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地,心中總是彌漫著絲絲縷縷的愁,就如那氤氳在天地間的霧,朦朧了整個天空。想撥開薄霧見一片清澈的藍天,可那霧氣卻飄來蕩去,有影無形,怎么努力都抓不住它的影子,更不能把它驅(qū)散。于是迷蒙的心的空間寫滿黯然,傷魂的感覺。憂郁已是一種習慣,自覺不自覺中,就會抓往自己,那是一種淡藍色的情緒,微微的疼亦或深深的痛,無法傾吐的傷懷。淡然無味中,秋終于來了,安靜地,只是還沒有染黃尚綠的樹葉。蟬的歌已被金色的風吹散,樹下常有一兩只早已僵硬的蟬,再也看不到一絲生命存在的痕跡。漠然地從蟬的身邊走過,沒有心疼,亦不再心驚,或許熟視的結(jié)果就是心的麻木。零星的蟬鳴在微涼的秋風中傳來,生命結(jié)束前的孤獨吟唱,聲音中似乎已染上秋風的悲涼。樹下那些蟬的歌聲似乎還不曾離去,它們卻已帶著冰一樣的死寂躺在這里,仍在索繞的歌就如一個還在飄蕩的夢。
生命的來來去去就是這樣平淡,安安靜靜地來了,這世界并不曾留意,博大的天地包容了一切,也忽略了太多;驚喜的只是生命自己,活著的樂趣或許在出生的一刻就存在了,對自身存在的感動,對所處環(huán)境的喜悅。夏日里蟬一天天歌唱,那是對鋪展在面前的世界的贊嘆,是對白云與藍天的留戀,是對綠葉紅花的熱愛,是對清風明月的歌詠,只是它的歌聲又有誰會用心聆聽?花開花落的快樂與疼痛只有自己知道,真正能珍惜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生命謝幕時,依然一片寂靜,就如一朵花在風中無聲地凋落,那樣自然,那樣微不足道。感動于自己的心的感受,體味自己的心的呼吸。世界如此紛雜,我可以看重什么,可以輕視什么?誰又會在意我什么,誰又會需要我什么?自己不可能真正走進別人的生命,別人也不可能真正理解自己。一個個體與另一個個體永遠不可能真正相融,能尊重彼此的不同,就已經(jīng)不容易?;钪皇亲约涸诰`放生命的精彩,當然這綻放也只有自己能欣賞。
生命總是處于絕對的孤獨中,心的寂寞沒有誰能讀懂。總是有人在問,心事有誰知,知又怎樣,不知又怎樣?理解自己的人除了自己還會有別人么?或許在很多時候自己都難于理解自己,還怎么來奢求別人的理解?更多的時候,我們尋求的不是理解,只是一種包容。我的喜怒哀樂,只是希望有人能夠讓我釋放,就如允許一顆種子發(fā)芽,允許一朵花開放,允許一只鳥啼叫,允許我來表達一切,不管我對與錯,不管我瘋與癡。只是心事生長出來總是一種危險,關(guān)切最終都可能成為另一種形式的迫害。不是別人都不通情理,只是相同的體會不可能在這世界上存在,就如世界上不可能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孤獨是永恒的,因為心靈的不可復(fù)制。一個人的憂郁可能就來自清醒,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身的需要,卻明明白白地知道有太多的無奈。寂寞并不可怕,一個人可以在寂寞中走向成熟,可怕的是寂寞中的絕望,絕望會摧毀一個人的自我價值。我不知道自己那淡藍色的憂郁是不是最終會漫延成黑色的潮水,只是在孤獨中輕舔著自己的疼痛,努力在寂寞中安然。
傾訴只是一種習慣,只是因為寂寞,只是想找一對耳朵,只是想把自己的秘密倒出來,只是疼了痛了需要有人安撫,可是當自己真的傾訴時,心是否會輕松呢?語言的蒼白與無力只是讓自己潰敗,話說出來,就如覆水,再沒有收回去的可能,留下的,更多時候是遺憾。都說人心似海,如果真的是這樣,也一定潛伏著太多的暗礁,渴望駛?cè)氲拇?,是那么容易那么容易就被碰得四分五裂,沉入海底。獨守自己的一片海,雖然只有孤獨與寂寞相伴,但卻沒有傷害。于是不再希望有人懂我,只是希望能有人尊重我。也許成熟就是人把自己封閉起來,心的大門只向自己敞開,寂靜中與自己交談,再不需要一對耳朵的背叛,更不需要一張嘴的指責。憂郁或許是人與生俱來的情緒,當一個人承認自己沉入永遠的孤獨時,這種情緒也就極其自然地彌漫心間。
秋的蕭瑟或許與心境吻合得沒有一絲空隙,那暗傷在涌動,就如看不見的淡藍色的憂郁。如果可以,我想我愿意擁有一片澄澈的天空,看一看純凈的蔚藍,聞一聞陽光的氣味,只是那霧氣已飄滿天際,已毀的信念如何才能站起?但我依然渴望,雖然偶爾中午還會有些熱,陽光強得映花人的眼,但感覺與夏日已有很大區(qū)別:空氣里不見了粘住人的濕潮,風吹過時沒有熱氣拂面,風里透著微微的爽,沒有陽光的所在找不到一星兒燥,總是靜靜地垂著一片陰涼。雖然夏日還沒有走遠,但畢竟是秋天了,秋的端倪正在顯露,田野里已有了秋的痕跡。走在曲曲折折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迎面拂來清涼的風,風里融著淡淡的田野的味道,深嗅一下,清新透入心肺,微微的醉。那是莊稼成熟前的清甜以及野草野花紛雜的芳香,亦或還混有池塘中水的腥。經(jīng)過一個夏日的狂長,莊稼已有模有樣,都看得見收獲了,只是成熟還欠時日,畢竟剛剛初秋,一個秋天的時光會讓它們豐滿多少呢?在秋日的陽光下,莊稼的葉片閃著光,柔和的光,葉子本來的濃綠在這微光中顯出一些風致,沉甸甸的喜悅就要爬上莊稼們的臉。
大片大片的玉米,讓田野的秋意分外濃起來了。晚春播種的玉米馬上就要成熟了,頭上的玉米穗已干枯,成了土地一樣的顏色,只是沒有土地的濕潤,看起來輕飄飄的,這玉米曾經(jīng)的花已徹底萎了,但卻不肯離去,不舍那金色的收獲么?不少玉米葉暗綠中染上了褐色,耷拉下去,這讓別在玉米腰間的棒子分外醒目——那些玉米棒的皮已微微干了,土黃中帶著綠,大多呲牙裂嘴的,粒長得太滿,外皮包不住了,這些玉米粒也就瞪著眼睛看自己的鄰居,看來早玉米的收成差不了??粗@些玉米田,讓人覺得秋這樣近,她已鋪開自己的衣襟了,拾秋的日子就在眼前呢!用不了幾日,這一片片玉米就會躺倒,生長已讓它們疲累,秋天終于來了,它們已完成了自己的一次生命歷程,秋風會撫它們?nèi)雺?,等待明年春天的又一個輪回。
夏播的玉米正盛呢!它們的生命周期太短,秋風起時剛剛秀穗吐須,好像總帶著幾分匆忙,從生長到成熟都在爭分奪秒,對于生命來說,要想收獲實在不能放松呢!剛鉆出的玉米棒細細的,一串紅纓垂在外面,等待著風中的愛情,渴望孕育愛的果實。這些晚玉米,一棵棵挺挺托托,挨挨擠擠的,葉與葉交織成網(wǎng),兜住的是村民對豐收的熱望。風吹過,玉米沙沙沙地在說話,傾訴對和風麗日細雨的感激么?看玉米在秋風中怡然舒展的樣子,竟會心生幾分羨慕,想自己在這紛繁的社會中,比田野上的一株玉米又能多幾分引人注目的地方呢?其實只是社會這片田野里一株會行走的玉米罷了,卻不能擁有玉米在田野里享有的那份寧靜。如果來生還是非常平庸,不如就做一株田野里的玉米吧,在風的陪伴中,品雨的甘甜,享光的熱烈,在生命的寧靜中,最終握住豐滿。
大片大片的玉米是田野中最尋常的風景,遍布田野的每一處,那是田野中最嘹亮的歌,呼啦啦吹起來,漫延到天地的盡頭——哪里的秋天沒有玉米的影蹤?田野中一片片凹下去的綠,蔥蘢的綠,低低地罩住土地,如土地匆忙中披在身上的一件單衣,那是花生亦或紅薯?;ㄉ氖⒓倦S著夏日走開了,密密的枝葉間已看不見一朵小黃花,一色的翠濃得能映綠人的眼。圓圓的葉子小小的,油潤潤的,顯示出雨水的充足。垂向地下的一條條長須,那是花落后的果實。落花生,落花生,它的花落后扎入地下,在大地的懷抱中悄悄孕育種子,那不是謙和,而是一種機智吧,把自己藏起來,可以避開多少不懷好意偷覷的目光呢?自然中的智慧無窮無盡,細心觀察時,總會讓自詡為萬靈之長的人類汗顏。一片片花生在這初秋的田野上繡著秋的艷,它們正在飲著秋的雨,餐著秋的露,吸著秋日陽光,豐滿著自己。當秋風里尋不到暖意時,花生們也就會在那微寒中萎去,獻出一串串飽滿的種子。
紅薯并不多,都種在田邊溝坎上,村民舍不得將大片的土地種它們,似乎它們在莊稼中提不上檔次,雖說災(zāi)難時它們沒少給村民擋口,但根深蒂固的觀念太難改變了。紅薯們可沒有人類這些念頭,給它們一點陽光,它們就會燦爛,才不管那些呢,只要能把根深入土壤,田邊怕什么?透光又通風;溝坎不好么?排水又透氣。它們在那些地方與野草爭奪著地盤,心形的葉子密密擠擠的,肆意生長著,把野草都蓋住了,野草被罩得細細弱弱的,只能在那密密的葉子中吃力地探出一點頭。家鄉(xiāng)的紅薯,成了最不需要村民費心的莊稼,栽下它們,任它們在風里雨里自生自滅,它們的收獲多與少對村民來說都不重要??!可看田野中紅薯的長勢,就知道這隨意的栽種,也會換來豐厚的回報呢!那粗壯的蔓,那肥大的葉,那旺旺的模樣,不是在向秋天炫耀么?當寒霜奪走它們的鮮綠時,它們應(yīng)該會給自己的主人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哪一片玉米或花生的地邊上,高高地立著一排高梁,只一排,有些孤單。高梁穗秀出了許久,已散開來,低低地垂向四周。母親曾告訴我這種高梁是粘高梁,不是為了吃米,村民種上幾棵,是為了用脫去高粱米的穗子做笤帚,做炊帚。高梁的穗子已些許發(fā)紅,秋風正拿著畫筆為它們著色呢!而它們的葉子還綠著,只是被風吹折了,掛在秸桿兩側(cè),這更增加了它們的孤獨感,在田野里顯得那么高,那么纖細脆弱,它們因此站得都不太直,歪歪斜斜的,似乎總在渴望著趴下,偎在大地的懷里,結(jié)束這一日日的孤獨。各種各樣的豆子們,或站立或纏繞,它們都在秋風中舉著一枚枚豆莢,那是它們的寶貝呢,它們能不小心地擎在眼前么?野草與野花占了邊邊角角的地方,還在延續(xù)著夏日的輝煌,青翠中點綴著或白或紅的小花。很多野草都已結(jié)籽了,一串串草籽在野草頭上搖晃,秋的感覺在這搖晃中蕩漾開來——那是秋悠閑的口哨,吹啊吹,一直吹到冬的心里去。
這些年,勤快的村民都已老去了,年輕的村民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出外打工上,田野里很少看到村民忙碌的影子,甚至有些田地露出了荒蕪。但當秋在田野落腳時,田野的歌聲依然很美,很美;家鄉(xiāng)有山,卻沒有山本該有的風景,不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而是這家鄉(xiāng)的山早已不能承載現(xiàn)實加給她的沉重,那傷痕累累的身軀如何還能談得上優(yōu)美?家鄉(xiāng)的山,總是一片迷蒙,無論怎樣晴朗的日子,那煙塵是她永遠扯不掉的外衣,煙塵中或許還有綠,只是帶著灰,如老人染了霜的發(fā),滿是滄桑。青山曾是她的昨天,現(xiàn)在已成了她心中遙不可及的夢,她眼看著自己一天天削瘦,一天天衰弱,卻無可奈何,這無奈卻在時時啃噬著她,讓她不得安寧,于是山的疼痛與日俱增,雖然她的心早已碎裂在對她的掠奪聲中,但她還沒有死去,她還在茍延殘喘,她只能繼續(xù)承受這不能承受卻必須承受的疼痛。
雖然家鄉(xiāng)的山也曾有過自己的美麗。那是什么時候?山上長著高高低低的樹,雖然還談不上林海的壯觀,但畢竟能把山染成一片濃綠。家鄉(xiāng)的山,本來也不是太高,海拔都在幾百米以內(nèi),且坡度較緩,少有裸露在外的巖石,不算嚴苛的自然條件,無論哪種樹,都能在山上生長,因此山上曾樹影搖曳,野草蔥蘢。山與樹的和諧,營造出溫馨的自然環(huán)境,這曾讓無數(shù)動物把山當成最好的家園,一年四季,野獸在林中出沒,百鳥在山里唱歌,清泉淙淙永遠在彈奏迷人的樂曲,白云朵朵在藍天舞起碧水雪荷。那時的山,總能在冬日喚來朝陽映襯她的銀裝素裹,總能在夏日聚起陣陣清風吹響她的草哨林笛。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人們的欲望開始膨脹,貪婪的目光投向任何一處能給自己帶來利益的地方,于是天空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澄澈,藍天成了永遠帶著霧氣的灰色,多少年來都是清澈見底的池塘河流,水色暗濁,游魚艱難度日,一慣富足的山又哪里可能走脫?人們的財富夢早已深深地深入山的深處:不只是山上的樹、草,不只是夢中的獸、鳥,哪怕山中的石頭,都是滾滾不斷的金錢!
承載了不能承受的重負,山的美麗如何不成昨日黃花?最早消失的可是山中那悠悠千年的山泉?那清清甜甜的水流,曾滋養(yǎng)過多少鳥獸魚蟲?曾映照過多少春花秋葉?可是它們還是枯竭了,當整個地球都疲憊的時候,它們的生命還怎么可能鮮活?塵世的風沙很快掩埋了它們的蹤跡,仿佛它們并沒在人間來過,只是很久之前的一個夢一樣。泉水的枯竭卻帶走了山的生命力,青翠的山少了水的滋潤,一天天顯出凋蔽,而那些充滿渴望的雙手又在攫取著山的財富,粗大的綠樹漸漸消失,連帶著那些棲息在林中的鳥獸,也跟著銷聲匿跡,山曾經(jīng)的活潑再也沒有影子,那些獸的影,那些鳥的歌,是否真的曾在她的生命中存在過?少了樹的庇護,少了水的滋養(yǎng),頑強的野草也不再豐茂,哪怕在夏日都不能蓋住枯黃,山?jīng)]有了夢,只剩下無盡的疲憊!但山還在,她還沒有完全走入絕望,雖然心里很疼很疼。
人們的眼光總是看得越來越遠,少了青翠的山依然是不可小覷的財富,“在人的眼里,永遠沒有徹底沒用的東西”,這句話不知是贊揚還是諷刺,但這句話卻帶來了山實實在在的悲哀!山的骨胳——石頭,一樣有價值,一樣能為人們換來金錢,于是人們向山進軍的號角吹得更為響亮,把一座座山徹底肢解,雖說山脈還在,但她的身體卻在一塊塊消失,從她發(fā)現(xiàn)人們對她永無止境的需要開始,她的心就開始碎裂,身體的疼痛是被生硬的撕裂,心理的疼痛是看到人們對她寄予的財富夢太大太大,大到要用她的整個生命來換取。每一次在一聲巨大的破裂聲中她都會隨著身體的斷裂而昏死,醒轉(zhuǎn)來時,看到的是又一塊肌體成了人們的財富!
沒有什么能阻止人們對財富的癡迷,家鄉(xiāng)的山只能在這疼痛中徘徊。每看到家鄉(xiāng)的山,看她在塵土中硝煙中掙扎,我都仿佛聽見她在痛苦地呻吟,那一座座永遠消失的山早已重新在平原的土地上站起,只是那再也不可能成為山的模樣,那只是一片片水泥森林,山的形象在它們的夢中都不可能再出現(xiàn),那寫滿冷漠的高樓大廈,何以承載曾經(jīng)的青山綠水?或許終有一天,當它們倒下時,還能想起曾經(jīng)與土地連在一起,曾經(jīng)是山的一部分?只是這樣的未來還茫茫無期!依然留在家鄉(xiāng)的山,早已殘破且面目全非的山,時時忍受傷痛的山,她再也沒有夢,只有對死亡的等待——終有一天,所有的部分都會成為商品,都會在平原上重新站起,只是那再也不是山,再也不是山,那山的美麗它們都不可能會憶起,更不可能承載!青山綠水的夢是不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遙遠?山的疼痛什么時候才會讓所有人憐惜?當我們把自己的貪婪強加給山時,有沒有想過終有一天,自然也會把一個噩夢強加給我們自己?或許那時,我們再也沒有生存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