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於《古文尚書》
作者:嵐居
拙稿《《古文尚書》不是偽書》在網(wǎng)上貼出後,得到網(wǎng)友關(guān)注,使下愚受益不淺,關(guān)於此,還想說兩句,以就教於網(wǎng)友。 一、今:古文《書》篇目對照: 1、堯典;2、舜典(今文合於堯典);3、大禹謨(今文無);4、臯陶謨;5、益稷(今文合於臯陶謨);6、禹貢;7、甘誓;8、五子之歌(今文無);9、胤征(今文無);10湯誓;11、仲虺之誥(今文無)12、湯誥(今文無);13、伊訓(xùn)(今文無)14、太甲上(今文無);15、太甲中(今文無);16、太甲下(今文無);17、咸有一德(今文無)18、盤庚(今文三篇合為一篇)上;19、盤庚中;20、盤庚下;21、説命上(今文無);22、説命中(今文無)23、說命下(今文無);24、高宗肜日;25、西伯戡黎;26、微子;27、泰誓上(今文無)28、泰誓中(今文無);29、泰誓下(今文無)30、牧誓;31、武成(今文無);32、洪範(fàn);33、旅獒(今文無)34、金滕;35、大誥;36、微子之命(今文無);37、康誥;38、酒誥;39、梓材;40、召誥;41、洛誥;42、多士;43、無逸;44、君奭;45、蔡仲之命(今文無);46、多方;47、立政;48、周官(今文無);49、君陳(今文無);50、顧命;51、康王之誥(今文合於顧命);52、畢命(今文無);53、君牙(今文無);54、冏命(今文無);55、呂刑;56、文侯之命;57、費誓;58、秦誓。 二、司馬遷《史記》中有關(guān)《尚書》篇目:《史記》是第一本提到《古文尚書》及其眾多篇目的文獻(xiàn),對於了解當(dāng)時《尚書》面貌有不可取代歷史價值。今將其所提到的《尚書》篇目列於後,《古文尚書》中無者,註(無)標(biāo)明。 有扈氏不服,啟伐之,大戰(zhàn)於甘,將戰(zhàn),作《甘誓》。帝太康失國,昆弟五人,須於洛汭,作《五子之歌》。帝中康時,羲、和湎淫,胤往征之,作《胤征》。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誥》(無)。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伐之,作《湯征》(無)。伊尹去湯適夏,遇女鳩、女房,作《女鳩》(無)、《女房》(無)。夏桀為虐政荒淫,湯乃興師,作《湯誓》。 湯遂伐三?,俘厥寶玉,仲伯作《典寳》(無)。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無)。 湯歸至於泰卷(陶),中壘作誥,無名,疑即《仲虺之誥》;還亳,作《湯征》,伊尹作《咸有一德》,咎單作《明居》(無)。帝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xùn)》、《肆命》(無)、《徂后》(無) 帝太甲修德,伊尹嘉之,乃作《太甲訓(xùn)》即《太甲》三篇。帝沃丁時,伊尹卒,咎單訓(xùn)伊尹事,作《沃丁》(無)。帝太戊立,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無)、《太戊》(無)。帝太戊贊伊陟於廟,言弗臣,伊陟讓,作《原命》。帝仲丁立,作《仲丁》,書闕不具。帝小辛立,殷復(fù)衰,百姓思盤庚,乃作《盤庚》三篇。祖己嘉武丁之以祥雉為德,立其廟高宗,遂作《高宗肜日》、《訓(xùn)》(無)。師??渡盟津,諸侯咸會,(周)武王乃作《太誓》。管、蔡畔周,周公討之,故初作《大誥》、次作《微子之命》、次《歸禾》(無)、《嘉禾》(無)、《康誥》、《酒誥》、《梓材》。成王在豐,使召公復(fù)營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復(fù)卜審視,作《召誥》、《洛誥》。 成王旣遷殷遺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佚》。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歸在豐,作《周官》。成王既伐東夷,息慎來賀,王賜榮伯作《賄息慎之命》。成王將崩,作《顧命》??低鯀u位,作《康王之誥》。畢公居里,成周郊,作《畢命》。穆王閔文武之道缺,命伯冏作《冏命》。亦名《臩命》。臩[guǎng],古同冏。甫侯言於王,作修刑辟,命曰《甫刑》,亦名《呂刑》。 司馬遷不是編輯《尚書》,所引篇目不全,不能據(jù)此斷定史遷未見過《尚書》其他篇目。 三、從所引篇目看,司馬遷所看到的《尚書》內(nèi)容,比今、古文《書》都多,至少有今、 古文《書》中所沒有的篇目。 1、《仲丁》,書闕不具:說明當(dāng)時《書》有的已只存篇目,反過來說,史遷所引諸篇,除了名目,還有文字內(nèi)容,說明史遷認(rèn)識東土文字,至少已有為人用今文翻寫出來,比今、古文《書》篇目為多的《書》,即古文《書》或其今文寫本,已經(jīng)流行於世,至少司馬遷這樣的人可以看到。所謂“古文《書》只藏於秘府”是站不住腳的。 2、秦焚書未將文字一並焚掉的說法是正確的,秦焚書,秦篆秦隸並未因而消亡,即使東土文字,也未因秦實行書同文完全廢棄。秦始皇26年(前221)始滅齊,秦文當(dāng)在是年通行全國。前206年秦亡,秦文流行齊境不過十五年,當(dāng)有大量人員能識東土齊文,盡管秦焚書,但還有石刻文字,吉金文字,不排除存有部分東土文字書籍,如不在焚燒之列的醫(yī)、卜、星、相,種樹之書,伏生即以壁中《尚書》殘卷教於齊魯間,還有東土文字的書法愛好者。從秦焚書的始皇33(前206)年,到漢景帝登基之前156年,不過50年,到漢武帝登基不過66年,識古文字者應(yīng)當(dāng)還有。打一個不太恰當(dāng)?shù)谋确剑瑵h字簡化方案自五十年代實行,到現(xiàn)在已過去半個世紀(jì),能閱讀、書寫繁體漢字者大有人在。 3、史稱孔安國以治《尙書》為漢武帝博士,官至諫大夫,臨淮太守,史學(xué)家司馬遷曾從其問故?!稘h書?藝文誌》載其獻(xiàn)《古文尙書》,因巫蠱事,未設(shè)學(xué)官??装矅巍渡袝范鵀椴┦?,為太守,絕不會連東土古文(蟲書)也不認(rèn)識,拙文《《古文尙書》不是偽書》已經(jīng)說到孔氏《書》中不同於今文《書》中祡之古體字,這是孔安國能識蟲書之確證。所謂治《尚書》雖不能斷定必為《尚書》作傳,如稱治《明史》,可以理解為學(xué)習(xí)、研究明史,不必為明史作傳註;治《公羊?qū)W》,治金石書畫也是如此。但因治《古文尚書》而官至太守,必定成就可觀。 4、劉向以藏於秘府之古《書》校歐陽、大、小夏候經(jīng)文,可見劉向也能讀蟲文。劉向子歆曾建議為《古文尚書》設(shè)學(xué)官。要設(shè)學(xué)官,必有師說,為此師說者,除孔安國,不能有第二人。則西漢至少有五名人:伏勝、孔安國、司馬遷、劉向、劉歆研讀過《古文尚書》。 5、眾多獻(xiàn)古文《書》者,無論他們能否讀得蟲文《書》,但必有人認(rèn)得蟲文,否則,何以知其為古文《書》?不排出其有臨摩或請人臨摩古文《書》之可能,這便是古文《書》流行民間的又一源泉。 四、東漢古文經(jīng)學(xué)興盛,研究《古文尚書》者更多。 1、衛(wèi)宏從大司空杜林受《古文尙書》,並著有《尙書訓(xùn)旨》等。 2、賈逵從劉歆習(xí)《左氏春秋》,兼習(xí)《古文尙書》等,永平中進(jìn)《春秋左氏傳觧詁》《國語觧詁》,史稱其一生所著經(jīng)傳訓(xùn)詁及論難百餘萬言。 3、許慎從賈逵受古學(xué),著《説文解字》及《淮南鴻烈觧詁》,《說文觧字》累引《書》孔氏,即孔安國《古文尚書》內(nèi)容。 4、虞詡:史稱其年二十,通《尚書》,此《尚書》當(dāng)是古文《書》。西漢至東漢,因今文《書》立有歐陽及夏侯學(xué),故凡今文《書》,必標(biāo)二氏姓,不標(biāo)二氏姓者,皆為古文《書》,如楊震受《歐陽尙書》等。 5、馬融遍註《易》《孝經(jīng)》《詩》《論語》《尙書》《老子》等典籍十餘種,將古文經(jīng)學(xué)推進(jìn)一大步。名儒盧植、鄭玄皆出其門下。 6、盧植著《尚書章句》等。並與蔡邕、楊彪等在東觀,校中書《五經(jīng)傳記》等。 7、鄭玄:曾攻今文《易》及《公羊?qū)W》,從張恭祖學(xué)《古文尚書》《周禮》等,後從馬融學(xué)古文經(jīng),註《尚書》等,著述達(dá)百余萬字,所註《毛詩箋》《三禮註》影響最大,號鄭學(xué)。 8、蔡邕:曾與堂谿典、楊賜等定六經(jīng)文字,立熹平石經(jīng)於洛陽太學(xué)門外,其所刻當(dāng)是《古文尚書》,東漢末今文經(jīng)學(xué)式微,實在沒有必要再刻今文經(jīng)。自著《尙書章句》《三禮觧詁》,復(fù)與盧植、金日磾?shù)戎段褰?jīng)傳記》。 9、王肅:三國魏人,註《尚書》《詩經(jīng)》等,傳曾偽托孔子而作《孔子家語》。 10、譙周:三國蜀人,曾精研《六經(jīng)》,著《五經(jīng)論》等。 以上所擧,為研究《尚書》而有著述者,傳、習(xí)過《尚書》,未見著述,如杜林、張恭祖等未包括的內(nèi)。 五、東晉孔安國偽造《古文尚書》極不可能:孔安國事見《晉書?列傳四十八》,安國為孔愉(敬康)之末子,歷仕東晉孝武帝、隆安帝兩朝,累官至尚書左、右僕射,安帝義煕四年(公元409)卒,贈左光祿大夫。史稱其以儒素顯,未聞其有其他文事。 東晉元帝死於322年,悉稱梅賾於晉元帝時上偽《古文尚書》,晉孔安國要偽造《尚書》至少在其二十歲時,如此算來,此孔安國必須活100歲以上。其兄孔汪死於太元17年,即公元393年,史稱安國小諸兄三十餘歲,即令小汪三十歲,則其兄享年近120歲,孔氏一門,何其長壽乃爾? 六、司馬遷稱:“學(xué)者多稱五帝,尙矣,然《尙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鬃铀鶄髟子鑶枴段宓蹚浴芳啊兜巯敌铡?,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峒,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fēng)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予觀《春秋》、《國語》,其發(fā)明《五帝徳》、《帝繫姓》,章矣,顧弟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稌啡庇虚g矣,其軼乃時見於他說?!?/font> 此段文字,可作以下解釋: 1、“學(xué)者多稱五帝”:即自先秦至漢,關(guān)於五帝之說法已經(jīng)廣泛流傳,無論其有無文字記載,已經(jīng)是當(dāng)時學(xué)界關(guān)於中國上古史的共同看法,即中國歷史始於五帝。 2、“然《尚書》獨傳堯以來?!比绻渡袝罚辽倌承┢渴亲酚泜髡f,且是春秋乃至戰(zhàn)國間儒生所為,有的說法走得更遠(yuǎn);既是追記傳說,何以不連已經(jīng)廣泛流傳的五帝傳說一起載入?這只能有一個合理解釋,關(guān)於五帝傳說,只是一個傳說,至少年代久遠(yuǎn),文字記載已湮滅不可見,不可考。中國人對於歷史的態(tài)度,是力求所記為信史,因為它無文字記載,只能把它當(dāng)作傳說,至少《尚書》輯錄者不把它列為傳諸文字記載的歷史。這也從反面說明,流傳到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尚書》已經(jīng)是有文字記載之書,其中所有篇目皆傳之古代。 下愚曾在《釋卦》一文中猜測,現(xiàn)在所見甲骨文字已經(jīng)相當(dāng)成熟(今人考訂已有5000余字符),需用硬度相當(dāng)高,相當(dāng)尖利的刀具刻在甲、骨上,在此之前,一定有更為原始的文字,八卦符號就是由結(jié)繩記事演化來的線型文字,當(dāng)然或有更為古老的象形文字,這種文字最早當(dāng)是寫在泥板陶坯上的,中國古代應(yīng)當(dāng)有泥板文書時期。這種文字十分古老,黃帝時倉頡整理過當(dāng)時流行的文字非不可能,唐蘭先生以為在一萬年以上。至少在《尚書》開始所記之唐、虞時代,文字已經(jīng)可以用於記事。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歷史,只有成文後,才能相對穩(wěn)定,流傳廣遠(yuǎn)。四大文明古國,正因有文字記錄,所以其歷史均在三四千年以上,而其他民族,例如匈奴族,羅斯族,它們當(dāng)然有口口相傳的歷史,有自己的傳說,但這些傳說會隨時增添,隨時消亡,隨時改變,極不穩(wěn)定,它們的歷史,只能從有文字記載的年代開始。 3、“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font> 文不雅馴,恐多怪誕不經(jīng)之神話傳說,為嚴(yán)肅之史家所不取,薦紳先生者,學(xué)養(yǎng)甚高之士人也。百家雖為學(xué)不同,立論各異,但在黃帝為中華民族始祖一點上,則是共同的,可見黃帝確是中華民族的共同祖先。 “《五帝徳》及《帝繫姓》,儒者或不傳”:此二文見於《大戴禮》,不入《書》經(jīng),故儒者不傳,見儒者對於歷史著作之嚴(yán)肅,絕不如後人以為的那樣隨心所欲地偽造。 4、“余嘗西至空峒,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fēng)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 東南西北之地,風(fēng)教雖殊,而往往稱黃帝、堯、舜處者,說明當(dāng)時東南西北之人,均認(rèn)為自已是華夏文明的承傳者。尤其值得註意者是:“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闭f明司馬遷不僅能看到古文《書》,且古文《書》,至少其內(nèi)容,在民間廣為流傳。 5、“予觀《春秋》、《國語》,其發(fā)明《五帝徳》、《帝繫姓》,章矣,顧弟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間矣,其軼乃時見於他說”。 從此可見:①、司馬遷認(rèn)為《五帝德》《帝繫姓》皆為信史,可以征引,其記見於《春秋》、《國語》中,皆有自來。②、《書》缺有間:《書》有缺佚,前已見於《仲丁》之缺,即只有篇目,而無內(nèi)容,或內(nèi)容不全。其他篇目之缺,亦有據(jù),或至少有篇目數(shù)量之據(jù),所謂古《書》有一百篇,當(dāng)非空穴來風(fēng)。③、其佚見於他說:司馬遷看來,先秦典籍,主要是儒家典籍中,存有佚《書》內(nèi)容,當(dāng)然不排除現(xiàn)存篇目內(nèi)容出現(xiàn)於他說中,這就解決了一個問題:《書》中內(nèi)容重出於他說,或《書》中有他說內(nèi)容,都是“其佚見於他說”之結(jié)果。 七、辯證《古文尚書》真?zhèn)?,在於確定它是不是信史,因為它是一本記錄中國上古時期的史書,或者說,是唯一的一本史書,是中國諸史源頭,史遷稱:“余以《訟》次契之事,自成湯以來,采於《書》、《詩》?!睂嶋H上,從前面所引資料看,史遷是將其當(dāng)作寫《史記》的藍(lán)本使用的,如果這樣一本書是偽書,或者,幾乎有二分之一的篇章是偽作,甚至有人以為,整個《書》都是魏晉間人偽作,那麼中國歷史,至少周以前皆不可信。雖然吾人口口聲聲稱中國是五千年文明古國,但三千年以前就只能是一筆糊塗帳。 八、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要證明《古文尚書》是偽書,《古文尚書》不偽,因為不存在作偽空間,眾多先生及下愚皆有說明。而是要盡可能利用已有材料,或?qū)沓鲎缘叵碌牟牧?,恢?fù)它的原貌。至少,司馬遷提到的,不見於今《尚書》中的那些篇目恢復(fù)起來。這樣,我們在説到中華民族有五千年文明史時,心裏就踏實得多,充實得多。(2008、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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