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29 09:02:57 來自: 先
公治長篇第五
(一)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于刑戳。”以其兄之子妻之。
公冶長:孔子弟子。公冶氏,長名。其人在《論語》惟此一見。
縲紲:縲,黑色大索。紲,牽系義。古獄中用黑索系罪人。公冶長曾因事入獄,實(shí)非其罪。
以其子妻之:古男女皆稱子??鬃右约褐薰遍L。
南容:亦孔子弟子,名縚。
不廢:廢,棄義。國家有道,必見用,不廢棄。
免于刑戳:刑,刑罰。戮,誅戳。國家無道,南容謹(jǐn)于言行,亦可免于刑戳。
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有兄孟皮,早卒,孔子以孟皮之女嫁南容。
本篇皆論古今人物賢否得失,《論語》編者以繼前四章之后。孔門之教,重于所以為人,知人物之賢否,行事之得失,即所學(xué)之實(shí)證??鬃忧Ч糯笫ィ鋼裥鰲l件,極為平易。學(xué)圣人亦當(dāng)在平易近人處。編者以本章為本篇之首,亦有深義,學(xué)者其細(xì)闡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公冶長:“可嫁他一女兒吧。他雖曾下過牢獄,但不是他的罪過呀。”遂把自己女兒嫁了他。又說南容。”國家有道,他是不會(huì)廢的。國家無道,他也可免于刑戮。”把自己的侄女嫁了他。
(二)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子賤:孔子弟子,即宓不齊。宓又作虛,讀如伏。
若人:猶云此人,指子賤。
斯焉取斯:斯,此也。上斯字指子賤。下斯字指其品德。取,取法義,亦獲取義。言魯若無君子,斯人何所取以成斯德。
孔子之于人,每不稱其質(zhì)美,而深稱其好學(xué),如顏淵。此章言君子成德,有賴于尊賢取友之益,亦稱子賤之善學(xué)。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子賤這人呀,真是個(gè)君子人了!但若魯國沒有許多的君子,他從哪里取得這樣的品德呢?”
(三)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賜也何如:賜,子貫名。與師言,自稱名,敬也。子貢聞孔子歷評(píng)諸弟子,問己如何。
女器也:女即汝,指子貢。言汝乃有用之成材。
何器也:也,通作邪,疑問辭。子貢又問,是何等器?
瑚璉:瑚璉乃宗廟中盛黍稷之器,竹制,以玉飾之,言其既貴重,又華美,如后世言廊廟之材。
讀書有當(dāng)會(huì)通說之者,有當(dāng)僅就本文,不必牽引他說者。如此章,孔子告子貢“汝器也”,便不當(dāng)牽引君子不器章為說。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賜怎樣呀?”先生說:“你是一件有用之器。”子貢說:“何種器呀?”先生 說:你像是放在宗廟中盛黍稷的瑚璉。”
(四)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給,屢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雍:孔子弟子,冉氏,字仲弓。
佞:古佞字有多才義,又巧義。此處以口才之美為佞,孔子稱雍也簡(jiǎn),殆是其人簡(jiǎn)默,不擅口談,故或人謂其不佞。
御人以口給:給,供給義??诮o者,應(yīng)對(duì)敏捷,口中隨時(shí)有供給。御,如今云對(duì)付。
屢憎于人:屢,數(shù)也。憎,厭惡義。口給易起人厭。
不知其仁,焉用佞:仁德不易企,故孔子謂雖不知仲弓之果仁否,然亦無所用于佞。
此章或人之問,可見時(shí)風(fēng)之尚佞。而孔子稱雍也簡(jiǎn),又回也如愚,參也魯,此三人皆孔門高第弟子,皆不佞。知孔門所重,在德不在佞。
白話試譯
有人說“雍呀’他是仁人,可惜短于口才。”先生說:“哪里定要口才呀!專用口快來對(duì)付人,只易討人厭。我不知雍是否得稱為仁,但哪里定要口才呀!。
(五)
子使漆雕開仕。對(duì)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漆雕開:孔子弟子,漆雕,氏。
吾斯之未能信:吾,漆雕開自稱。或說:弟子在師前自稱名,漆雕開名啟,古寫作啟,后人誤書為吾。斯,此也,緊承上仕字來。出仕將以行道,漆雕開不愿遽出仕,言對(duì)此事未能自信,愿學(xué)問修養(yǎng)益求自進(jìn),不欲遣從政。是其志大不欲小試。
子說:說字借作悅??鬃硬⒉灰圆皇藶楦撸灰嗖辉钙涞茏訜嶂欣?,汲汲求仕進(jìn),故聞漆雕開之謙退而喜悅,
白話試譯
先生欲使漆雕開出仕,漆雕開說:“我對(duì)此事還不能有自信呀。”先生聽了很喜悅。
(六)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秉桴浮于海:編竹術(shù),浮行于水面,大者臼筏,小者曰桴。今俗稱排??鬃觽啦恍校愿页髓醺『!?
從我者其由與:海上風(fēng)波險(xiǎn)惡,豈可乘桴長游,孔子之言,蓋深嘆吾道之不行,即所謂欲濟(jì)無舟楫也。子路勇決,故謂其能從己,此亦假托之微辭耳。
子路聞之喜:子路聞孔子稱賞及己而喜。
由,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孔子轉(zhuǎn)其辭鋒,謂由之好勇,過于我矣,其奈無所取材以為桴何?材,謂為桴之竹木。此乃孔子更深一層之慨嘆。既無心于逃世,而其無所憑借以行道之感,則曲折而更顯矣。或曰:材與裁同。子路以孔子之言為實(shí)然,孔子美其勇于義,而譏其不能裁度于事理。惟乘桴浮海,本為托辭,何忽正言以譏子路?就本文理趣言,當(dāng)從前解為勝。
此章辭旨深隱,寄慨甚遙。戲笑婉轉(zhuǎn),極文章之妙趣。兩干五百年前圣門師弟子之心胸音貌,如在人耳目前,至情至文,在《論語》中別成一格調(diào),讀者當(dāng)視作一首散文詩玩味之。
或說:子罕篇有于欲居九夷章,此章浮海,亦指渡海去九夷??鬃幼試@不能行道于中國,猶當(dāng)行之于蠻夷,故此章之浮海,決非高蹈出塵,絕俗辭世之意。然此章記者則僅言浮海,不言居夷,亦見其修辭之精妙。讀者當(dāng)取此章與居夷章參讀,既知因文考事,明其實(shí)際,亦當(dāng)就文論文,玩其神旨。如此讀書,乃有深悟。若專以居夷釋此章之浮海,轉(zhuǎn)成呆板。義理、考據(jù)、辭章,得其一,喪其二,不得謂能讀書。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這世間,吾道是不能行的了。我想乘木筏,飄浮到海外去,算只子路一人會(huì)和我同行吧!”子路聽了大喜。先生說“由呀!你真好勇過我,可惜我們沒處去弄到這些木材啊?。?#8221;
(七)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不知也:仁道至大,仁德至高,孔子不以輕許人,故說不知。猶上章雍也不知其仁之義。
又問:盂武伯又問,然則子路為何等人。
治其賦:古者征兵員及修武備皆稱賦。治賦,即治軍也。
千室之邑:千室之邑,于時(shí)為大邑,惟卿大夫家始有之。
百秉之家:其時(shí)諸侯有車千乘,卿大夫家則百乘。
為之宰:宰指家宰邑宰言。
赤也何如:公西華名赤,亦孔子早年弟子。
束帶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古人平居則緩帶,低在腰,遇有禮事,則束帶在胸口,高而緊。賓者大客,如國君上卿。客者小賓,國君上卿以下。兩字分用有別,合用則通。公西華有外交才,可使束帶在朝,與賓客相應(yīng)對(duì)。
孔子平日講學(xué)極重仁,仁乃人生之全德,孔子特舉以為學(xué)同修養(yǎng)之最高標(biāo)準(zhǔn),而又使學(xué)者各就才性所近,各務(wù)專長,惟同向此全德為歸趨。人求全德,亦不可無專長。子路、冉有、公西華,雖未具此全德,然已各有專長。此章不僅見孔門之多賢,亦見孔子教育精神之偉大。
白話試譯
孟武伯問:“于路可說是一個(gè)仁人嗎?”先生說:“我不知。”孟武伯再問。(那么他究是怎樣的人呀?)先生說:“由呀!一個(gè)具備千乘兵車的大國,可使他去治其軍事,若問他的仁德,我就不知了。”(孟武伯又問)“冉有怎樣呢?”先生說“求呀!一個(gè)千戶的大邑,具備兵車百乘的大家,可使他去做一總管。若問他仁德,我就不知了。”(孟武伯又問)“公西華怎樣呢?”先生說:“赤呀!國有賓客,可使他束起帶,立在朝上應(yīng)對(duì)一切,若問他仁德,我就不知了。”
(八)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duì)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女與回也孰愈:女即汝。盎,勝義。謂汝與回孰勝。
聞一以知十:十者數(shù)之全。顏淵聞其一節(jié),能推其全體。
聞一以知二:二者一之對(duì)。子貢聞此,能推以至彼。
弗如也:顏淵由一得全,子貢由此及彼,顏淵蓋能直入事理之內(nèi),渾然見其大通。子貢則從事理之對(duì)立上比較,所知仍在外,故孔子亦謂其弗如也。
吾與女弗如也:此與字有兩解。一謂我與汝均不如。一謂我贊許汝能自謂弗如。此當(dāng)從前解??鬃蛹壬钕差仠Y之賢,又喜子貢能自知弗如,故曰:“我與汝俱不如”,蓋亦以慰子貢?;蛟唬嚎鬃訜o常師,好古敏求,集其大成,可謂艱矣。顏淵得之孔子,不俟旁求。又其天姿高,過此以往,殆不可測(cè)??鬃幼匝圆蝗?,乃要其將來。此彌見圣人之謙意。
此章不但見孔門之多賢,亦見孔子之胸襟,與其當(dāng)時(shí)心情之歡悅。兩千五百年前一大教育家之氣象,與夫其師弟子間一片融和快樂之精神,盡在目前矣。
又按:世視子貢賢于仲尼,而子貢自謂不如顏淵。孔子亦自謂不如顏淵。然在顏?zhàn)幼砸?,或?qū)⒅^不如子貢。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shí)若虛,此圣賢之德,所以日進(jìn)而不已。學(xué)者其深體之。
白話試譯
先生對(duì)子貢說:“你和顏回哪一個(gè)強(qiáng)些?”子貢對(duì)道:“賜呀!哪敢望回呢?回呀!聽 得一件,知道十件。賜呀!聽了一件,只知兩件。”先生說:“你誠然不如他,連我也一樣不如他。”
(九)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于予與何誅!”子曰:“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于予與改是。”
宰予:宰我名?!墩撜Z》記諸弟子,倒不直書名,此處當(dāng)作宰我始合?;蛟唬涸孜业米镉诳鬃樱蕰再H之,然如此則是記者之辭,未必孔子當(dāng)時(shí)有此意。按:本章似尚有可疑,說在下。
晝寢:此二字有數(shù)說。一謂當(dāng)晝而眠,孔子責(zé)其志氣昏惰。一謂寢者寢室,入夜始居,宰我晝居寢,故責(zé)之。一謂晝(書)當(dāng)作畫(置),宰我畫其寢室,加以藻繪。一謂畫是劃義,寢是息義。宰我自劃時(shí)間精力,貪圖休息。今按:依第二解,當(dāng)作晝居寢,不得云晝寢。依第四解,增字太多。第三解只責(zé)其不畫便是,何來有“于予與何誅”之語。仍當(dāng)從第一解。日晝,非晏起。日寢,亦非假寐。《韓詩外傳》衛(wèi)靈公晝寢而定,志氣益衰。宋玉《高堂賦》楚王晝寢于高堂之臺(tái)。知晝寢在古人不作佳事看。
朽術(shù)不可雕:朽木,腐爛之木,不能再加以雕刻。
糞土之墻不可杇:糞土,猶穢土也。杇,飾墻之泥刀。穢土之墻不可復(fù)飾。
于予與何誅:誅,責(zé)也。謂對(duì)宰我不必再責(zé),猶言宰我不可再教誨。
子曰:或說此子曰二字當(dāng)誤復(fù)?;蛘f此下語更端,故又以子曰起之。
于予與改是:是字,指上文聽其言而信其行,孔子謂因于宰我而改變此態(tài)度。
按:宰我預(yù)于孔門之四科,與子貢齊稱,亦孔門高第弟子。此章孔子責(zé)之已甚,甚為可疑?;蛞蛟孜邑?fù)大志,居常好大言,而志大行疏,孔子故作嚴(yán)辭以戒。他日,宰我仕于齊,助齊君,排田氏,終為田氏所殺。然此非宰我之過。竊疑《齊論》除多問王知道兩篇外,其二十篇中章句,亦頗多于《魯論》,自張禹始合而一之。或此章僅見于《齊論》,或《齊論》此章語句不同于《魯論》,而張禹依而采之,而宰我在田齊諸儒口碑中,則正如魏之何晏,唐之王叔文,則此章云云,或非當(dāng)時(shí)實(shí)錄。姑識(shí)所疑,然亦無可參定矣。
白話試譯
宰我白日睡眠,先生說:“爛木不能再雕刻,骯臟的土墻不能再粉飾,我對(duì)宰予,還能有何責(zé)備吁!”先生又說:“以前我對(duì)人,聽了他說話,便信他的行為了。現(xiàn)在我對(duì)人,聽了他說話,再得看他的行為。這一態(tài)度,我是因?qū)υ子瓒淖兊摹?#8221;
(一0)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qū)υ唬?#8220;申棖。”子曰:“棖也欲,焉得剛?”
剛者:剛,剛斷剛烈義。人之德性,以剛為難能而可貴,故孔子嘆其未見。
申棖:亦孔子弟子。
棖也欲,焉得剛:人多嗜欲,則屈意徇物,不得果烈。
此章見孔子極重剛德。剛德之人,能伸乎事物之上,而無所屈撓。富貴貧賤,威武患難,乃及利害毀譽(yù)之變,皆不足以攝其氣,動(dòng)其心。凡儒家所重之道義,皆賴有剛德以達(dá)成之。若其人而多欲,則世情系戀,心存求乞,剛大之氣餒矣。但此章僅言多欲不得為剛,非謂無欲即是剛。如道家莊老皆主無欲而尚柔道,亦非剛德。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沒見過剛的人。”有人說:“申棖不是嗎?“先生說:“棖呀。他多欲,哪得剛?”
(一一)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加諸我:加,陵義。謂以非義加人。
非爾所及:及,猶能義。此句有兩解:一謂不加非義于人,此固能及。不欲人加非義于我,則不能及。重在承上一句。一謂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恕之事,子貢當(dāng)能之。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此仁之事,孔子謂非子貢所及。所以辨于仁恕者,勿是禁止之辭,無則自然不待用力。重在承下一句。然孔子又曰:“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于貢欲無以非禮不義加人,即此一念亦是仁,所謂其心日月至焉,豈可謂非爾所及乎?今從第一解。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語氣偏重在下一句。今日我不敢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語氣上下平等,劃為兩事??组T之教,重在盡其在我,故曰此非爾所及。
今按:孔子教人,主反求諸己,主盡其在我,本章所以教子貢者,學(xué)者能細(xì)闡之,則心日廣,德日進(jìn)矣。
白話試譯
子貢說:“我不要?jiǎng)e人把這些加在我身上,吾亦不要把這些來加在別人身上。”先 生說:“賜呀!這非你(能力)所及呀!”
(一二)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文章:指詩書禮樂,孔子常舉以教人。
性與天道:孔子言性,《論語》惟一見。天道猶云天行,孔子有時(shí)稱之曰命,孔子屢言知天知命,然不深言天與命之相系相合。子貢之嘆,乃嘆其精義之不可得聞。
本章“不可得而聞也”下,或本有已矣兩字,是子貢之深嘆其不可聞??鬃又?,本于人心以達(dá)人道,然學(xué)者常教由心以及性,由人以及天,而孔子終不深言及此。故其門人懷有隱之疑,子貢發(fā)不可得聞之嘆。及孔子歿,墨翟、莊周昌言天,孟軻、茍卿昌言性,乃開此下思想界之爭(zhēng)辯,歷百世而終不可合??芍ト酥钸h(yuǎn)。后之懦者,又每好以孟子說《論語》。孟子之書,誠為有功圣學(xué),然學(xué)者仍當(dāng)潛心《論語》,確乎有得,然后治孟子之書,乃可以無病。此義亦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子貢說:“先生講詩書禮樂,是可以聽到的。先生講性與天道,是難得聽到的了。”
(一三)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
子路曾問:“聞斯行諸?”蓋子路乃能尊所聞而勇于行。前有所聞,未及行,恐復(fù)有聞,行之不給。此見子路之有聞而必行,非真恐復(fù)有聞。
《論語》記孔子弟子行事,惟此一章。蓋子路之勇于行,門人相推莫及,故特記之。曰惟恐者,乃代述子路之用心,亦見孔門之善于形容人之賢德矣。
白話試譯
子路聽到一項(xiàng)道理,若未能即行,便像怕再聽到別一項(xiàng)。
(一四)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孔文子:衛(wèi)大夫,名圉。文,其謚。《佐傳》載其人私德有穢,子貢疑其何以得謚為文,故問。
敏而好學(xué):敏,疾速義??鬃雍霉琶粢郧笾且?。
不恥下問: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皆稱下問,不專指位與年之高下。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則其進(jìn)于善也不難矣。
是以謂之文:孔子謂如此便可謚為文,見孔子不沒人善,與人為善,而略所不逮,此亦道大德宏之一端。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孔文子何以得謚為文呀?”先生說:“他做事勤敏,又好學(xué),不以問及下于他的人為恥,這就得謚為文了。”
(一五)
子謂子產(chǎn):“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yǎng)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子產(chǎn):春秋時(shí)鄭大夫公孫僑。
恭、敬、惠、義:恭,謙遜義。敬,謹(jǐn)恪義?;?,愛利人。義,使民以法度。
子產(chǎn)在春秋時(shí),事功著見,人盡知之。而孔子特表出其有君子之道四,所舉已盡修已治人敦倫篤行之大節(jié),則孔子所稱美于子產(chǎn)者至矣?;蛑^列舉其美,見其猶有所未至。人非圣人,則孰能盡美而盡善。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子產(chǎn)有君子之道四項(xiàng),他操行極謙恭。對(duì)上位的人有敬禮。養(yǎng)護(hù)民眾有恩惠。使喚民眾有法度。”
(一六)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晏平仲:春秋齊大夫,名嬰。
交:交友。
敬之:此之字有兩解:一,人敬晏子。故一本作久而人敬之,謂是善交之驗(yàn)。然人敬晏子,當(dāng)因晏子之賢,不當(dāng)謂因晏子之善交。一、指晏子敬人。交友久則敬意衰,晏子于人,雖久而敬愛如新。此孔子稱道晏子之德。孔門論人,常重其德之內(nèi)蘊(yùn),尤過于其功效之外見。如前子產(chǎn)章可見。今從第二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晏平仲善于與人相交,他和人處久了,仍能對(duì)那人敬意不衰。”
(一七)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jié)藻棁,何如其知也?”
臧文仲:春秋魯大夫臧孫辰。文,其謚。
居蔡:蔡,大龜名。古人以龜卜問吉兇。相傳南方蔡地出善龜,因名龜為蔡。居,藏義。文仲寶藏一大龜。
山節(jié)藻棁:節(jié),屋中柱頭之斗拱??躺接诠?jié),故曰山節(jié)。棁,梁上短柱。藻,水草名。畫藻于棁,故曰藻欖。山節(jié)藻棁,古者天于以飾廟。
何如其知也:時(shí)人皆稱臧文仲為知,孔子因其諂龜邀福,故曰文仲之知究何如。
白話試譯
先生說:“臧文仲藏一大龜,在那龜室中柱頭斗拱上刻有山水,梁的短柱上畫了藻草,裝飾得像天子奉祖宗的廟般,他的智慧究怎樣呀?”
(一八)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于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令尹子文:令尹,楚官名,乃卜卿執(zhí)政者。予文、斗氏、名谷于菟。
三仕為令尹:三當(dāng)令尹之官?!肚f子》、《荀丁》、《呂氏春秋》諸書,皆以其人為孫叔敖,恐是傳聞之訛。
忠矣:子文為令尹,三去職,人不見其喜、慍,是其不以私人得失縈心。并以舊政告新尹,宜可謂之忠。
未知,焉得仁:此未知有兩解。一說,知讀為智。子文舉子玉為令尹,使楚敗于晉,未得為智。然未得為智,不當(dāng)曰未智。且《論語》未言子文舉子玉事,不當(dāng)逆揣為說。一說,子文之可知者僅其忠,其他未能詳知,不得遽許以仁。然下文焉得仁,猶如云焉得儉,焉得剛,乃決絕辭。既曰未知,不當(dāng)決然又?jǐn)嗥錇椴蝗?。蓋孔子即就子張之所同,論其事,則若可謂之忠矣。仁為全德,亦即完人之稱,而子文之不得為全德完人,則斷然也。然則孔子之所謂未知,亦婉辭。
崔子弒齊君:齊大夫崔杼弒其君莊公。
陳文子:齊大夫,名須無。
有馬十乘:當(dāng)時(shí)貴族以四馬駕一車。十乘,有馬明十匹,蓋下大夫之祿,故無力討賊也。
棄而違之:違,離去義。棄其祿位而去。
猶吾大夫崔子:此處崔子,《魯論)作高子。或說,齊大夫高厚,乃有力討賊者,萁人昏暗無識(shí),崔杼先殺之,乃弒齊君。陳文予欲他國執(zhí)政大臣為齊討賊而失望,乃謂他國執(zhí)政大臣亦一如高厚。若謂盡如崔子,乃謂其雖未弒君作亂,但亦如崔子之不遜。本章上文未提及高子,突于陳文子口中說出,殊欠交代,疑仍作崔子為是。
清矣:陳文子棄其祿位如敝屣,灑然一身,三去亂邦,心無窒礙,宜若可稱為清。
未知,焉得仁:此處未知,仍如上有二解:一說,文子所至言猶吾大夫崔子,其人似少涵養(yǎng),或可因言道禍,故是不智。此說之不當(dāng),亦如前辨。另一說,僅知其清,來知其仁,辨亦如前。蓋就三去之事言,若可謂之清,而其人之為成德完人與否,則未知也。蓋忠之與清,有就一節(jié)論之者,有就成德言之者。細(xì)味本章辭氣,孔子僅以忠清之一節(jié)許此兩人。若果忠清成德如比干、伯夷,則孔子亦即許之為仁矣。蓋比干之為忠,伯夷之為清,此皆千回百折,畢生以之,乃其人之成德,而豈一節(jié)之謂乎?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令尹子文三次當(dāng)令尹,不見他有喜色。三次罷免,不見他有慍色。他自己當(dāng)令尹時(shí)的舊政,必然告訴接替他的新人,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忠了。”子張說:“好算仁人了吧!”先生說:“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忠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但哪得為仁人呢?”子張又問道:“崔杼弒齊君,陳文子當(dāng)時(shí)有馬四十匹,都拋棄了,離開齊國,到別國去。他說:這里的大臣,也像我們的大夫崔子般。’于是又離去,又到別一國。他又說‘這里的大臣,還是像我們的大夫崔子般。’于是又離去了。這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清了。”子張說:好算仁人吧?”先生說:“那只這一事堪稱為清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但哪得為仁人呢?”
(一九)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季文子:魯大夫季孫行父。文,其謚。
三思而后行:此乃時(shí)人稱誦季文子之語。
再斯可矣:此語有兩解。一說:言季文子惡能三思,茍能再思,斯可。一說:譏其每事不必三思,再思即已可,乃言季文子之多思為無足貴。今按:季文子之為人,于禍福利害,計(jì)較過細(xì),故其生平行事,美惡不相掩。若如前解,孟子曰:“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乃指義理言。季文子之贍顧周詳,并不得謂之思。若如后解,孔子曰:“由也果,于從政乎何有。”事有貴于剛決,多思轉(zhuǎn)多私,無足稱。今就《左傳》所載季文子行事與其為人,及以本章之文理辭氣參之,當(dāng)從后解為是。
白話試譯
人家稱道季文子,說他臨事總要三次思考然后行。先生聽了說:“思考兩次也就夠了。”
(二0)
子曰:“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寧武子:衛(wèi)大夫?qū)幱?。武,其謚。
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有道無道,指治亂安危言?;蛘f:寧子仕于衛(wèi)成公,成公在位三十余年,其先國尚安定,寧武子輔政有建自,是其智。后衛(wèi)受晉迫,寧武子不避艱險(xiǎn),立朝不去,人見為愚。然當(dāng)危亂,能強(qiáng)立不回,是不可及?;蛘f:此乃寧武子之忠,謂之愚者,乃其韜晦沉冥,不自曝其賢知,存身以求濟(jì)大事。此必別有事跡,惟《左傳》不多載。今按:以忠為愚,乃憤時(shí)之言。沉晦僅求免身,乃老莊之道??鬃又Q寧武子,當(dāng)以后說為是。
今按:上章論季文子,時(shí)人皆稱其智。本章論寧武子,時(shí)人或謂之愚。而孔子對(duì)此兩人,特另加品騭,其意大可玩昧。
又按:本篇皆論古今人物賢否得失,此兩章及前論臧文仲、令尹子文、陳文子,后論伯夷、叔齊及微生高。時(shí)人謂其如此,孔子定其不然。微顯闡幽,是非分明。此乃大學(xué)問所在,學(xué)者當(dāng)游心玩索。
白話試譯
先生說:“寧武子在國家安定時(shí),顯得是一智者。到國家危亂時(shí),像是一愚人。其表現(xiàn)智慧時(shí)尚可及,其表現(xiàn)愚昧?xí)r,便不可及了。”
(二一)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jiǎn),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子在陳:《史記》:“魯使使召冉求,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將大用之。’是日,孔子有歸與之嘆。”
吾黨之小子:黨,鄉(xiāng)黨。吾黨之小子,指門人在魯者?!睹献?#183;萬章》問曰:“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是也??鬃又芰髟谕?,其志本欲行道,今見道終不行,故欲歸而一意于教育后進(jìn)。魯之召冉求,將大用之,然冉求未足當(dāng)大用,故孔子亟欲歸而與其門人弟子益加講明之功,庶他日終有能大用于世者,否則亦以傳道于后。
狂簡(jiǎn):或說:狂,志大。簡(jiǎn),疏略。有大志,而才學(xué)尚疏。一說:簡(jiǎn),大義??窈?jiǎn),謂進(jìn)取有大志。孟子:“萬章問,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jiǎn),進(jìn)取不忘其初。‘”是狂簡(jiǎn)即謂有志進(jìn)取。不忘其初者,孔子周游在外,所如不合,而在魯之門人,初志不衰。時(shí)從孔子在外者,皆高第弟子,則孔子此語,亦不專指在魯之門人,特欲歸而益求教育講明之功耳。
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斐,文貌。章,文章。如樂章,五聲變成文,亦稱章。此乃喻辭,謂如布帛,已織成章而未裁剪,則仍無確切之用。不知,或說門人不知自裁,或說孔子不知所以裁之。此語緊承上文,當(dāng)從前解?;蛘f:斐然成章,謂作篇籍。古無私家著述,孔子作《春秋》,定詩書,亦在歸魯以后。此說不可從。
白話試譯
先生在陳,嘆道“歸去吧!歸去吧!吾故鄉(xiāng)這批青年人,抱著進(jìn)取大志,像布匹般,已織得文采斐然,還不知怎樣裁剪呀!”
(二二)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國名。
舊惡:一說:人惡能改,即不念其舊。一說:此惡字即怨字,舊惡即夙怨。
怨是用希:希,少義。舊說怨,指別人怨二子,則舊惡應(yīng)如第二解。惟《論語》又云伯夷叔齊:“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則此處亦當(dāng)解作二子自不怨。希,如老子聽之不聞曰希,謂未見二子有怨之跡。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又稱其不立于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蓋二子惡惡嚴(yán),武王伐紂,二子猶非之,則二子之于世,殆少可其意者。然二子能不念舊惡,所謂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其心清明無滯礙,故雖少所可,而亦無所怨。如孔子不怨天不尤人,乃二子己心自不怨。
今按:子貢明曰:“伯夷叔齊怨乎?”司馬遷又曰:“由此觀之,怨邪非邪?”人皆疑二子之怨,孔子獨(dú)明其不怨,此亦徽顯闡幽之意。圣人之知人,即圣人之所以明道。
白話試譯
先生說:“伯夷叔齊能不記念外面一切已往的惡事,所以他們心上亦少有怨。”
(二三)
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醴焉,乞諸其鄰而與之。”
微生高:魯人,名高?;蛑^即尾生高,乃與女子期橋下,水至小去,抱柱而死者。
或乞醯焉:醯,即醋。乞,討義。人來乞醯,確則與之,無則辭之。今微生不直告以無,又轉(zhuǎn)乞諸鄰而與之,此似曲意徇物。微生索有直名,孔子從此微小處斷其非為直人。若微生果是尾生,彼又素有守信不渝之名,乃終以與一女子約而自殉其身,其信如此,其直可知。微生殆委曲世故,以博取人之稱譽(yù)者??鬃幼畈幌泊祟惾?,所謂鄉(xiāng)愿難與入德。此章亦觀人于微,品德之高下,行為之是非,固不論于事之大小。
白話試譯
先生說:“那人說微生高直呀?有人向他討些醋,他不直說沒有,向鄰人討來轉(zhuǎn)給他。”
(二四)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足恭:此二字有曲解:一說,足,過義。以為末足,添而足之,實(shí)已過分。 說,巧言,以言語悅?cè)?。令色,以顏包容貌悅?cè)?,足恭,從兩足行?dòng)上悅?cè)??!缎〈鞫Y·表記》篇有云:“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大戴禮》亦以足恭口圣相對(duì)為文。今從后說。
左丘明:魯人,名明。或說即《左傳》作者。惟《左傳》稱左氏,此乃左邱氏,疑非一人。
匿怨而友其人:匿,藏義。藏怨于心,詐親于外。
白話試譯
先生說:“說好話,裝出好面孔,搬動(dòng)兩腳,扮成一副恭敬的好樣子,求取悅于人,左丘明認(rèn)為可恥,我亦認(rèn)為是可恥。心怨其人,藏匿不外露,仍與之為友,左丘明認(rèn)為可恥,我亦認(rèn)為是可恥。’
(二五)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愿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愿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侍:指立侍言。若坐而侍,必別以明文著之。
盍:何不也。
衣輕裘:此處誤多一輕字,當(dāng)作車馬衣裘
共敝之而無憾:憾,恨義?;蛴诠沧?jǐn)嗑?,?#8220;敞之而無憾”五字為句。然曰“愿與朋友共”,又曰“敝之而無憾”,敝之似專指朋友,雖曰無憾,其意若有憾矣。不如作共敝之為句,語意較顯。車馬衣裘,常所服用,物雖微,易較彼我,于路心體廓然,較之與朋友通財(cái),更
進(jìn)一層。
無伐善。無施勞:伐,夸張義。已有善,心不自夸。勞謂有功,施亦張大義。易曰“勞而不伐”是也。善存諸己,勞施于人,此其別。一說:勞謂勞苦事,非已所欲,故亦不欲施于人。無伐善以修已,無施勞以安人。顏?zhàn)又?,不僅于成己,又求能及物。若在上位,則愿無施勞于民。秦皇、隋煬,皆施勞以求禍民者。今按:浴沂章三子言志以出言,此章言志以處言。今從上一說。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此三之宇,一說指人,老者我養(yǎng)之以安,朋友我交之以信,少者我懷之以恩也。另說,三之字指己,即孔于自指。己必孝敬,故老者安之。己必?zé)o欺,故朋友信之。己必有慈惠,故少者懷之?!墩撜Z》多言盡己工夫,少言在外之效驗(yàn),則似第一說為是。然就如第一說,老者養(yǎng)之以安,此必老者安于我之養(yǎng),而后可以謂之安。朋友交之以信,此必朋友信于我之交,而后可以謂之信。少者懷之以恩,亦必少者懷于我之恩,而后可以謂之懷。是從第一說,仍必進(jìn)入第二說。蓋工夫即在效驗(yàn)上,有此工夫,同時(shí)即有此效驗(yàn)。人我皆人于化境,不僅在我心中有人我一體之仁,即在人心中,亦更與我無隔閡。同此仁道,同此化境,圣人仁德之化,至是而可無憾。然此老者朋友與少者,亦指孔子親所接對(duì)者言,非分此三類以該盡天下之人。如桓魍欲殺孔子,桓魋本不在朋友之列,何能交之以信?天地猶有憾,圣人之工夫與其效驗(yàn),亦必有限。
今按:此章見孔門師弟子之所志所愿,亦即孔門之所日常講求而學(xué)。子路、顏淵皆已有意于孔子之所謂仁。然子路徒有與人共之之意,而未見及物之功。顏淵有之,而未見物得其所之妙??鬃觿t內(nèi)外一體,直如天地之化工,然其實(shí)則只是一仁境,只是人心之相感通,固亦無他奇可言。讀者最當(dāng)于此等處體會(huì),是即所謂志孔顏之志,學(xué)孔顏之學(xué)。
又按:孔門之學(xué),言即其所行,行即其所言,未嘗以空言為學(xué)。讀者細(xì)闡此等章可見。
白話試譯
顏淵子路侍立在旁,先生說:“你們何不各言己志?”子路說“我愿自己的車馬衣裘,和朋友們共同使用,直到破壞,我心亦沒有少微憾恨。”顏淵說,“我愿己有善,己心不有夸張。對(duì)人有勞,己心不感有施予。”子路說:“我們也想聽先生的志愿呀!”先生說:“我愿對(duì)老者,能使他安。對(duì)朋友,能使他信。對(duì)少年,能使他于我有懷念。”
(二六)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nèi)自訟者也。”
己矣乎:猶俗云完了吧。下文孔子謂未見此等人,恐其終不得見而嘆之。
見其過而內(nèi)自訟:訟,咎責(zé)義。己過不易見,能自見己過,又多自諉自解,少能自責(zé)。
今按:顫淵不遷怒,不貳過,孔子許其好學(xué)。然則孔子之所想見,即顏淵之所愿學(xué)??组T之學(xué),斷當(dāng)在此等處求之。或說,此章殆似顏?zhàn)右阉溃鬃訃@好學(xué)之難遇。未知然否。
白話試譯
先生說:“完了吧!吾沒有見一個(gè)能自己看到自己過失而又能在,心上責(zé)備他自己的人呀!”
(二七)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xué)也。”
十室,小邑。忠信,人之天質(zhì),與生俱有。丘,孔子自稱名。本章言美質(zhì)易得,須學(xué)而成。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xué),不知道。”學(xué)可以至圣人,不學(xué)不免為鄉(xiāng)人。后人尊崇孔子,亦僅可謂圣學(xué)難企,不當(dāng)謂圣人生知,非由學(xué)得。
按:本篇?dú)v論古今人物,孔子圣人,人倫之至,而自謂所異于人者惟在學(xué)。
編者取本章為本篇之殿,其意深長矣。學(xué)者其細(xì)闡焉。
又按:后之學(xué)孔子者,有孟軻、荀卿,最為大懦顯學(xué)。孟子道性善,似偏重于發(fā)揮本章上一語。荀子勸學(xué),似偏重于發(fā)揮本章下一語。各有偏,斯不免于各有失。本章渾括,乃益見其閎深。
白話試譯
先生說:“十家的小邑、其中必有像我般姿質(zhì)忠信的人,但不能像我般好學(xu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