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軍與關中義軍共滅王莽的時候,劉秀仍然很溫順,一步不離地在更始帝劉玄身邊做有名無實的破虜大將軍、武信侯,既不能入朝為政,也無法出朝作戰(zhàn)。
王匡攻拔洛陽以后,劉玄決定遷都洛陽,這宛城也太小了,一點都不合咱的皇帝身份。不過洛陽城經(jīng)過這次的戰(zhàn)亂已經(jīng)破敗不堪,應該修葺修葺。有能耐的人總是容易被記起。他不覺就想到劉秀,還是應該讓這兄弟做點事情吧,就以劉秀行司隸校尉,前去整修洛陽的宮殿官府。
司隸校尉初置于漢武帝征和四年,本用于加強京城治安,有一千二百人的軍隊。后來職權幾多變遷,除了搞治安外,還是重要的監(jiān)察高官,監(jiān)察的范圍主要是京城和三輔(京兆、左馮翊、右扶風)和河東、河南、河內(nèi)、弘農(nóng)七郡地區(qū),監(jiān)察的對象不限,上至王侯三公,甚至是皇后太后也敢說上一二,下至列卿郡守縣令。權力很大。
不過,這時的劉秀還只是個“代司隸校尉(行司隸校尉)”,還不是正式的,而且他這個司隸校尉可以說是光桿司令,劉玄就只給了他這個空頭稱號,不給一兵一卒,任務也就是當個修理工,那你直接封我個將作大匠(職掌宮室、宗廟、陵寢等的土木營建)不就行了嗎?況且劉玄也知道他的這些所謂手下都是綠林軍的人,他們早就看不慣劉秀了,還想讓這些人去給劉秀做手下,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對劉秀來說,這不要緊,有名號就行,自己的馬仔還要可靠些。可是眼目下自己手邊只有臧宮和祭遵兩人,還要幫手才行。
臧宮,字君翁,潁川郡郟縣(今河南郟縣)人。年輕時曾為吏——本亭亭長,后來升為鄉(xiāng)里的游徼(負責本鄉(xiāng)巡查盜賊,相當于派出所所長),綠林軍起義時他也帶著家丁賓客加入下江兵,被分配給劉秀當部下,這就改變了他的命運了。他作戰(zhàn)非常勇敢,深得劉秀賞識,一直被劉秀帶在身邊。因戰(zhàn)功卓著,明帝劉莊于永平三年(公元60年)在南宮云臺閣將其列入“云臺二十八將”之一。
祭遵,字弟孫,潁川郡潁陽(今河南許昌西南)人。這人家庭富裕,讀了點書,所以性恭儉孝順,但是骨子里還是恩怨分明,嫉惡如仇,膽兒大,有一次幾個縣吏見他像個讀書人就欺負他,他回頭就約了幾個黑道弟兄滅了那廝。全縣皆驚,說這小子平常看起來挺溫順的呀,原來這么暴力。劉秀帶兵在昆陽大敗王尋后,再破潁陽,祭遵這時是縣吏,請求跟劉秀混。劉秀見此人儀表不凡,還識字,就收留了他作門下史(相當于私人秘書)。
他想到了兩個可靠的馬仔:馮異、王霸。
劉秀先是繞道去潁川,帶上了還守在父城(今河南寶豐)縣的馮異和苗萌。任命馮異為主簿、苗萌為從事。馮異又向劉秀推薦了銚期、叔壽、段建、左隆,劉秀把他們都署為掾史。又去潁陽,帶上一直等候在此的王霸。
王霸字符伯,也是潁陽縣人,跟祭遵是老鄉(xiāng),原做過本郡獄吏。當劉秀轉戰(zhàn)穎川、昆陽一帶時,王霸便率賓客投靠劉秀。昆陽之戰(zhàn)后王霸留在穎川。此時劉秀經(jīng)過穎川,王霸便又帶上賓客追隨劉秀,劉秀欣然納之。
劉秀帶著臧宮、祭遵、馮異、銚期、王霸等來到洛陽。劉秀對漢朝典章制度非常熟悉,很快就讓洛陽的宮殿府衙基本恢復了往日風采。然后他就率領部下親自去迎接更始帝劉玄遷都洛陽。
更始帝大喜,遂率領同樣興奮地綠林眾將士浩浩蕩蕩地向洛陽進發(fā)。
當時政權初建,由于戰(zhàn)亂,物資缺乏,兵器、車馬、儀仗、服飾,不但簡陋破舊,并且式樣雜陳,非常混亂。并且綠林軍絕大多數(shù)都是土匪流民出身,沒見過什么世面,哪里知道官府宮廷的禮儀?所以他們的隊伍根本就沒注意這些細節(jié),居然還有人女人衣服、帶破頭巾的,看起來就跟叫花子過街一樣。
但是當時的社會是非??粗囟Y儀的,就和當時看人首先看這人長相一樣。你在那時候要是不注重禮儀儀表的話,是沒法得到別人的認可的。
當時的京師三輔地區(qū)(指長安附近的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三個地區(qū))的吏民聽說漢天子要在洛陽遷都,成群結隊地跑到洛陽東郊來迎接更始帝,當他們見到這種情況的時候,不禁大失所望。不過他們隨后就看到了大漢的希望——這就是隊伍后面的劉秀及其部屬。他們隊伍整齊,衣甲鮮亮,旗仗合儀。大家皆嘖嘖稱贊,更有老吏垂淚道:不圖今日還能見漢官威儀。
劉秀與劉玄這以對比,孰優(yōu)孰劣,一目了然。
定都洛陽以后,劉玄為了安定天下、鞏固政權,主要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分派使者去各地巡行,勸慰原王莽委任的州牧、郡守歸順漢室,還稱:凡是投降更始的官員就可以依舊保留原來的爵位和官位。大概的程序是:使者到某郡縣,太守縣令及其他地方官都帶著自己的印信到使者那里報到,將印信交給使者,表示歸順漢室朝廷;然后使者就簡單地講幾句客套話,登記造冊,然后就將印信賜還他們,表示我更始朝廷重新任命你的官職。最后吃吃飯,聊聊天,當?shù)匦抡喔脑斓膯栴}就在這樣輕松和諧的氛圍解決了。
當然,還有的郡縣地方官在戰(zhàn)爭中被殺造成當?shù)氐恼嗾婵?。對于這種情況,更始帝便派遣自己的人去接任:任光為信都(郡治今河北冀州市)太守,彭寵為漁陽(郡治漁陽縣,今北京密云西南)太守,龐萌為冀州牧,王閎為瑯玡(郡治今山東諸城)太守,鄧晨為常山(治真定,即今河北正定)太守。
這個手段其實頗為高明:首先,當時更始的實力范圍只包括荊州、長安、洛陽一帶,通過寬大招安的方式,更始可以招降不少新莽太守,既而擴大地盤;其次,更始政府剛剛開始行政,要在全國一百多個郡、上千個縣派上太守、縣長是件很麻煩的事,通過招降、敘用新莽的太守、縣長,更始可以暫時有效地做好地方上的管理。
雖然更始遣使巡行的辦法很好,但是具體實施的時候卻又碰上了一些麻煩,下面就看看三個例子。
扶鳳人耿況是當時的上谷太守。更始使者來到上谷后,耿況積極合作,把太守的印信交給使者。當時的規(guī)矩是更始使者來到各郡縣,有意投降的郡守、縣長獻上印信,表示投降,然后使者再把印信還給這位郡守或縣長,表示繼續(xù)錄用,一切都是走個形式。但是耿況上繳了印信后,使者卻遲遲不還印信。于是耿況的部下郡功曹寇恂看不過了,就帶著兵去見使者,請求他交回印信。但是使者態(tài)度傲慢,不肯交還??茆阗|(zhì)問他:更始派使者巡行各郡,無非是想安定人心,各地的官員都等候加官進爵;但是使者如今收了印信卻不歸還,如此敗壞朝廷的信譽,以后如何號令各郡呢?使者被問得啞口無言,但是仍然不拿出印信??茆啦荒茉俸退麊铝?,于是讓人把耿況請來,然后寇恂親自從使者手上把印信搶過來,還給了耿況。使者見到門外的兵士,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嘛,無奈,只好封耿況為上谷太守。
更始的另一個使者宛人韓鴻則持節(jié)來到漁陽郡,并遇上了同鄉(xiāng)人彭寵、吳漢。彭寵的父親彭宏原本就是漁陽太守,后來被王莽殺死。彭寵后來隨王邑鎮(zhèn)壓義軍,結果知道了他弟弟也在義軍當中,彭寵怕王邑知道此事后要殺他,便跑到他父親在漁陽的舊部家躲難了。吳漢原本是宛城某個鄉(xiāng)長,后來由于賓客犯法,于是避罪到漁陽,做起販馬的生意,來往于燕、薊之間,和兩地的豪士多有來往。由于彭寵的父親原是漁陽太守,彭寵在當時有一定的關系和影響力,于是韓鴻封他為漁陽太守。而又有人對韓鴻說吳漢是奇才,于是韓鴻封吳漢為安樂令。
而在廬江的太守李憲恐怕還沒等到更始的使者來到,就自稱淮南王,和更始作起對來。
從以上三個例子可以看出在具體實施招降安撫的政策時,更始的使者或者怠慢地方官、造成地方對中央的不信任,或者任人唯親,或者地方官根本不理睬更始政權。這些都暗示著劉玄以后的日子并不舒坦。
另外兩件事則都和當時南陽的一個民謠有關:“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此語出自范曄《后漢書·志十三·五行一》)于是劉玄下面要做的兩件事就是招降以赤眉為代表的義軍其余各部以及控制河北。
無疑,赤眉軍是其余各部義軍中最重要的一支。
在處理赤眉問題上,開始進行得很順利。當時民心向漢,赤眉的頭領樊崇等人也不例外。所以,當更始帝的使者說明來意之后,他就把大部隊留在青、徐一帶,然后就帶領土匪骨干徐宣、楊音、謝祿、逄安,還有個劉姓宗室劉恭,來洛陽拜見劉玄。
劉玄見這些“賊寇”還很聽話,就封樊崇等人為列侯,又不給具體的封邑。讓樊崇等人成了有名無實的空頭列侯。他以為這樣就能輕易解決赤眉問題,其實他大錯特錯了,他既沒有看穿樊崇等人的心思,也沒有解決還留在青州徐州一帶的赤眉軍主力。
樊崇等人沒有沒有封上大官,連國邑都沒有,就沒有生活費,然后又聽說大本營里有不少士兵都偷跑回家種地了,就帶著他的骨干又跑回大本營。
在樊崇留在洛陽的這段期間內(nèi),劉玄沒用手段控制住他,也沒用錢財收買他,也沒對赤眉的幾百萬大軍采取行動,最后反而讓樊崇跑回家去重新領導赤眉,這顯出他在政治上的幼稚。
有一個人沒跑,這就是宗室劉恭,劉玄封他為式侯,遷都長安后又拜為侍中。
還有兩支義軍問題也沒能很好地解決。一是號稱城頭子路的爰曾,二是力子都,兩支隊伍力量都比較大,主要活動在今山東范圍內(nèi),但都屬于流寇性質(zhì)。
爰曾,字子路,與劉詡共同起兵于盧城頭,故稱“城頭子路”,有眾二十余萬。聽聞漢帝立,二人商議,派使者到洛陽請降。劉玄封爰曾為東萊郡太守,劉詡為濟南太守,皆行大將軍事。但是不久,爰曾為部下所殺,其眾推劉詡為主,劉玄無奈,只得封劉詡為助國侯,令他遣散義兵,去做你的濟南太守吧。
力子都是東??ぃぶ谓裆綎|郯城),起兵于本鄉(xiāng),有眾六七萬,也派使者向劉玄請降,劉玄封他為徐州牧。不久,力子都也被部下所殺。部下又成為流寇,整日打家劫舍,殺人掠貨。后來與其他流寇會于檀鄉(xiāng),于是被稱為檀鄉(xiāng)賊。在頭領黃次仲的帶領下又渡黃河到魏郡清河,與五校賊聯(lián)合。建武二年,被吳漢擊敗而覆滅。
劉玄想到雖然很多地方已經(jīng)歸順我朝,但是法令制度還是因循“新朝”,義軍主要在南方(黃河以南)活動,所以對南方控制比較放心;但是綠林軍基本沒有到過黃河以北,在此地影響僅僅是名號上的,況且此地還有很多流寇活動。所以必須派親信之人去河北,宣揚教化,復我漢制,控制河北。
考慮到使命的特殊,需劉姓宗室之人最佳,但是一時不知該派誰去,便眾臣商議。
大司徒劉賜一方面因為坐著冤死的劉縯的位置心中有愧,另一方面也知道劉縯的弟弟劉秀才能治世,便對劉玄說:“諸家子獨有文叔(劉秀字文叔)可用。”
朱鮪等綠林將領馬上反對,害怕縱虎歸山。
劉玄一聽劉秀的名稱,也猶豫起來。
劉賜再勸,說劉秀必無二心。
劉玄不決,說那明日再議不遲。
劉秀知道這或許是一個機會,卻不知計從何出。
馮異獻計到:現(xiàn)在丞相曹竟與其子尚書曹詡,父子二人是更始身邊的紅人,我們不如出點血去和他們交交朋友吧。
劉秀略一沉思,說那誰去呢。馮異說,我和曹詡是哥們兒,我去。
曹竟父子也很夠哥們兒,當晚就去找劉玄說,劉秀是陛下的族弟,他對陛下肯定是忠心耿耿,他哥哥被你殺了,他毫無怨言,老老實實地替你辦事;況且他也不敢反,因為他的家眷還在你手上呢。
劉玄耳根子也軟,先前對劉秀的防備消失得無影無蹤,第二天一早就宣布任命行大司馬事,持節(jié),鎮(zhèn)慰河北。但是還是沒有一兵一卒。
劉秀大喜,連忙帶著馮異、祭遵、王霸、銚期、臧宮和他們各自的門客,西辭帝京,向河北進發(fā)。
有一個人跟上來了,朱祐,哥哥劉縯的老部下。劉秀很感動,拜為護軍。
但是,大喜之余,劉秀又有些許擔憂。他們在孟津登上渡船,渾濁的河水在船下奔騰,劉秀佇立船頭,呼吸著帶有水腥味的河風,回望洛陽,慮及河北,心中豪氣陡生:樊籠已脫吾等必平復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