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創(chuàng)作,可以直抒其情,明言其事,也可以情附物上,意在言外。言在此而意在彼,古稱之為“寄托”,也即語言的暗示性,多表現(xiàn)在詩歌意象的寓意上。比如全國語文高考卷曾考過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一詩: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wù)哿稳瞬黄鸸蕡@情。” 詩中“折柳”的寓意是什么?“折柳”在這首詩里就是一個意象,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指曲名,即一支漢樂府古曲《折楊柳》,此曲抒寫的是離別行旅之苦。二是指一種習俗,一個場景,一種情緒,古代離別的時候,往往從路邊折柳枝相送,楊柳依依正好借以表達戀戀不舍的心情。折柳幾乎就是離別的同義語。在古典詩詞的學習和鑒賞中,類似“折柳”的意象還很多。所以,為了進一步明確詩歌語言的暗示性,我們還得先從詩歌的意象說起。 意象就是(物)象與(情)意的組合。即詩中的形象,它不僅包含人物形象,也包括詩中所寫的景和物,還包含了作者的情思。詩歌意象因物象的不同,有的是景,有的是物;有的是事,有的是人;有的是單一的,有的是多個的。 如蘇軾的《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詞人的悵惘心境正是由“缺月”、“疏桐”、“幽人”、“孤鴻”、“寒枝”等意象來表達的。 王維《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由“竹林”、“孤琴”、“長嘯”、“明月”等構(gòu)成了清幽絕俗的意境。 李白《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這首詩表現(xiàn)了李白什么樣的感情?思鄉(xiāng)之情。詩中的月亮就不再是純客觀的物象,而是浸染了詩人感情的意象了。 杜甫《月夜憶舍弟》:“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露總是白的,但今夜更白,因為感受在今夜;月無處不明,但故鄉(xiāng)更明,因為憶弟思家。詩人以幻作真,為的是突出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白居易《憶江南》“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江花”、“江水”兩個意象就足以說明白居易的快樂生活。 如馬致遠《天凈沙?秋思》:由“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這組意象共同描繪了一幅蒼涼蕭瑟的秋景圖,強化了詩人孤寂痛楚、凄愴欲絕的思鄉(xiāng)情感。 王安石《梅花》:“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詩句既寫出了梅花的因風布遠,又含蓄地表現(xiàn)了梅花的純凈潔白,收到了香色俱佳的藝術(shù)效果。 陸游的著名詞作《詠梅》:“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借梅花來比喻自己備受摧殘的不幸遭遇和不愿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 再如柳永的《雨霖鈴•寒蟬凄切》“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中,通過“楊柳”、“曉風”、“殘月”等意象,就能知道所傳達出來的是傷別情懷。 詩歌創(chuàng)作離不開意象,意象的選擇只是第一步,是詩的基礎(chǔ);組合意象創(chuàng)造出“意與境諧”的詩的藝術(shù)境界才是目的。意境是詩人的主觀情思與客觀景物相交融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渾然一體的藝術(shù)境界。意境與意象在本質(zhì)上有一定的聯(lián)系,它們都是主觀與客觀統(tǒng)一的產(chǎn)物,都是情與物的結(jié)合體。但它們又有區(qū)別:從形式上看,意象與詞句相關(guān),意境則與全篇對應(yīng)。 如李白《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這首詩有如下意象:黃鶴樓、煙花、孤帆、長江等。這些意象組合起來便成了一幅融情于境的畫面:詩中沒有直抒對友人依依不舍的眷念,而是通過孤帆消失,江水悠悠和久立江邊若有所失的詩人形象,表達送別友人的深情摯意。字面上句句寫景,實際上句句都在抒情,可謂一切景語皆情語。 如王維的《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深澗中。” 詩中寫了寂靜山林中的落花、空山、月出、鳥鳴、深澗幾種景象,這些景象無不包含了詩人的獨特感受,這就是此詩的意象。首句的“閑”是悠閑、恬適,是指對官場、名利、人事紛爭的厭惡和回避。對于桂花落一般是不會特別在意的,只有心境寧靜的詩人才會注意到,因此落花的景象就傳達出詩人一種獨特的寧靜的心境。春桂落花本是客觀的,在這里卻是主觀的,是詩人眼里、心里的落花,帶有詩人濃重的感情色彩。“空山”也是這樣,“空”是“空寂”的“空”,也是一種寧靜的境界,這種境界在夜靜時分感受就更為深切。“月出”和“鳥鳴”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兩種意象。詩人以動寫靜,以有聲襯無聲不但寫出了山林的寂靜,更寫出了詩人內(nèi)心的恬靜,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詩的意境。這首詩由幾種意象連綴融合而創(chuàng)造出的詩的意境是一種寧靜幽深的藝術(shù)境界。這寧靜并非死寂,而是充滿生機,充滿情趣的恬靜,它充分顯示了自然美使我們與詩人產(chǎn)生情感的共鳴,更加熱愛大自然,熱愛生命,體味詩境的溫馨與優(yōu)美。 再如賀鑄《青玉案》中“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這三個意象組成一個整體,藝術(shù)地回答了“試問閑愁都幾許?”它不是三個意象的簡單相加,而是形成了一個感人的藝術(shù)境界:閑愁像無邊無際的如煙青草,似狂飛亂舞的滿城飛絮,若凄清迷茫的黃梅時雨。 一般來說,詩像不像詩,有無詩味,主要看意象;詩美不美,有無意蘊,主要則看意境。由詩味到詩美,實際上就是由意象到意境的挖掘過程。離開了意象,就無以談意境。因此,在詩詞中,起點是意象,終點是意境,靈魂卻是用暗示性的詩歌語言表現(xiàn)出來的意象的寓意。從這個意義上講,詩歌語言的暗示性是“形”,詩歌意象的寓意是“神”。明確了意象的寓意,詩歌語言的暗示性也就明確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