐兔。
君莫說中州，怕花愁。
【鑒賞】:
詞人寫牡丹，多贊其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充滿富貴氣象?？傊蠖贾赜谝粋€喜字，而作者獨辟蹊徑，寫牡丹的不幸命運，發(fā)之所未發(fā)，從而寄托詞人憂國傷時之情。
北宋末年，徽欽二帝被虜北行，諸后妃相隨，淪落金邦。南宋愛國詩人念及此辱，無不憤慨感傷，生活在南宋末年的劉克莊，痛感朝廷腐敗，國勢衰頹，報國無門，故托牡丹以發(fā)憤，抒其黍離之哀。
首二句寫牡丹的身世。所謂“洛陽舊譜”，是指歐陽修的《洛陽牡丹記》。其中云：“姚黃者，千葉黃花，出于民姚氏家?！庇衷疲骸拔杭一ㄕ?，千葉肉紅花，出于魏相仁溥家?！币S魏紫在當(dāng)時是牡丹中的名貴品種。這里單舉姚黃，是以姚黃代名貴牡丹花種?！蔼毑健倍?，準(zhǔn)確、簡潔地說出這些牡丹的美麗和名貴。
詞人遙想當(dāng)年中州繁華，人們競賞牡丹，姚黃魏紫獨占魁首，盛況何等空前？這不僅是深情地贊美，而且也飽含著詞人對北方故土的思戀之情。
三、四句轉(zhuǎn)寫目前?！皬V陵花”，指芍藥和瓊花。“楊州芍藥，名著天下?！保ā哆q齋閑覽》）瓊花潔白而香，有“無雙”之譽(yù)。（見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十（“太虧他”的意思是：芍藥、瓊花和牡丹都是天下名花，前二者雖經(jīng)戰(zhàn)火摧殘，但仍近朝廷，常為詞人詠歌。而牡丹命運獨苦，淪落于敵人的鐵蹄下，猶如昭君，成為朝廷孱弱的的犧牲品。這是對牡丹的同情，也是對朝廷當(dāng)政者的怨憤。
“舊日王侯園圃，今日荊榛狐兔”句，描繪了國破家亡后中州的慘象，同時，也形象地表明了牡丹的處境。盛世繁華時姚黃魏紫，傾國傾城；山河破碎中的一片焦土，牡丹也就只剩下與荒煙衰草，荊榛狐兔相伴的命運了。詞人的憂國之心，離黍之哀，也通過這些形象的描寫，得到充分的表現(xiàn)。文字極為精煉，含義極為豐富。
“君莫說中州，怕花愁?！碧N(yùn)含著詞人極為復(fù)雜而深沉的感情。怕人說中州的慘境，并非怯懦，而是更翻進(jìn)一層，說明愛中州之深，言明光復(fù)中州之心的迫切，也說明未能渡江驅(qū)敵的慚恨心情。在堂堂男子漢空懷壯志、報國無門的南宋末年，作者那種不平靜的心潮是不言而喻的。結(jié)句說“怕花愁”，實則是自己愁不堪忍。而詞人采用曲折寫法，不僅能表現(xiàn)出惜花的深厚情意，而且也能引讀者進(jìn)入境界，仿佛與牡丹相對，見其愁態(tài)，而不能無動于衷。
431劉克莊——《長相思·惜梅》
寒相催。暖相催。
催了開時催謝時。
丁寧花放遲。
角聲吹。笛聲吹。
吹了南枝吹北枝。
明朝成雪飛。
【鑒賞】:
本詞題為“惜梅”；上片著重在一個“惜”字上。
起首兩句寫梅的開放和謝落?！昂啻摺保芭啻摺笔侵笟夂蜣D(zhuǎn)暖，促使梅花萎謝。以下兩句嘆息寒催梅開，暖催梅落，早開便會早落，因此就叮囑花兒，還是遲一點開吧。其惜花之心，由此可見。及到花飛春去，就感傷不已，真是惜花兼又傷春。對此作者有不同的看法，認(rèn)為，花兒開得遲些，甚而至于不開，那就沒有謝落之事，當(dāng)然也不會生惜花之心。此即所謂“無得亦無失”，也是妙參佛理的“了達(dá)”之語，由此可見作者的人生態(tài)度是“殊有悟境”。
下片從惜梅引申到傷時。先寫聞曲有感，但聞角聲傳出《大梅花》、《小梅花》的曲調(diào)，笛聲傳出《梅花落》的曲子。因為漢代軍中之樂橫吹曲中有《梅花落》是笛中曲名。角也是軍中吹器，唐大角曲就有《大梅花》、《小梅花》等曲?！傍Q角”又有“收兵”之義，因此，邊境告急，城危如卵，誰又能承擔(dān)起恢復(fù)中原的重任呢？詞意至此，已從惜花轉(zhuǎn)到憂時。
“吹了南枝吹北枝”，此句承上兩句而來；南方氣候溫和，寒流罕至，嶺梅往往南枝花落，北枝花開，所以說角聲、笛聲吹落了南枝梅花，又吹落了北枝。這里暗與上文照應(yīng)，隱指危機(jī)存在于偏安江南之小朝延。
末句詞意一轉(zhuǎn)，仍歸結(jié)到惜梅上。梅花開時清香陣陣，沁人心脾。梅花落時，片片花瓣，漫天飛舞，宛若飄飄白雪，使人觀之不勝嘆惋，欲留不能。一個“惜”字，深入骨髓。
432劉克莊——《摸魚兒·海棠》
甚春來、冷煙凄雨，朝朝遲了芳信。
驀然作暖晴三日，又覺萬姝嬌困。
霜點鬢。
潘令老，年年不帶看花分。
才情減盡。
悵玉局飛仙，石湖絕筆，孤負(fù)這風(fēng)韻。
傾城色，懊惱佳人薄命。
墻頭岑寂誰問？
東風(fēng)日暮無聊賴，吹得胭脂成粉。
君細(xì)認(rèn)。
花共酒，古來二事天尤吝。
年光去迅。
漫綠葉成陰，青苔滿地，做得異時恨。
【鑒賞】:
這是一首借寫海棠花而暗指自身經(jīng)歷的詞，借物言志是此詞的好處。
老天爺仿佛是有意和愛花的詞人作對，入春以來，低溫陰雨，連綿不斷，已經(jīng)過了花期的海棠還遲遲未開。好不容易天放晴了，蓓蕾初吐，偏又暴暖三日，嬌嫩的花兒搭拉下腦袋，仿佛一位位慵懶欲睡的小美人。詞人兩鬢已有星星白發(fā)，猶如霜華點綴。他疑惑該不是由于日漸衰老，因而不再有賞花的緣份了吧？人當(dāng)老去，才思銳減，情懷也不復(fù)如昔年之健，恨無五色彩筆以歌詠海棠的風(fēng)采格致，愧對名花呵！
更使詞人懊惱的是，海棠花也和那些薄命麗姝一樣，空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卻遇不著愛賞、衛(wèi)護(hù)她們的人。她們寂寞地從院墻背后探出頭來，秀靨半露，可是又見誰來關(guān)懷她們呢？只有那東風(fēng)在夕陽西下之時，百無聊賴之際，吹去了她們臉上的胭脂，使她們的臉色一天天變得憔悴泛白。詞人感概萬端：名葩易萎，佳釀難熟，古往今來，這兩樣物事，是天公最為吝嗇，斷不肯輕付與人的！光陰腳步匆匆，眼看著夏天就要來臨。到那時，樹上固然是綠葉繁茂，卻再見不著海棠花的倩影；就連地下也將鋪滿蒼苔，繽紛的落英也將無跡可尋。綿綿此恨，還不知怎樣消遣哩！
綜觀全詞，真正扣合海棠特征的筆墨實際上僅有“胭脂成粉”一句：海棠含苞待放之時為深紅色，等到花瓣舒展開來，便漸漸褪淡而至于粉紅了。然而這正是此詞的長處。正因為詞人詠物而不粘滯于斯物，所以才能夠騰出筆來，淋漓盡致地抒發(fā)自己那一腔熾熱的愛花、惜花之情。具體地說，起首“甚春來、冷煙凄雨”一問，就有對于那“做冷欺花”的造物主無限嗔怪之意。次句“朝朝遲了芳信”，下“朝朝”二字，更活畫花期既誤，詞人天天翹首掐指相盼計日之焦慮。以上二句，是詞人愛花惜花于海棠未花之前也。
繼云“驀然作暖晴三日，又覺萬姝嬌困”，對于初開之花的疼惜，一如對于扶床弱步之小囡。繼云“傾成色，懊惱佳人薄命，墻頭岑寂誰問”，對于盛開之花的愛憐，儼然像是在為待字未嫁的相鄰嬌娃而嘆息。
“東風(fēng)日暮無聊賴，吹得胭脂成粉”，對于行將凋零之花的傷感，則不啻是向韶華轉(zhuǎn)逝的空閨少婦一掬同情之淚了：分三階段寫來、都是愛花惜花于海棠已花之時也。最后以“漫綠葉成陰，青苔滿地，做得異時恨”作結(jié)，懸想未來，情深一往，是仍將愛花惜花于海棠無花之后也。全篇循序漸進(jìn)，脈絡(luò)井井，寫盡了作者對海棠花的鐘愛深惜。
作為南宋后期的愛國志士，劉克莊一向耿介剛直。這一點頗不為當(dāng)政者所容，屢被罷官。仕途冷暖，于風(fēng)雨如晦之時，感受更深。因此詞人眼中的海棠也就不純?nèi)皇呛Ｌ亩谌肓俗髡叩木?，“似花還似非花”，作者與海棠在情感深處得到了溝通。既屬詠花，故作者自比潘令，便有“一客不煩二主”之妙?！坝窬帧敝^蘇軾，“石湖”則是范成大的自號。這兩位本朝的文豪都酷愛海棠并為她題寫過膾炙人口的詩篇，如蘇氏之“東風(fēng)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zhuǎn)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海棠》）范氏之“低花妨帽小攜筇，深淺胭脂一萬重。不用高燒銀燭照，暖云烘日正春濃”（《聞石湖海棠盛開亟攜家過之三絕》其三）等等。詠海棠而寫出蘇、范二公，較前泛用潘岳事，更為貼切。<BR> <BR> 一闋之中，雖三見古人，但各派各的用場，“潘令”是自況，“玉局”、“石湖”是反襯，用事命筆，錯落有致，自然淵雅。這亦是本篇的成功之處?！帮w仙”、“絕筆”云云，是詞人悵恨二公仙逝，不能再傳海棠之神韻。但是詞人對海棠的拳拳眷戀之情，絕不亞于東坡、石湖，因此盡管自己才情不及二公，仍然不肯擱筆，而愿竭盡全力為海棠傳神韻。
433劉克莊——《憶秦娥》
梅謝了，塞垣凍解鴻歸早。
鴻歸早，憑伊問訊，大梁遺老。
浙河西面邊聲悄，淮河北去炊煙少。
炊煙少。
宣和宮殿，冷煙衰草。
【鑒賞】:
北宋滅亡，中原淪喪，人民生活在異族的鐵蹄之下。這對生活在南北宋之交和南宋時代的文人士大夫心靈造成了巨大震撼，并成為他們在詩詞中反復(fù)吟詠的主題。劉克莊這首詞就是這樣，他通過鴻雁北歸，問候北方人民，遙想中原的殘破景象，表達(dá)出渴望統(tǒng)一的強(qiáng)烈愿望。“梅謝了，塞垣凍解鴻歸早。”江南梅花凋謝了，萬物逐漸復(fù)蘇。北方邊塞地區(qū)也應(yīng)該冰融凍解。南來過冬的鴻雁正及早地歸去。劉克莊此詞，別開生面，委托北去的鴻雁，帶口訊向長期處于金人統(tǒng)治下的宋遺民進(jìn)行慰問?！傍櫄w早，憑伊問訊，大梁遺老。”大梁，是指北宋首都汴京。遺老，年老的遺民。詞人托鴻雁向他們問候，是表示對他們處境的關(guān)心，是對他們抗?fàn)幍穆曉?，同時也表達(dá)了南方愛國志士對北方骨肉同胞的思念之情。然而，何時才能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呢？這卻是無言可說了。
詞的下片，作者的想象翅膀隨著鴻雁的北去而飛翔，展現(xiàn)出祖國大好山河如今殘破冷落、人民流散、田園宮室荒蕪的景象?！罢愫游髅孢吢暻?，淮河北去炊煙少?！闭愫游髅?，指浙江西路，包括鎮(zhèn)江一帶即當(dāng)時接近宋、金分界（淮河）的前線之地。地處邊防，卻悄寂無聲，反映南宋當(dāng)局的茍且偷安，防務(wù)廢弛，當(dāng)然更談不上恢復(fù)的準(zhǔn)備?；春右员?，是金人占領(lǐng)的地區(qū)。炊煙少，指在戰(zhàn)爭破壞和被金人奴役掠奪之下，人煙稀少，一片荒涼。這里真實地揭示了廣大民眾的苦難生活。最后兩句，感情濃烈而深沉：“宣和宮殿，冷煙衰草?！毙停彼位兆谀晏?。北宋的汴京，到徽宗時期，城市的繁榮，宮廷的奢華到了極點。北宋末年統(tǒng)治者“竭府庫之積聚，萃天下之伎藝”，大興宮殿，廣植花木，窮奢極欲，激起人民的反抗，導(dǎo)致金人的入犯無力抵御，結(jié)局是身為俘虜，生靈涂炭，而逃到南方的趙宋統(tǒng)治集團(tuán)，則又在西子湖畔營造起安樂窩，在那里醉生夢死，將祖宗故國拋在腦后。劉克莊借鴻雁的眼光展示了北宋宮殿的凄涼景色，抒發(fā)出故宮黍離、國家衰亡的悲憤，也是對南宋當(dāng)局的強(qiáng)烈指責(zé)。這一句表達(dá)的感情不禁讓人想起李后主《虞美人》中的名句“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只是后主抒發(fā)的是物是人非的感慨，而劉克莊在這一句中抒發(fā)的只怕是物也非、人也非的更為深沉的慨嘆。
這兩句不用動詞和虛字而把時間、地點、景象和人物感情自然地組合起來，構(gòu)成一幅雄渾蒼涼的廣闊圖畫，鮮明形象，而含意卻十分深遠(yuǎn)，耐人玩味，與李白《憶秦娥》的“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闕”，可謂同曲同工。
434劉克莊——《剪梅·袁州解印》
陌上行人怪府公，還是詩窮，還是文窮？
下車上馬太匆匆，來是春風(fēng)，去是秋風(fēng)。
階銜免得帶兵農(nóng)，嬉到昏鐘，睡到齋鐘。
不消提岳與知宮，喚作山翁，喚作溪翁。
【鑒賞】:
劉克莊是一個心懷天下、渴望為國立功的人。但在當(dāng)時那個腐朽的時代里，他的仕途卻充滿了曲折。嘉熙元年（1237）春，詞人出使袁州，數(shù)月后即因火災(zāi)被劾罷官。劉克莊大為不服，寫下這這首詞以示申說。
詞篇一開始即通過陌上行人對詞人“下車上馬太匆匆”的驚怪，使我們看出這次被解職是毫無道理的?！跋萝嚒薄吧像R”其間相距不過數(shù)月，故云“太匆匆”。
“詩窮”、“文窮”是詩使人窮、文使人窮的意思。行人們這樣發(fā)問正說明城中父老對他革職的不解與不平，這從側(cè)面肯定了作者在袁州并無失職，失火不是他的過錯。既然人們對他這次解官只當(dāng)是因為詩窮，因為文窮之故，換言之即非為政有失，則作者被排擠的真相不是昭然若揭了嗎？作者借行人之口，巧妙地為自己的罷官作了申訴?！按猴L(fēng)”、“秋風(fēng)”兩句點出時間，表明清白，暗指仕途沉浮無常。
下半闋從作者方面立言，是對“行人”關(guān)切的回答。那意思是說：不要有什么奇怪，我自已倒落得個清閑。宋時，一般情況下知州兼任本州兵馬鈐轄和勸農(nóng)使。知州的實職被奪，也就沒有帶兵、農(nóng)的虛銜了，這是一種幽默的說法?！半A銜免得帶兵農(nóng)，嬉到昏鐘，睡到齋鐘。不消提岳與知宮，喚作出翁、喚作溪翁”這幾句說既然當(dāng)權(quán)者不給事干，那就只好從早玩到黑，從天黑睡到吃飯，作一個名副其實的“山翁”、“溪翁”。不能躋身仕途就作浪跡山林的打算，這在封建時代是帶有普遍性的現(xiàn)象。盡管如此，我們?nèi)匀徊灰俗髡咂鋵嵤怯梅凑Z發(fā)泄牢騷。劉克莊絕不是一個甘心作山翁、溪翁的人。
作者在詞中寓憤懣不平之氣于諧謔閑適之中，一問一答，輕松而不流于淺露，亦客亦主，活潑而不失之含蓄，可以說在豪放粗獷的詞風(fēng)中較為獨特。
435劉克莊——《沁園春·夢孚若》
何處相逢？
登寶釵樓，訪銅雀臺。
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
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馀子誰堪共酒杯？
車千乘，載燕南趙北，劍客奇才。
飲酣畫鼓如雷，誰信被晨雞輕喚回。
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jī)會方來。
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
披衣起，但凄涼感舊，慷慨生哀。
【鑒賞】:
這首詞采用虛實結(jié)合的手法，以夢境寫思念的友人，將那種懷才不遇的憤懣之情，淋漓盡致的表達(dá)了出來。
方孚若名信孺，是作者的同鄉(xiāng)，又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在韓侂胃伐金失敗以后，曾奉命使金，談判媾和條件，駁回金人的苛刻要求，“自春至秋，使金三往反，以口舌折強(qiáng)敵”（《宋史》本傳）。金帥以囚或殺相威脅，他始終不屈，置生死于度外。此詞應(yīng)系悼念之作。
詞的上片寫的是夢境。這是一場意氣飛揚(yáng)的美夢。
作者夢見與方孚若相逢之后，一同游賞“寶釵樓”和“銅雀臺”，吃的是用東海的大魚切成薄片的“鯨膾”，乘的是產(chǎn)自西北地區(qū)的駿馬“龍媒”。他們則象劉備、曹操一樣，是英雄豪杰，在網(wǎng)羅天下四方的“劍客奇才”，數(shù)量之多須用上千輛車子裝載。作者筆下展現(xiàn)的圖景，正是封建社會中的志士仁人所追求的理想生活，身居要職，事業(yè)上大展宏圖，可謂志得意滿。
這是作者有意虛構(gòu)的情境。將寶釵樓，銅雀臺、長鯨天馬等入詞，但并非實物；作者和方孚若在政治上的作為，自然無法同劉備、曹操相提并論。但是，作者的這類描寫還是有一定生活依據(jù)的。據(jù)《宋史》及作者所撰墓志銘記載，方孚若為人豪爽，視金帛如糞土，尤好交游名士，所至從者如云。閉戶累年，家無擔(dān)石，而食客充戶。這段描寫在虛構(gòu)之中還可看出一點真實的影子。作者結(jié)合實際生活，融會歷史題材，虛實結(jié)合，而以虛為主，表現(xiàn)出豪邁爽朗的氣魄。
詞的下片寫夢醒之后的現(xiàn)實景象。晨雞無情地喚醒美夢，使作者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夢境值得留戀，但實際生活的境遇卻如此殘酷無情：“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jī)會方來?！边@是作者與方孚若共有的無奈嘆息，但決不是絕望悲鳴。作者還懷有強(qiáng)烈的愿望，幻想能象李廣那樣在國家多事之秋建功立業(yè)。在劉克莊所處的時代，南宋王朝已處于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境地。他一生經(jīng)歷了孝宗、光宗、寧宗、理宗、度宗五朝，仕途歷盡波折，他曾四次被罷官，因此，懷才不遇之感，黍離哀痛之情，在他的詩詞在中常有流露。這首詞下片抒發(fā)的正是作者這種真情實感。摯友已乘鶴西歸，恢復(fù)國家統(tǒng)一的大業(yè)更難以實現(xiàn)，感舊生哀，一腔凄涼悲憤的感情發(fā)泄無遺，傷時憂國的思想就是這樣被充分地表現(xiàn)出來。下片描寫以實為主，跟上片恰成強(qiáng)烈的對比。
作者在表現(xiàn)思想矛盾、表達(dá)一貫的愛國感情時，用的不是平鋪直敘的手法，巧妙地引用歷史典故，做到虛實相彰，使主題思想表達(dá)得更加充分、深刻。詞中寫道：“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基本上引用《漢書。李將軍列傳》的原文，在《漢書》中，漢文帝對李廣說的話是：“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dāng)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字句相差不多，只是把《漢書》原文稍加點改，用在詞中，顯得自然妥貼，同時賦予這個典故新的含意。時局是如此危急，國家處在多事之秋，正該起用李廣這樣的名將；而現(xiàn)實情況卻恰恰相反，賢才能臣根本就是報國無門，這怎能不叫人“凄涼感舊，慷慨生哀”呢？馮煦在《六十一家詞選例言》中說：“后村詞與放翁、稼軒猶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國，似放翁；志在有為，不欲以詞人自域，似稼軒?！边@首詞這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拳拳君國”和“志在有為”的氣慨，同時也抒發(fā)了作者壯志難酬的悲慨。
436劉克莊——《虞美人·送陳真州子華》
北望神州路，試平章、這場公事，怎生分付？
記得太行山百萬，曾入宗爺駕馭。
今把作握蛇騎虎。
君去京東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
談笑里，定齊魯。
兩淮蕭瑟惟狐兔。
問當(dāng)年、祖生去后，有人來否？
多少新亭揮淚客，誰夢中原塊土？
算事業(yè)須由人做。
應(yīng)笑書生心膽怯，向車中、閉置如新婦。
空目送，塞鴻去。
【鑒賞】:
這首送陳子華的詞，寫法特別?！氨蓖裰萋罚嚻秸?、這場公事，怎生分付？”突如其來地提出一個因北望中原而產(chǎn)生的問題，起勢突兀，引人注目。
“記得太行山百萬，曾入宗爺駕馭。今把作握蛇騎虎?！苯又胖赋鰡栴}的具體內(nèi)容：即是該怎樣對待淪陷區(qū)的義軍。問題從南、北宋之際說起，當(dāng)時的愛國將領(lǐng)宗澤為抗擊金軍，招撫了義軍首領(lǐng)王善、楊進(jìn)等人，他敢于招撫被人視為“寇盜”的義軍，有能力“駕馭”他們，依靠他們壯大抗金的力量，所以宗澤聲威大震，軍民都敬重他，喊他為宗爺爺。宗澤在政治上、軍事上采取正確的立場和措施，在抗敵方面收到了巨大的效果。
作者寫這首詞時，宗澤逝世已久，但在北方金人統(tǒng)治地區(qū)，仍有義軍活動。其中紅襖軍力量最大，首領(lǐng)楊安兒被殺后，余眾歸附南宋，可惜朝廷不信任他們，把抗金民眾武裝看成是手上拿的蛇和跨下騎的虎，甩掉又不是，用又不敢用。作者送行的友人陳子華，他曾主張積極招撫中原地區(qū)的義軍。他出知真州（治今江蘇儀征），在宋理宗寶慶三年（1227）四月，當(dāng)時李全還未叛降蒙古。宋朝如果能夠正確團(tuán)結(jié)、運用義軍的力量，抗金是大有可為的。所以作者送陳子華赴江北前線的真州時，要他認(rèn)真地考慮這個關(guān)系國家安危存亡的重大問題。這里前二句歌頌宗澤正確對待義軍，聲威極大；后一句用《魏書。彭城王勰傳》的典故，批判昏聵無能的投降派。兩種不同的形象，形成鮮明、強(qiáng)烈的對照，筆力遒壯。“君去京東豪杰喜，想投戈拜真吾父。談笑里，定齊魯?！毕Ｍ愖尤A到真州要效法宗澤，使京東路（指今山東一帶）的豪杰，歡欣鼓舞，做到談笑之間，能夠收復(fù)、安定齊魯北方失地。既是勉友，更抒發(fā)自己延納俊杰、收復(fù)河山的熱切愿望，寫得酣暢樂觀，富于豪情壯志。
下片情感波瀾起伏，一會兒奇峰突兀，一會兒陡轉(zhuǎn)直下，沉郁凝重?！皟苫词捝┖谩柈?dāng)年、祖生去后，有人來否？”面對當(dāng)時現(xiàn)實：國土淪喪，人煙稀少，狐兔出入；父老長久盼望，然而看不到祖逖那樣的志士。筆調(diào)跌宕，感情變?yōu)楸瘧??！岸嗌傩峦]淚客，誰夢中原塊土？”說當(dāng)時不但喪心麻木、公然賣國的投降派不想念中原，連以名流自命的士大夫們也沒有意志去收復(fù)失地。筆調(diào)和前三句相同，用南宋統(tǒng)治區(qū)域的現(xiàn)實去補(bǔ)充前三句，進(jìn)一步濃化前三句的感情。“算事業(yè)須由人做。”指出事在人為，不須頹喪，又轉(zhuǎn)為充滿信心的樂觀，和上片的思想感情相呼應(yīng)。單句回斡，陡然而來，戛然而止，這是詞中表現(xiàn)豪邁之氣的頂點。“應(yīng)笑書生心膽怯，向車中、閉置如新婦。”用《梁書。曹景宗傳》的典故，嘲笑書生氣短，言外之意，也是希望陳子華要振作豪氣勇于作為，似自嘲而實是勉勵陳子華。“空目送，塞鴻去。”
以寫送別作結(jié)。全詞正面寫送別，只有這兩句話；又不直接寫送人，卻言寫目送塞鴻并去，仍與北國河山聯(lián)系在一起。既點題，又圍繞全詞的中心內(nèi)容，有余味，有力量。
歷史上的反動統(tǒng)治者，都是敵視人民的力量，勇于對內(nèi)，怯于對外。在這首詞中，作者要陳子華正確對待義軍，招撫義軍，思想是進(jìn)步的。他的詞，發(fā)展了辛棄疾詞的散文化、議論化的傾向，雄放暢達(dá)，繼承辛派的愛國主義詞風(fēng)，又有自己的風(fēng)格。這首詞氣勢磅礴，一氣貫之，是名詞的顯著特色。立意高遠(yuǎn)，大處落墨，又曲折跌宕，不同于那些一味講究直率的人。
437劉克莊——《清平樂》
頃在維揚(yáng)，陳師文參議家舞姬絕妙，賦此宮腰束素，只怕能輕舉。
好筑避風(fēng)臺護(hù)取，莫遣驚鴻飛去。
一團(tuán)香玉溫柔，笑顰俱有風(fēng)流。
貪與蕭郎眉語，不知舞錯《伊州》。
【鑒賞】:
作為辛派詞人的代表之一，劉克莊的詞一向以豪放見長。但詞人也并非不會婉約，而是不欲而已。偶為婉約之詞，情意款款，自然又是一首佳作。比如這首《清平樂》，置于婉約詞中，幾不可辨識，以為又是哪一位多情妙手的快意所為。
南宋時期上流社會有蓄家姬的風(fēng)氣。這首詞所描寫的就是一個以歌舞佐酒的家姬。一開始一束素絹比舞姬的纖腰，抓住了作為舞姬最重要的因素。由此開始，上半闋四句，句句使用夸張。劉勰《文心雕龍·夸飾》說夸張“可以發(fā)蘊(yùn)而飛滯，披瞽而駭聾”?？鋸埵址ㄔ谕怀鍪挛锏奶攸c方面，刻畫得更有力。此外，這四句中有三處典故：“宮腰束素”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腰如束素”，原句是描寫一個據(jù)宋玉自己說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子的?！昂弥茱L(fēng)臺護(hù)取”用趙飛燕的故事，據(jù)說趙飛燕體質(zhì)輕盈，漢成帝恐其飄翥，為制七寶避風(fēng)臺?！绑@鴻飛去”用曹植《洛神賦》里寫洛神的句子“翩若驚鴻”。這三個成句全是寫最美的女子的，用這些典故來寫舞姬，自然上半闋的真正含義，就不只是寫其的體態(tài)輕盈了。
“一團(tuán)香玉溫柔，笑顰俱有風(fēng)流”兩句在繼續(xù)作形態(tài)方面描繪的同時，開始著力烘托舞姬的精神風(fēng)韻，上下兩片之間在這里得到了自然地過渡。同時，這兩句對舞女風(fēng)韻正面、概括的描寫，也給結(jié)尾兩句作了最好的鋪墊?！柏澟c蕭郎眉語，不知舞錯《伊州》”（蕭郎，泛指為女子所愛戀的男子。《伊州》，舞曲名）兩句，《詞旨》推為“警句”，好在哪里？首先，“蕭郎”在詞中即指作者自己，亦或他人，彼此眉目傳情，銷魂蕩魄之際，舞姬竟然舞錯了《伊州》曲，其情其景，煥然生動，如在目前。其次，詞的前面部分都是對舞姬的客觀描寫，到此作者才把自己融入其中。因為作者主觀情感的融注，也就更加曼妙迷人了。
劉克莊詞多寫人民疾苦和對祖國命運的關(guān)注，多有慷慨大江東去的氣概，很少剪紅刻翠之辭。因此，不少評論家以為克莊詞缺少含蓄微婉的力量。這闋詞寫粉黛，敘歌舞，讀來雖不乏明快之感，但情緒纏綿，措詞輕艷，結(jié)尾處尤有無窮余意，當(dāng)可代表劉克莊詞風(fēng)的另一個側(cè)面。
438劉克莊——《滿江紅》
夜雨涼甚，忽動從戎之興
金甲琱戈，記當(dāng)日轅門初立。
磨盾鼻，一揮千紙，龍蛇猶濕。
鐵馬曉嘶營壁冷，樓船夜渡風(fēng)濤急。
有誰憐、猿臂故將軍，天無級？
平戎策，從軍什；零落盡，慵收拾。
把《茶經(jīng)》《香傳》，時時溫習(xí)。
生怕客談榆塞事，且教兒誦《花間集》。
嘆臣之壯也不如人，今何及！
【鑒賞】:
這首詞，是南宋后期愛國詞人劉克莊的代表作之一，在寫作上，頗具特色。上片寫過去，正面著筆，風(fēng)格豪邁雄??；下片寫今日，純用反筆，風(fēng)格掩抑沉郁。運用強(qiáng)制的對比手法，極富感染力。
“金甲琱戈，記當(dāng)日轅門初立?！眱删涫堑寡b句，按正常語序，應(yīng)為“記當(dāng)日金甲琱戈，初立轅門”。作者為的是突出“金甲琱戈”的雄姿。因此，詞一開頭就鮮明突兀地展現(xiàn)出自己初參軍幕時的興奮神情，以及種種激動人心的場面。轅門初開，鐵甲琱戈，詞人此時多么精神抖摟，氣宇軒昂！“磨盾鼻，一揮千紙，龍蛇猶濕”，在盾牌鼻紐上磨墨，則進(jìn)一步顯示出當(dāng)時軍情的緊急和他的才氣縱橫，起草軍事文書運筆如飛，揮灑之間，千紙立就，而如龍蛇走勢的字跡還沒有干呢！
“鐵馬曉嘶營壁冷，樓船夜渡風(fēng)濤急?！碧靹偫杳?，寒氣侵人，披著鐵甲的戰(zhàn)馬已嘶鳴起來，奔赴戰(zhàn)場；黑夜里，狂風(fēng)呼嘯，怒濤奔騰，高大戰(zhàn)船正在搶渡。這二句生動地描繪出金兵南犯和宋軍抗御的驚心動魄場景。“有誰憐，獨臂故將軍，無功績？”金兵退后，非但沒有功賞反遭誹謗，被迫去職。“獨臂故將軍”，用漢將李廣事?！妒酚洝＠顚④娏袀鳌份d漢代李廣猿臂善射，即臂長如猿，可以運轉(zhuǎn)自如。他參加過七十多次抗擊匈奴的戰(zhàn)斗，被匈奴人稱為“漢之飛將軍”，然而始終不得論功封侯。作者以李廣自況，悲憤地質(zhì)問：有誰對這種不平之事表示同情呢？激憤之氣，溢于言表。
下片用一系列反筆傾訴了報國無門、英雄坐老的郁悶情懷。“平戎策”指克敵的策略、計劃?！皬能娛病敝该鑼憦能娚牡脑姼枳髌贰，F(xiàn)在既然人已被棄，留著這些東西又有何用？只好任它散失殆盡，而懶得收拾了。國難方殷，自己卻無事可做，只得將《茶經(jīng)》、《天香傳》之類的讀物，拿來“時時溫習(xí)”，消磨歲月。詞人為什么“生怕客談榆塞事”呢？因為當(dāng)時南宋邊防形勢越來越嚴(yán)重，而統(tǒng)治者仍然醉生夢死，愛國之士請纓無路，談?wù)摷按?，徒然空悲切。榆塞，指邊防要地?！痘ㄩg集》是后蜀人趙崇祚編選的一部詞集，是剪紅刻翠一類的作品。作為愛國詞人，他“粗識國風(fēng)《關(guān)睢》亂，羞學(xué)流鶯百囀?？偛簧骈|情春怨”（《虞美人。席上聞歌有感》），現(xiàn)在卻拿《花間集》詞來教下一代。這表明面對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尖銳的矛盾沖突，詞人也似乎悲觀到了極點。最后兩句：“嘆臣之壯也不如人，今何及！”借古人之言以說己心，更是滿腹牢騷，一腔激憤。
這首詞的上下兩片對比極為鮮明。上片從“金甲琱戈”到“樓船夜渡風(fēng)濤急”，回憶昔日軍營生活，壯懷激烈，酣暢淋漓。從“有誰憐猿臂故將軍”開始，突然一個大轉(zhuǎn)折，寫壯士凄涼，苦悶，抑郁。下片純是牢騷語，以嬉笑寫憤激，故作曠達(dá)，而不平之氣，充溢字里行間。詞人寫自己拋開“武略”，課讀《茶經(jīng)》，與客不談邊事，教兒但誦《花間》，吟風(fēng)賞月，似乎甘愿將生命的熱力消磨殆盡，其實，從詞序即可看出，風(fēng)風(fēng)雨雨，皆可觸動心事，可見其內(nèi)心痛苦之情。由此可知，下片所用口吻雖閑淡委婉，其實是更深刻地揭示了那一時代英雄報國無門的一腔悲憤。
這首詞意境開闊，風(fēng)格雄渾，結(jié)構(gòu)嚴(yán)密而變化莫測，脈絡(luò)分明，錯綜交織，慷慨而不消沉，悲壯而不衰頹，充滿積極的愛國之情，成為傳世名詞。
439劉克莊——《風(fēng)入松》
歸鞍尚欲小徘徊。
逆境難排。
人言酒是消憂物，奈病余孤負(fù)金罍。
蕭瑟扌壽衣時候，凄涼鼓缶情懷。
遠(yuǎn)林搖落晚風(fēng)哀，野店猶開。
多情惟是燈前影，伴此翁同去同來。
逆旅主人相問，今回老似前回。
【鑒賞】:
劉克莊擅寫豪放詞，筆力直追蘇辛。但他的詞也有的寫得深情綿緲，曲折動人，比如這首《風(fēng)入松》。
這是一首悼亡詞。悼念亡妻林氏夫人。夫人名叫節(jié)，朝請大夫、直秘閣林瑑之女。為人堅貞儉慧，夫妻間情篤意深。他們共同生活十九年，朝夕相伴。夫人歿于戊子，即宋理宗紹定元年（1228）之七月六日。此詞大概作于次年自建陽縣令任上罷職歸莆田，道經(jīng)福清之際。較之同調(diào)“橐泉夢斷夜初長”一首，似更為深摯，更為空靈，更能搖蕩人心。
一般的唐宋詞，通常是上片寫景，下片抒情。此詞則不然，它一開頭即寫詞人騎馬歸來、甜言徬徨歧路的痛苦。曰“歸鞍”，曰“徘徊”，曰“逆境難排”，初非出于悼亡，其中暗含政治上失意的悲憤。如單純出于悼亡，詞人會恨不得快馬加鞭，趕回故里，到夫人墳上一灑傷心之淚?！澳婢畴y排”一句正說明他因削職歸來，仕途上陷于逆境，使他困擾，使他徬徨，這一無形的繩索縛住他的身心，使他難以掙脫。清人論詞有“從有寄托入，無寄托出”之說，乃是從詞史上總結(jié)出來的一條寶貴經(jīng)驗。這里詞人把對亡妻的悼念之情與政治上的失落感糅合在一起，自然渾成，不著痕跡，可謂深得“寄托”說的真諦。
“人言”二句，用事而能渾化。曹操《短歌行》云：“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本剖窍钪?，然而有病之身不宜酒，縱憂愁深重，也難借酒消愁。有病，一可悲也；病而有憂，二可悲也；有憂而不能飲酒，三可悲也。語曲而婉，情深且摯?！肮仑?fù)金罍”，金罍，酒器也。著以“孤負(fù)”二字，便顯得感慨沉郁，而又婉曲深摯，這也是接近婉約風(fēng)格的一個特點。
如果說以上純系抒情，那么至歇拍二句，則將情與景融而為一，逐漸點出悼亡的主題，并為下片作鋪墊?！笆捝袎垡聲r候”，是運典寫景，兼點時令。古樂府有《扌壽衣篇》，皆托諸從軍者之妻口吻。杜甫《扌壽衣》詩云：“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币鄬懰紜D情懷。如今到了秋天，扌壽衣無人，砧聲不聞。唯有蕭瑟秋風(fēng)，吹拂著道中的瘦馬。詞人怎能不凄然傷懷？
抓住富有特征的細(xì)節(jié)，勾起對昔日生活的回憶，抒發(fā)深沉的掉念。如果僅用抽象的語言，就不會如此真切感人。“凄涼鼓缶情懷”，是蟬聯(lián)前句，用典抒情?！肚f子·至樂》云：“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惫捏厩閼?，也就是哀悼妻子的情懷。
秋風(fēng)蕭瑟，詞人罷官歸去，那位“遠(yuǎn)近必俱”的夫人卻不能跟隨他回來，他怎能抑制內(nèi)心的悲痛呢？從歸鞍徘徊寫到此處，詞旨漸趨顯豁。這種手法有如剝繭抽絲，將讀者漸漸引入詞的意境。
過片緊承上片繼續(xù)寫景。近人王國維云：“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間詞話》）此時的詞人滿懷喪妻之痛，因此在他看來，周圍的景物也似蒙上悲哀的陰影。如果說上片是寫他在道中踽踽行進(jìn)的情景，那么下片則寫詞人投宿前后的況味。
“野店猶開”四字，似乎帶有某種的欣，使詞情稍稍揚(yáng)起，將前詞所表現(xiàn)的悲哀稍稍沖淡了一些。但是這種揚(yáng)正是為了抑。一揚(yáng)一抑之中，感情愈轉(zhuǎn)愈深。這從后面的描寫可以看出：“多情惟是燈前影，伴此翁同去同來。”二句通過孤館寒燈，表達(dá)了對亡妻的思念。從語言上看，也似帶有幾分欣喜，然而骨子里卻是更深沉的悲哀。詞人身處孤館，唯有一盞寒燈作為伴侶，一種孤寂之感，悼念之情，凄然流于言外。不直接寫人亡，而以客觀景物作為烘托，這也是一種婉曲的手法。
結(jié)尾二句直率樸實，如出逆旅主人之口，才真正稱得上“真質(zhì)可喜”?！敖窕乩纤魄盎亍保卦谝粋€“老”字。前回投宿，詞人已經(jīng)老了；今回投宿，比前回更老。何以更老？當(dāng)然是因為妻子故去，過份的悲哀促使他衰老。這一形貌上的變化，都是通過逆旅主人的眼光反映出來的。一句質(zhì)樸的語言，含有深摯的情感，可謂似直而紆，似質(zhì)而婉，同整個詞的風(fēng)格仍是十分協(xié)調(diào)的。
這首詞帶有較濃的婉約情味，但與婉約派詞人相比，卻又不夠纏綿凄婉?？磥磉@樣的風(fēng)格是與詞人的創(chuàng)作思想分不開的。
440楊冠卿——《卜算子·秋晚集杜句賈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