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匠
很早以前,我們的祖先住的是石洞、石屋,使用的是石刀、石鏟、石斧等石器。在各種匠人中,石匠可能是最早的手藝人了。 我認(rèn)識的第一位石匠,是家鄉(xiāng)痘姆王畈的王老師傅。那時,鄉(xiāng)下磨粉、磨豆腐、磨辣椒醬,用的是“咿咿呀呀”的石磨。舊石磨用的日子久了,磨紋消減,變得鈍了,不好使不出貨,這就要重新鍛磨。像有約似的,每年春上王師傅會準(zhǔn)時來我家鍛磨。他的工具極簡單,一把錘子、一根釬子而已。他干活從不惜力,進(jìn)了門,徑直到磨房,一屁股坐在磨凳上,不急不躁,心平氣靜,“砰當(dāng)”、“砰當(dāng)”地敲個不停,母親不喊吃飯,他絕不停下手中的活,直到把飯擺上桌才歇手。聽母親說,他銼的磨子好使,磨的粉細(xì),且推起來省力。因此,他的生意還蠻紅火。后來,農(nóng)村用上了電磨,石磨孤零零地躺在墻角,人們再也聽不到石磨“咿呀”的歌聲和“砰當(dāng)”、“砰當(dāng)”的鍛磨聲了。王師傅忙活了幾十年的錘子、釬子躺在了他家門背后,落滿了蛛絲、塵土。 “鐵匠黑,木匠白,石匠頭上飛鐵錘”。在沒有實(shí)行機(jī)械化開采時,鄉(xiāng)下石頭宕就是石匠們大顯身手的地方。他們用鋼釬在巖石上打眼,裝上炸藥爆破炸石,一人扶住鋼釬,兩個石匠掄錘360度,看起來非常驚險,實(shí)則有驚無險。他們的嘴里“嗨喲、嗨喲”地哼著,鐵錘在空中舞出一個圓圈,眼睛根本不看釬桿,卻錘錘落在釬帽上。那掄錘的姿勢優(yōu)美極了,任何舞蹈家都做不出來。有時一不留神鐵錘不是落在鋼釬上,而是失手砸在扶釬人的手指上,使用的最靈效的治傷藥就是那剛鑿下的熱乎乎的石末。石頭炸松后,他們在亂石堆用鋼釬一撬一豁,石頭嘩啦啦像破冰一樣,大塊、大塊地從高處滾下來。當(dāng)然,這個過程也充滿了兇險。用手中的火點(diǎn)燃導(dǎo)火索,簡直就是與死神賽跑,跑慢了或被石塊絆倒都極為危險;炮“啞”了,待上前查看,“轟”的一聲又響了,坎頭高,石頭塌方砸下來,都有喪命之虞。老家鄰近的熊老屋生產(chǎn)隊就有好幾個石匠在石頭宕喪了命,丟下的孤兒寡母呼天號地的場面,令我刻骨不忘。 盡管險象環(huán)生,但石匠們?yōu)榱松?,還是無奈地堅持著。大集體年代,開采石頭是副業(yè),記的工分多,收入自然也高些?!拌F錘一響,豬肉幾兩”,就是石匠們的口頭禪。石匠干的是體力活,成天抬著幾百斤的石頭,少不了喊些號子鼓勁。領(lǐng)頭的極富鼓動力,帶頭喊一聲,同伴們“嘿喲”地應(yīng)和著。號子即興編成,帶有“葷”味,幾乎離不開男女之事。若是有女人經(jīng)過,號子喊開了:“小乖妹啊,嘿喲;長得好啊,嘿喲;前面鼓啊,嘿喲;后面翹啊,嘿喲;上面鉆啊,嘿喲;下面笑啊,嘿喲……”哄笑聲中,一身的疲勞一掃而光。 在人們眼里,石匠是蠻漢干的活,出的是硬碰硬的苦力。殊不知,它也屬技術(shù)活,更講究精益求精。砸、刻、削、鏤、鏟、磨,一招一式,一鏟一挑,一鉤一鏤,手和腦都要靈動。石匠認(rèn)料是關(guān)鍵。石質(zhì)堅韌、干燥、有彈性、聲音清脆為上料,適宜制作成各種用具,隨著歲月流逝而顯得光滑耐看耐用,且在制作時不易爆裂。青光石最硬,也最費(fèi)鏨子頭,一錘打下,鏨子在石上直冒火星。它常用來打石磨、石碑;沙泡石,粗糙好打,只能用來打豬食槽、磚腳石等。選石頭,一看二敲,全憑經(jīng)驗。鑿石時,要順著直鑿,才會事半功倍。如果鑿的順序錯了,石頭也就“死”掉了。經(jīng)過打磨,亂石切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狀,成了門框、門檻、門架、門墩、石桌等日用品,有的還雕刻出各色圖案,令人嘆為觀止。 1997年搬新居,我特地從懷寧獨(dú)秀山購買一對小石獅子作為裝飾,一雌一雄,憨態(tài)可掬,雄獅威武,母獅腳邊還蹲著一只幼獅。在與江師傅零距離接觸中,他向我介紹了石獅雕刻的工藝流程。開料采用最為原始的方法,用鋼釬、鋼塞一錘一錘從山上采來,用炸藥炸,既浪費(fèi)石料,又難以控制所采石料的規(guī)格尺寸;打荒,用小錘和鏨子,不厭其煩在石料上雕鑿,勾畫出石獅的基本輪廓;剁斧,就是用鋼斧將勾畫的石獅輪廓上的痕跡剁平,使之平滑流暢。最后才是成型,這道工序費(fèi)力費(fèi)時。在石料上雕鑿,完全不同于泥塑、打鐵、木工活,一錘一鏨都要小心翼翼。我對石獅嘴里所含的石珠子感到好奇,詢問是事先打磨好石珠子塞進(jìn)去的還是在嘴里直接用石頭打的,他笑而不答,讓我去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