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夢 唐善純(南京理工大學(xué))
內(nèi)容提要:在南方漢語的方言中,有一個古越語底層,云夢就是一個例子。云夢的構(gòu)詞方式不可用漢語解決,但在壯侗語中卻獲得圓滿的解釋。
關(guān)鍵詞 古越語 云夢 云土夢 云連徒洲 茫天連 春秋時代楚令尹鄂君子晰在今湖北省江陵游船上聽到的《越人歌》,使我們了解了古越語的情況,唱歌的榜枻越人就是在楚國境內(nèi)雜居的疍民(今叫水上居民)。由此我們也揭開了“云夢澤”的千古之迷。 云夢澤在古籍中最早見于記載的有《周禮·職方》荊州:“其澤藪曰云夢”。先秦時期,在郢都東南,是一片由江水及其岔流夏水和涌水沖積而成的荊江東岸陸上三角洲,北以漢水為限,南則“緣以大江”,約當(dāng)今潛江、沔陽南,監(jiān)利、石首北境。西漢時期,因江、漢兩水泥沙的淤積,荊江和漢江兩內(nèi)陸三角洲聯(lián)為一體。唐、宋時,隨著江漢內(nèi)陸三角洲的進一步擴展,日漸淺平的云夢澤主體,已大多填淤成陸。北宋初期,在今監(jiān)利縣東北六十里設(shè)置玉沙縣,管理和開墾新生成的三角洲平原,歷史上著名的云夢澤基本上消失,大面積的湖泊水體已為星羅棋布的湖沼所代替。明、清兩代,由于荊江北岸穴口大多堵塞,荊江泥沙改向南岸排泄,江漢平原又開始出現(xiàn)了眾多的湖泊群。目前,江漢平原上仍星羅棋布地分布著被稱作“鄂渚”的二百多個淺小的湖泊群,正是古云夢澤被分割、解體而殘留的遺跡。 譚其驤說:“‘云夢’一詞,屢見先秦古籍;但漢后注疏家已不能正確理解其意義,竟與云夢澤混為一談,因而又產(chǎn)生出許多關(guān)于云夢和云夢澤的誤解。云夢澤漢世猶見在,故漢人言澤地所在,雖簡略而基本正確;晉后隨著云夢澤的消失,對經(jīng)傳‘云夢’一詞的普遍誤解,釋經(jīng)者筆下的澤地所在,乃愈釋愈謬,積久彌甚,達到了極為荒謬的地步。” “云夢”不是漢語,最早的記載作“云土夢”。《尚書·禹貢》曰:“荊及衡陽惟荊州,江漢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沱潛既道,云土夢作乂。”《史記·夏本紀》:“荊及衡陽維荊州:江、漢朝宗于海。九江甚中,沱、涔已道,云土夢為治”。“云”可能與古部落“鄖”人居此有關(guān)?!蹲髠?#8226;宣公四年》(前605)曰:“初,若敖娶于鄖,生斗伯比。若敖卒,從其母畜于鄖,淫于鄖子之女,生子文焉。鄖夫人使棄諸夢中。虎乳之。鄖子田,見之,懼而歸。夫人以告,遂使收之。”鄖國故址在今安陸、云夢境內(nèi)?!妒酚?#183;楚世家》:“庚辰,吳人入郢。昭王亡也,至云夢。云夢不知其王也,射傷王。王走鄖”。“云夢”可以稱“云中”,如:《左傳•定公四年》(前506):吳入郢,“楚子涉雎,濟江,入于云中。”定公五年:(王孫由于)“人各有能有不能。王遇盜于云中,余受其戈,其所猶在”。“鄖”又作[云阝],“ [云阝]夫人使棄諸夢中”,不正道出“云夢”的出處了嗎? 有人說,“夢”在楚方言中為“湖澤”之意,與漭相通。但令尹子文初生時其母“使棄諸夢中,虎乳之”,這個“夢中”既然是虎所生息的地方,不可能是湖泊沼澤,應(yīng)該是一些山林原野。筆者認為,“夢”是古越語,意為“地方”。正如《辭?!匪?,傣語稱平壩地區(qū)為“勐”(m?N²),與山區(qū)稱“圈”相對。引伸為地區(qū)和行政區(qū)劃的名稱,如勐遮、勐海。《左傳•昭公三年》(前539):“十月,鄭伯如楚,子產(chǎn)相。楚子享之,賦《吉日》。既享,子產(chǎn)乃具田備,王以田江南之夢。”《昭公四年》(前538):“王正月,許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鄭伯,復(fù)田江南,許男與焉。”《楚辭·招魂》:“與王趨夢兮,課後先。……魂兮歸來,哀江南。”唐初孔穎達在《五經(jīng)正義》中說,《左傳》“言江南之夢,則江北亦有夢矣”。他把“夢”理解為水澤的特稱,筆者認為,田獵的地方既可稱“江南之夢”,也可以稱“江南”,所以“夢”是地方的通稱,不是水澤。 《史記·貨殖列傳》:“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云夢之饒。”《河渠書》:“于楚,則西方通渠漢水、云夢之野”。《戰(zhàn)國策·宋衛(wèi)策》:“荊有云夢,犀兕麋鹿盈之”《墨子·公輸?shù)谖迨罚?#8220;荊有云夢,犀兕麋鹿?jié)M之。”《呂氏春秋·孝行覽》:“菜之美者,云夢之芹”;“果之美者,云夢之柚” ??梢娫茐舨⒎侨撬疂桑呛雍豢椀脑?,物產(chǎn)富饒。 “云夢”也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國貴族游樂和國王狩獵區(qū)。《墨子•明鬼》:“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戰(zhàn)國策·楚一》:“于是楚王游于云夢,結(jié)駟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聲若雷霆。”《戰(zhàn)國策·楚四》:“與之馳騁乎云夢之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為事。”《呂氏春秋·貴直論》:“荊文王得茹黃之狗,宛路之矰,以畋於云夢,三月不反。”《呂氏春秋·仲冬紀》:“荊莊哀王獵於云夢,射隨兕,中之。”宋玉《高唐賦》:“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司馬相如《子虛賦》:“楚有七澤,其小小者耳,名曰云夢。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東則有蕙圃。其南側(cè)有平原廣澤,……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西則有涌泉清池。其北則有陰林。”從所描述楚王在云夢的游獵生活中可見,所指云夢是廣闊的山林原野而非湖沼池澤?!蹲犹撡x》描寫范圍東到今武漢以東的大別山麓,西至鄂西山地,北及大洪山區(qū),南緣大江。東西約在四百公里以上,南北不下二百五十公里。而他所說的南部“則有平原廣澤”,正是古云夢澤的所在。因此,“云夢”一詞從廣義說,它是包括山地、丘陵、平原和湖泊等多種地貌形態(tài)在內(nèi)。 《國語•楚語下》:“又有藪曰云連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龜、珠、齒、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用以戒不虞者也,所以供巾帛以賓享于諸侯者也。”韋昭注:“楚有云夢,藪澤也。連,屬也。水中之可居曰洲;徒,其名也。”“藪”下讀斷,解作藪名為“云”,有洲曰徒洲與相連屬。但清人如孫詒讓《周禮·正義》,近人徐元浩《國語集解》等藪下皆不斷,逕以“云連徒洲”為藪名,謂即《禹貢》之“云土”。譚其驤說:“這個‘云連徒洲’應(yīng)即《左傳》、《國策》等書中的‘云夢’”。云連徒洲的產(chǎn)品中,只有龜、珠是生于澤藪中的,其他都是山野產(chǎn)品,可見這個“云連徒洲”的“洲”(水中之可居曰洲)正可作“夢”的注釋。 這個“云連徒”可能是古代當(dāng)?shù)厣贁?shù)民族“但人”語言。今之傣族是古之“但人”的后裔。地處祖國西南邊陲的云南孟連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縣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歷史文化資源豐富,民族風(fēng)情濃郁。孟連,是傣語的譯音,意為“合意的壩子”、“尋找到的好地方”。那里是“茶鹽古道”的重要驛站,是通向東南亞的重要門戶及開放口岸。唐南詔時期,孟連屬永昌節(jié)度,稱“茫天連”,方國瑜主編的《云南郡縣兩千年》南詔永昌節(jié)度重要城鎮(zhèn)注釋,“茫天連”即今孟連縣城。至元二十六年(1289),設(shè)木連路軍民府,委任傣族首領(lǐng)為總管,孟連土司統(tǒng)治由此開始。“木連”即孟連的同名異寫,木連路的治所在孟連。管轄范圍,除孟連外,還包括蒙雷甸(今瀾滄拉祜族自治縣募乃)、蒙索甸(今西盟佤族自治縣勐梭)、俄麻甸(今孟連勐馬)等地區(qū)。明朝設(shè)“孟連長官司”,管轄范圍比元代木連路時期倍增。土司把全境劃分為若干“勐”和“根”,給宗族成員、親信頭目以“召朗”、“召根”的職銜去治理。1939年,原孟連土司統(tǒng)屬地被劃為孟連鎮(zhèn)、勐達鄉(xiāng)和勐海鄉(xiāng)。孟連一帶的傣族稱“茫蠻”。唐人樊綽所撰《蠻書·名類》記載:“茫蠻部落,并是開南(今景東)種也……從永昌(今保山)城南,先過唐封(今鳳慶),以至鳳蘭苴(今臨滄),以次茫天連,以次茫吐薅……皆其類也。樓居,無城郭,或漆齒。皆衣青布胯……婦人披五色娑羅籠??兹赋踩思覙渖?#8230;…土俗養(yǎng)象以耕田,仍燒其糞。”陳永齡《民族詞典》釋“茫蠻”:“傣語稱‘地方’、‘壩子’為‘勐’,‘茫’為‘勐’之異譯。此稱意為‘住在壩子上的人’。” 古代的“云阝”國是黃帝的后裔。《左傳·昭十七年》:“昔者黃帝氏以云紀,故為云師而名”。《史記·五帝本紀》:“嫘祖爲(wèi)黃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囂,是為青陽,青陽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妒辣?span lang=EN-US>·氏姓篇》:“婼,姬姓之國,黃帝之子昌意,降居若水爲(wèi)諸侯,此其後也。”鄀即云阝,其得名顯然是因“黃帝氏以云紀”之故。 作者簡介:唐善純(1944-),1968年畢業(yè)于南京大學(xué)中文系,長期從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發(fā)表過數(shù)十篇論文,出版過《中國的神秘文化》、《華夏探秘》等學(xué)術(shù)專著,曾獲得江蘇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 通訊地址:210017 南京市建鄴區(qū)云河灣花園5幢二單元1202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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