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皇家畫院力求形似,筆墨精微,無神韻可言。歷任仁宗、英宗、神宗三朝重臣韓琦提出:“觀畫畫術(shù),唯逼真而已。得真之全者絕矣,得多者上也,非真即下矣。”而文人畫家以為繪畫為文人逸士風(fēng)流瀟灑之作,自娛娛人,非工匠庸俗浮淺之作,必須注重物理之推究、自然之觀察,眾口一詞強(qiáng)調(diào)繪畫必須氣韻生動、傳神寫心。東坡居士是提出文人畫理論的代表人物。
蘇軾,字子瞻,自號東坡居士,四川眉山人。文、詩、書、畫,無不擅長。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文采風(fēng)流,前后《赤壁賦》為千古絕唱。作詩清新豪放,善用比喻。書法行楷兼勝,豐腴自然、天真爛漫,與蔡襄、黃庭堅、米芾并稱“宋四家”。繪畫善繪墨竹,也喜作枯木怪石。一次繪墨竹,從地一直至頂,人問:“何不逐節(jié)分畫。”對曰:“竹生時何曾逐節(jié)生。”這是他表現(xiàn)方法不受程式束縛的緣故。作枯木枝干枯槁,怪石奇奇,似抒發(fā)其胸中抑郁。興到時亦間作朱竹。
蘇東坡崇尚士人畫,而貶斥畫工,有云:“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所到;至若畫工,只能鞭策皮毛,看數(shù)尺便倦。”“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辦。”他還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他意思指繪畫的好壞,倘若以形似去衡量,那種見解就與無知的孩子差不多。東坡高度評價“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藝術(shù)造詣。曾云:“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古來畫師非俗士,摹寫物象略與詩人同。”他還舉出王摩詰的畫與詩,贊曰:“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
東坡自稱“天真爛漫是吾師”,他對詩文書畫作品,每注意其天然意趣。“斯人定何人,游戲得自在。”“能文而不求舉,善畫而不求售;文以達(dá)吾心,畫以適吾意而已。”簡而言之,“讀書作詩,以自娛而已。”當(dāng)然,繪畫書法也作如是觀。
東坡不論作文、賦詩,繪畫、寫字,凡所作,大抵有感而發(fā),出于創(chuàng)作沖動,乃付之筆墨:“空腸得酒芒角出,肝肺槎枒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寫向君家雪色壁。”東坡是怎樣畫竹的呢?“畫竹必先成竹于胸中,執(zhí)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即逝矣。”這也是蘇東坡和名畫家文同交流繪畫心 得的感受體會。熟視后出現(xiàn)所想,即捕捉其所見,轉(zhuǎn)瞬即逝,正如西方文士所謂“靈感”(煙士披里純)也。
談到繪人物肖像,東坡同意晉代大畫家顧愷之的看法:“傳神之難在于目。傳神寫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顴頰。”正因為畫眼睛、顴骨、面頰不易,東坡本人似乎未繪人物肖像。
東坡繪畫,每強(qiáng)調(diào)意在畫外:“時時出木石,荒怪意象外。”“摩詰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他也注意創(chuàng)新:“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陶淵明詩有云:“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草木得常理,霜露榮悴之。”常理乃指事物的內(nèi)在規(guī)律,永恒不變的道理。東坡提出了常形常理的概念:“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水、樹石、水波、煙云,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皆知之;常理之不當(dāng),雖曉畫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盜名者,必托于無常形者也。雖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當(dāng),則舉費之矣。”
蘇軾為嘉祐進(jìn)士,任翰林學(xué)士,禮部尚書,知杭州,清正廉明,敢于直諫,時遭謫貶。西湖有蘇堤即其從政遺澤。每出行,無不以筆硯自隨,觀察生活,了解民間疾苦。路間叢竹老木,雞棲豕牢,亦必就而繪之,是以逸筆草草,動有生氣。這正是繪畫大師的本色。
(作者曾任《文匯報》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