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賀歲大鱷全面空降之前的十一月份,和《猩球崛起》這樣的票房機器爭搶奪票房的國片,居然不是怪力亂神、畫虎不成的山寨大片,而是《星空》、《轉(zhuǎn)山》、《hello!樹先生》、《失戀33天》這樣低調(diào)安靜,小心自省,品質(zhì)和成色上做足了功夫的文藝片。這其中,又以"樹先生" 不按常理出牌,莽莽撞撞完全是一枚另類炸彈。 這部由賈樟柯(微博)監(jiān)制,韓杰導(dǎo)演,農(nóng)村青年專業(yè)戶王寶強(微博)主演,西河星匯出品的電影,近半年來未映先紅,在各大電影節(jié)出盡風(fēng)頭,看過的觀眾幾乎都在說,很難用短短兩三字去定義它的氣質(zhì)血脈,魔幻,神經(jīng)質(zhì),黑色,幽默,鄉(xiāng)村異人志,這些真的能概括樹先生么?還不如用文藝片里的"重口味"這樣霸道的說法,蓋住它特立獨行的站姿、坐相。 顯然,《hello!樹先生》不僅僅是喜劇,里面沒有美好甜蜜的藥水供你沉溺繾綣,也沒有公式一般算計好的良辰美景、你儂我儂的大團圓結(jié)局。如果你笑了,那是微妙地認同了我們今天所處的境遇,樹先生用窮歡樂,瞎鼓噪,消解你心頭隱隱發(fā)作的抑郁;如果你覺得他不正常,那也是在認同自己的不正常,因為我們共處于一個不正常的大時代。 拿王寶強和巴斯特*基頓、卓別林來比較,一定會有人用豆腐來拍死我,哪怕降一格拿趙本山、小沈陽(微博)做墊背,也會有人不服氣。確實,他們完全不是一路貨,走的路線也南轅北轍,王寶強在喜劇這個大而不當(dāng)?shù)拿~下面,用幾乎接近本真的氣力,撒發(fā)著北方大晴天下驢打滾的愜意,一身泥巴的身體,越來越接近酒神精神狂歡體驗,讓我有觸電后毛孔擴張的驚悚和暢快。 王寶強骨子里的喜感,是獨有的,不是電影學(xué)院,戲劇學(xué)院能教出來,從小到大渾然天成。當(dāng)然,樹先生不是勵志成功學(xué)樣板、新一代愚公許三多,更不是沒心沒肺的革命小將順溜。他就只是樹先生,活在當(dāng)下,賣弄小聰明,獨具小可憐,一身小可悲,有自己偏執(zhí)的精神世界,有時似乎很清醒,有時卻很混沌,胼手胝足,拐著,歪著,瘸著,晃晃悠悠,來自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長成一棵歪脖子的苦果樹。 二十年多前,在我生活的金沙江畔彝族山村之間,有幾個和樹先生一樣的人,是人們心中敬而遠之的通靈人物。她們是我遠房的奶奶、嬸嬸等等,她們言語奇怪,思路混亂,像天生的現(xiàn)代派詩人,好燒酒,嗜好男人們獨享的自家院壩種植的濃烈草煙,出村、上街經(jīng)常搖頭晃腦,瞇縫著眼睛,腳步飄忽,永遠不知道她們在想什么,娶妻生子、上房喬遷,占卜占卦,各類紅白之事,少不了她們。 有幸在七歲的夜里和大人一起,跟其中一個嬸嬸獨行在馬燈昏暗的山崗,她呢喃有聲,問我們看見剛剛擦身而過的幾個少耳朵、缺半個腦袋的人沒有?大人們干咳幾聲,表示鄙視,加緊了腳步,我夾在他們中間,一身雞皮疙瘩,在我的仰望視角里,嬸嬸是童話里的黑巫師,迄今為止在看過的所有怪力亂神的電影里,都有沒有人能像她一樣表現(xiàn)一本正經(jīng)的沉湎自若的神秘,仿佛和未知世界通了電的詭譎攝神采。 樹先生和我那些遠房的嬸嬸、奶奶始終是一類人,如果有人能走進他們的世界,一定會掉進一個茅山道士才有的奇異世界。在十一月的《星空》、《轉(zhuǎn)山》下,《hello!樹先生》真是文藝片里的重口味,在城市、青春、幻想、旅行這些精致的布爾喬亞式糖漿蜜餞的審美之外,樹先生是沖流民草莽、外來務(wù)工者進軍,他灰撲撲的干癟身子,淡漠的神情,像山寨手機播放器攪合出來的"冬天里一把火"的迪斯科,隨手能殺死一幫小清新。 老話,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樹先生,或者我們就是笑得那么尷尬,還要秀出甜蜜蜜樣子的樹先生。不能因為你喜歡喝咖啡就看不起吃大蒜的人,在中國大地上,作為害怕拆遷、害怕房價、搭乘高鐵卻誤坐了開往火星的宇宙飛船,喝三聚氰胺牛奶過著"微小青春期"的普通人,任何人都沒有任何優(yōu)越感,因為,有人隨時可能用隱形的大手往你的咖啡里加大蒜,或者把你的大蒜往咖啡里蘸一蘸,勒令你笑著咽下。 西班牙農(nóng)民堂吉訶德用矛戳向風(fēng)車,以為能獲得武士勛章,抱得美人歸;中國農(nóng)民樹先生抱緊大樹,瘋羊上樹一般嘻嘻哈哈,笑看樹下的眾生百態(tài),都是殊途同歸的。你懂的,所有常識不能解釋今天中國大地上所發(fā)生的各類神奇的事情,反之亦然,如果你用常識和邏輯去判斷《hello!樹先生》,那么你就輸了。樹先生是一個動態(tài)表情符號,他很萌,他很猛,他很酸,他很蒜,怎么理解,都對。 有人會說,樹先生,是王寶強、韓杰、賈樟柯三個北方農(nóng)民后代喝高后的催情產(chǎn)物,王寶強是前臺執(zhí)行者,后兩個才是主心骨,他們深諳小偷小摸的鄉(xiāng)下手藝人的尖酸面相,甚至在多年前,試圖成為他們中的一份子,他們認識天生奇技淫巧的農(nóng)民藝術(shù)家們荒腔走板的混不吝生活,而這個電影是他們撿起來的軟柿子,玩得很溜。這么理解,也很正點。 不知道韓杰是不是一個很冷的人,他的電影一直散發(fā)著寒意,上一部《賴小子》借著煙塵滾滾的國產(chǎn)公路片外殼,西部片味道的配樂,把礦工子女的冷酷與怯懦,進行了一次零下二十?dāng)z氏度的冬天喝冰鎮(zhèn)啤酒一樣的寒冷模擬。花里胡哨、雞犬不寧的《hello!樹先生》,也是發(fā)著寒氣的熱鬧電影,這次是在熱火朝天的夏天工地上進行一次人工造冰的實驗,樹先生蓬頭垢面一文不名,卻總想著自己動手吃到最純正的人造冰棒。 邋遢的樹先生回到摩登城市,院線是個問題,票房讓人頭疼。似乎早前某個大鱷說過類似文藝片的春天即將到來的論斷,盡管這種想法有些老文藝青年和精英主義的天真樂觀不解風(fēng)情,太過信任中國大多數(shù)進電影院看電影的人的欣賞水平,以及急功近利恨不得365天天放映美國大片的院線經(jīng)理。不過,十一月這些小小的文藝片對著大大的市場進行的一次試水,值得認真看一看,到底文藝片的市場多好,或者多壞? 不以同情心論文藝,《星空》、《轉(zhuǎn)山》、《hello!樹先生》、《失戀33天》,以及不出意外下個月初即將上映的臺灣怪才作家九把刀的長片處女作《那些年,我們一起追女孩》都是值得尊敬的試驗品,不管他們中的誰贏了,提前登頂賺回了成本,搞起了慶功宴,都是文藝青年贏了,精裝的小眾口味在粗糙的大市場里獲得尊嚴。且看,小清新與重口味齊飛,票房與口碑成一色。內(nèi)陸飛魚/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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