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樹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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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李君和方蕓在北方一所重點(diǎn)大學(xué)里讀書，他們是一對讓人羨慕的情侶，他寫了一首好詩，她畫了一手好畫，人們都說他們是“金童玉女”。    李君來自江南小鎮(zhèn)，方蕓是地道的北京女孩，他們初見，就如寶玉初見黛玉：“這個妹妹，我是見過的?！?br>    相戀四年，畢業(yè)的時候，方蕓把李君帶回家。母親問他的家世，李君一五一十地說了。方蕓驚覺自己的母親變了臉色，然后拂袖而去，下了逐客令。
   “怎么了？”方蕓心里忐忑不安地問母親。
    母親說，“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搞武斗，是李君的父親把她的父親搞死的，那時，方蕓還小。母親說：“你能嫁給他嗎？你嫁給他，我寧可撞死?！?br>    李君不相信，回到南方小城，瘋了似的去問父親。父親沉默了很久才說：“文化大革命”那時太亂了，有些事，說不清……”之后是長久的沉默。
    剎那間江河逆轉(zhuǎn)，一對相戀的人，因?yàn)樯弦惠吶说亩髟咕鸵嬌暇涮枴?/p>

 
   怎能甘心？方蕓跪在母親面前，求母親放愛一條生路。母親說：“除非我死，否則永遠(yuǎn)不可能?！蹦赣H為了愛人守了20多年寡，她如何舍得這如血親情？

  方蕓絕望了，哭著對李君說分手：“除了你，我一輩子不嫁，我等你，哪怕，從青絲，到白頭?！崩罹郎I流滿面地抱著她：“除了你，我誰也不娶，哪怕等到來世?！蹦鞘窃谏鲜兰o(jì)80年代，那是愛情誓言。他們相約，一輩子不分開，永遠(yuǎn)為對方豎守愛情。
    畢業(yè)五年后，他們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理父母相逼：有人提親，他們都一一拒絕，他們心中的戀人只是對方。后來，他們偷偷約會，背著雙方父母，因?yàn)樵趺锤魯啾舜碎g的愛情??！
    這五年，方蕓在北方，李君在南方。每隔兩個月，她就會坐火車去找他，從北京坐到那個小城，有時只買一張硬座，只為省下點(diǎn)錢為他買些補(bǔ)品。他太瘦了，她看著心疼。
    這一奔波，就是五年。
    五年，從北京到小城，有著方蕓一路的愛和歡喜，她背著母親做這一切，只說是出差，其實(shí)，不過是看一眼遠(yuǎn)在南方的戀人。
 28歲那年，李君來找她了：“我們私奔，或者，一起殉情吧！”原來，他家里出了事，母親去世了，他是獨(dú)子，父親給他跪下說：“兒子，你結(jié)婚吧，我求求你，咱家的香火不能斷了呀！”為了讓他結(jié)婚，父親長跪不起！李君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來找她，想和她一起私奔。
    方蕓沉默了。這份愛情，代價太大了，她不能因?yàn)樽约旱膼矍閭怂赣H的心，這樣的固執(zhí)雖然忠貞，但多么自私呀！
   “不！”方蕓說，“我不和你私奔，你沒那個自由！我也不和你殉情，你必須照顧風(fēng)燭殘年的老父親。去吧，找個好姑娘結(jié)婚吧，我不怪你。因?yàn)?，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br>    李君抱住她，放聲大哭，似杜鵑的啼血嗚咽。他沒想到，自己心愛的姑娘是這樣的大度，為了他一家人的幸福，居然對愛放了手。他勸她：  “你也結(jié)婚吧，別等我了，來生吧，來生，我一定娶你?！?br>    方蕓搖搖頭：“此一生，再難與他人相逢相知。我就當(dāng)棵守望的木棉，站在風(fēng)中，等你！”
 最后一面，李君送給方蕓一枚雙玉蟬，珍貴的祖母綠，是他家的傳世珍寶。兩只蟬，并肩而立，那樣癡情地看著對方。李君說：“雖然不是價值連城，等你老了，不能動了，就把它賣掉，它，可以養(yǎng)著你！看到它，就是看到我了。”
    方蕓撲入他的懷中慟哭，這個男人連她的年老都想到了，怕她一個人過不下去，把傳世珍寶給了她。這一生，愛一場，值了.
    方蕓送給李君的禮物是一幅畫。那是她畫得最好的一幅畫——兩棵木棉樹，開滿了花萼，一朵一朵。她沉情地說：“那是我的盼望，盼望來生，我是其中一朵，而你把我摘下。”
    結(jié)婚那天，李君把畫掛在新房里，淚流滿面。那兩棵木棉樹，一棵是他，一棵是她呀。她沒有離開，在他的心里，在他的靈魂里。
兩個相愛的人相約永不再見，永不再聯(lián)系。是因?yàn)?，善良的方蕓想讓他把一棵心撲到家里。

 之后20年，他們再無任何聯(lián)系，一個在南方，一個在北方，從此，真正的天各一方。這20年，方蕓做生意，成了北方著名的畫商，她在北京開了一家特別大的畫廊，而且長期去國外買畫賣畫。不過，她還是一個人，雖然有很多追求的男子，可她總是微笑的搖頭。此時，方蕓的母親早已過世，彌留時拉著她的手說：“孩子，媽對不起你，耽誤了你的一生。你去找他吧?！狈绞|哭了，這話，晚了20年，他已有妻有子，她還能去找他嗎？
  20年后，方蕓已經(jīng)是快50歲的人了，頭發(fā)里有了銀絲，額頭上有了皺紋，她不再年輕，可是，她的心還是20多歲的樣子，她的心里，還是他，全是他。
  那天，接到電話時，方蕓正在去俄羅斯談生意的火車上，是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八恍辛?，一直呼喊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因?yàn)?，他常常在夢中喊你的名字?！?br>    剎那間，方蕓崩潰了，渾身哆嗦著中途下車，然后趕往飛機(jī)場，她必須去見他，不管別人說什么，她都要去見他。春閏夢里相思又相思的人，你要等我??！
 看到對方的剎那，他們都呆了：少年子弟江湖老，紅粉佳人兩鬢斑??！
    在醫(yī)院白被子里的李君骨瘦如柴，面目早就全非——他得肝癌，晚期，如果不是等待她來，早就魂去他鄉(xiāng)了。
  “你怎么可以這樣？誰讓你變成這樣的？……”方蕓撲過去，滿是委屈，“你說過你必須活到80歲，你說過你必須是我近旁的那棵樹！”
  李君已經(jīng)說不出話，只微微伸出手，想摸一下她的臉。她把臉埋在他手心里，那心里，有了一捧一捧的淚。
    他的妻子、女兒站在旁邊，淚如雨下。
    幾小時后，李君離世。方蕓心痛如死，去布置他的葬禮。他的壽衣，是她給他親自穿上的。為他穿那件貼身襯衣時，她呆住了。他的胸口上有刺青，是一朵蓮花，清秀無敵。她淚如雨下，她的名字原本是青蓮。
  青蓮，那是一朵刺青的蓮花啊。

 而她的刺青在心里，他的人、他的名字、他的容貌，全在她的心里，也是一道道刺青，一生無法抹掉。
    葬禮之后，去李君家，方蕓才知道，他過得那樣清貧，做了一輩子中學(xué)教師，仍家徒四壁，妻子下了崗，女兒上大學(xué)沒錢，而他如果有錢，也不至于把病拖在這時候。他明明知道她有錢啊，她的消息在網(wǎng)上有多少啊，好多拍賣會都有她的身影，她一出手就是幾千萬啊，可是他居然沒有張過口。這才是他呀！只是一棵樸素的樹，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她，絕不糾纏她。    方蕓做了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給他妻子買了一棟當(dāng)?shù)刈詈玫膭e墅，送他女兒出國留學(xué)，然后留下一大筆錢，悄然離去    方蕓明白，如果愛這個人，會愛他的所有——他的妻他的子，她都會愛。原來，愛到最后，全是心疼，全是憐憫，全是一絲絲一縷縷剪不斷理還亂的真情！
    李君走了，這世界顯得多么空礦而無聊。他走了，方蕓的心也空了。兩棵樹本就是連在一起，盤根錯節(jié)多少年！但現(xiàn)在，他走了，一個人去另一個世界。從此，方蕓再沒有出現(xiàn)在各種拍賣會上，再沒錦衣玉貌出現(xiàn)過。不久，她的葬禮在北京舉行。她和他死在一年，相隔不到六個月。
    方蕓是憂郁而死的，她無兒無女。親戚說，死時，她手里握著一枚玉，那枚玉叫雙玉蟬。
    是李君的妻埋葬了方蕓，把她葬在他的身邊，葬在了江南的那個小鎮(zhèn)上。那是她向往了多少年的地方吧
    “讓他們永遠(yuǎn)在一起吧?！崩罹钠拚f，“墳前種上相思樹，墳后種上同心花，讓他們在天堂里相愛吧。”
    那兩棵相思樹，是兩棵木棉樹——根：相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