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
林逋(967-1029),字君復(fù),錢塘人。隱居西湖孤山,二十年不入城市,終身未娶,種梅養(yǎng)鶴,人稱“梅妻鶴子”。卒謚“和靖先生”,后人稱林處士。有《和靖先生詩集》,存詞4首。
【長相思】
吳山青,越山青。
兩岸青山相送迎,
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
羅帶同心結(jié)未成,
江頭潮已平。
林逋在文學(xué)史上,首先是以隱士詩人而著稱的,他寫詩不喜保存,隨寫隨拋,并不希冀留名于后世,臨終前自書一詩云:“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評者認為比之王禹偁的謝表:“茂陵封禪之書,惟期死報。”一句,品格更見高邁。但王禹偁為宋室之臣子,林逋做人間之隱士,志向與要求均自不同,也不必一概而論。林逋的詩集是后人收集而得,一共300多首,而填詞在當(dāng)時猶視為小道,存留更少,《全宋詞》僅見4首,其中一首還是那篇著名的《山園小梅》,當(dāng)作《瑞鷓鴣》這個詞牌來傳唱,按嚴格要求,他的詞作只應(yīng)該算作3首。
其實說到林逋,《山園小梅》一首無論是詩是詞,都必然無法回避不提的,其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聯(lián),被推為詠梅絕唱,后人甚至評為:“暗香和月入佳句,壓盡千古無詩才。”林逋這一聯(lián)并非原創(chuàng),而是本于江為的詩句:“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但原作分詠兩物,僅是寫景而無意境,林逋只改動了兩個字,卻是神韻特出,有點鐵成金的妙處。另外在意境上,也偶有人譏議,如王居卿就曾在酒席間對蘇東坡議論:“林和靖梅花詩里‘疏影’、‘暗香’一聯(lián),作為詠杏花、詠桃李的詩也可以呀!”蘇東坡是個幽默的人,沒有直接爭辯,只是說:“當(dāng)然是可以,就怕杏花李花不敢承當(dāng)!”滿座大笑,估計王居卿當(dāng)時也只有訕訕無語。而《帶經(jīng)堂詩話》里對諸如此類的議論就毫不客氣的駁回去:“《陳輔之詩話》里說和靖的梅花詩描寫近似于寫野薔薇,這種說法連詩人的意境都沒有深入的理解:‘疏影橫斜水清淺’,野薔薇能有這樣的瀟灑標(biāo)致?”
不管后世怎么評論,林逋的梅花詩,確實做到了后無來者的地步,這“疏影”、“暗香”二語,也成為梅花的專用形容詞,移去形容別的花都不可。南宋姜夔的自創(chuàng)調(diào)詞,名為《疏影》《暗香》,一看就知道是詠梅詞,張炎想改詠荷花,便將詞牌名改成《紅情》、《綠意》,不便照樣沿襲舊名。對于梅花來說,雖然“自從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甚至被公然認作妻室,但能有這樣風(fēng)雅高潔的賞識者,總比只解嫁東風(fēng)的桃杏要欣悅得多了!千古惟有梅花能當(dāng)此詠,也惟有林和靖能當(dāng)此花,不然的話,隨便換一個人再學(xué)他稱“梅妻”試試?即便無人嘲笑,只怕自己也會醯錳筧弧?/P>
林逋終身未娶,當(dāng)然也沒有子孫,這一點人人皆知,可是又偏偏有人自認是他的后代,明代詩人陳嗣初曾經(jīng)接待一個自稱是林逋十世孫的人,并不說什么,只是拿出《宋史·林逋傳》來讓他讀,讀到“和靖終身不娶,無子。”這一句的時候,來客不禁默然。陳嗣初大笑,贈了一首七絕給他:“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后代有孫兒?想君自是閑花草,不是孤山梅樹枝。”嘲諷得可謂尖酸。
但現(xiàn)代人也有對林逋的傳說提出質(zhì)疑的,理由便是他所作的這首小詞《長相思》:“都說林和靖終身不娶,方有‘梅妻鶴子’之說,我卻終有疑惑:那個終身只愛草木禽羽的人,果然能寫出《長相思》來嗎?……想來,處士林和靖也是有眼淚的,也是有愛情的。梅可愛,鶴可愛,但終究是人最可愛。……在我,卻是希望隱士有后的。絕人情愛的隱士,終不如增人情愛的隱士更可信呢……”寫這一段話的,是一位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的女士,也許出于女性的心理,更希望理想中的人物更帶有兒女柔情吧。我則以為不然,為什么林逋“梅妻鶴子”,便是“終身只愛草木禽羽”,無情于人,便是“絕人情愛”?林逋并沒有提倡不婚主義遠離家人,我們看他的詩集,對自己的侄兒也愛護關(guān)懷,他的不婚,他的寄托情懷于梅鶴之間,為什么就一定要視作乖僻不近人情?讀他的小詞,可以見出他對人間的情愛懷有一份寬容體貼之心,他個人的不婚,也許只不過是沒有遇著自己的那杯茶而已,又有什么可說的呢!
林逋并非隱居而拋棄婚姻,因為做隱士只需要“不宦”,并不需要“不婚”,與林逋同時代的隱士楊樸,就有妻子,在他被召到朝廷之際,還能寫詩調(diào)侃之:“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如此詼諧別致的送行詩,視帝皇召見的“恩寵”為“捉將官里去”的災(zāi)禍,使得宋真宗也無奈而失笑,只有將楊樸放還回山。突發(fā)其想,如果林逋也遇見這樣可愛的陪伴自己隱居的妻子,是否還會堅持抱著他的獨身主義?按:似乎近些時爭執(zhí)林逋究竟有后代與否的文章也不少,亦有人執(zhí)家譜稱為林逋后代,其實也沒什么可疑,因為據(jù)當(dāng)時記載,林逋身后有親屬為之“立后”,依古代人重視香火傳承的觀念,被立為林逋之子嗣的人(多半是他的侄輩),自然也可以名正言順的稱為林逋后人了,只是從血緣上來看并非他的直系后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