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午上高宗封事 

胡 銓  

紹興八年十一月日，右通直郎樞密院編修官臣胡銓，謹齋沐裁書，昧死百拜獻于皇帝陛下。 

臣謹按：王倫本一狎xia邪小人，市井無賴，頃緣宰相無識，遂舉以使敵。專務詐誕dan，欺罔天聽，驟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齒唾罵。今者無故誘致敵使，以詔諭江南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劉豫我也。劉豫臣事金國，南面稱王，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不拔之業(yè)，一旦金人改慮，捽zuo而縛之，父子為虜。商鑒不遠，而倫又欲陛下效之。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為犬戎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為犬戎藩臣之位。一屈膝，則祖宗廟社之靈，盡污夷狄；祖宗數(shù)百年之赤子，盡為左衽；朝庭宰執(zhí)，盡為陪臣；天下之士大夫，皆當裂冠毀冕，變?yōu)楹?，異時財狼無厭之求，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者哉？夫三尺童子，至無知也，指犬豕shi而使之拜，則怫然怒。今丑虜則犬豕也，堂堂大朝，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為之耶?

倫之議乃曰：我一屈膝，則梓宮可還，太后可復，淵圣可歸，中原可得。嗚呼！自變故以來，主和議者，誰不以此說啗dan陛下哉？而卒無一驗，是虜之情偽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覺悟，竭民膏而不恤，忘國大仇而不報，含垢忍恥，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虜決可和，盡如倫議，天下后世，謂陛下何如主也？況丑虜變詐百出，而倫又以奸邪濟之，則梓宮決不可還，太后決不可復，淵圣決不可歸，中原決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國勢陵夷，不可復振?？蔀閼Q哭流涕長太息者也！

向者陛下間關海道，危如累卵，當時尚不肯北面臣虜，況今國勢稍張，諸將盡銳，士卒思奮。只如頃者丑虜陸梁，偽豫入寇，固嘗敗之于襄陽，敗之于淮上，敗之于渦wo口，敗之于淮陰。較之前日蹈海之危，固已萬萬矣。倘不得已而遂用兵，則我豈遽出虜人下哉！

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zhàn)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夫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nèi)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肉。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日變作，禍且不測。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為之。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導陛下如石晉。近者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檜乃厲聲曰：“侍郎知故事，我獨不知!” 則檜之遂非狠愎，已自可見。而乃建白令臺諫從臣，僉qian議可否，是明畏天下議己，而令臺諫從臣共分謗耳。有識之士，皆以為朝廷無人，吁，可惜哉!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變左衽之區(qū)，為衣冠之會。秦檜大國之相也，反驅(qū)衣冠之俗，歸左衽之鄉(xiāng)，則檜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實管仲之罪人矣。

頃者孫近附會檜議，遂得參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饑渴。而近伴食中書，漫不敢可否事。檜曰：“虜可和”，近亦曰：“可和”；檜曰：“天子當拜”，近亦曰：“天子當拜”。臣嘗至政事堂，三發(fā)問而近不答，但曰：“已令臺諫侍從議矣。”嗚呼！參贊大臣，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虜騎長驅(qū)，尚能折沖御侮耶？臣竊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

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qū)區(qū)之心，愿斬三人頭，竿之藁街。然后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zhàn)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寧能處小朝廷求活耶！小臣狂妄，冒瀆天威，甘俟斧鉞，不勝隕越之至。

  我恭謹?shù)乜疾爝^：王倫本來是一個行為輕薄奸邪的小人，街市上的狡詐之徒，前不久因宰相秦檜沒有眼力，竟推舉他出使金國。他專事奸詐虛妄，欺騙皇上，突然得居高官，天下人無不痛恨唾罵他？現(xiàn)在他無緣無故地引來金國使臣，以“江南詔諭使”的名義同我朝談判，這是想把我大宋當作臣妾，想把我大宋看作劉豫啊！劉豫象臣妾一樣侍奉金人，面朝南做上了兒皇帝，他自認為這是子孫稱帝而萬代不會改變的事業(yè)，金人一旦改變主意，就把他揪住捆綁起來，父子都做了俘虜。先例可鑒，記憶猶新，而王倫又想要皇上效法劉豫。

天下是祖宗創(chuàng)立的天下，皇上所居的帝位是祖宗傳下的帝位。怎么能把祖宗的天下變?yōu)榻鹑说奶煜?，把祖宗的帝位變成金人附屬國兒皇帝的地位呢！皇上一投降，那末宗廟社稷的神靈都將被金人所玷污，祖宗養(yǎng)育了幾百年的人民都要衣襟向左改變風俗了！朝廷執(zhí)政大臣都將降為陪臣，全國的士大夫都要廢棄漢族的禮服，換上金人的服裝。到時金人的貪欲無法滿足，怎么知道他們不會象對待劉豫那樣用無禮的態(tài)度強加到我們頭上呢！三尺兒童是最不懂事的，如果指著狗豬要他跪拜，那他也會怫然大怒；現(xiàn)在金人就是狗豬，堂堂宋國，一個接一個地拜倒在狗豬腳下，就是小孩于都感到羞恥，難道皇上忍心這樣做嗎？

王倫的意見竟說：“宋朝只要向金人投降，那末徽宗的靈柩便可歸還，太后便可回國，欽宗便可歸返，中原便可收復。”唉！自從汴京淪陷以來，主張議和的人，誰不是拿這種話來引誘皇上呢？但是終究沒有一樁應驗的，金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就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而皇上還不醒悟過來，耗盡百姓的膏血卻不知顧惜，忘了國家大仇卻不思報復，含垢忍辱，拿天下來臣事金人卻心甘情愿。即使金人一定可以講和，完全象王倫所說的那樣，那天下的后人又將會把皇上說成是什么樣的君主呢？何況金人狡詐多端，而且王倫又用奸詐的手段幫助他們，那么徽宗的靈柩決不可能歸還，太后決不可能回國，欽宗決不可能歸返，中原決不可能收復。然而膝蓋一彎曲便不能再伸直了，國勢一衰微便不能再振作了，真叫人為此痛哭流涕長嘆不已?。?

過去皇上輾轉(zhuǎn)避難在海道上，危險得象壘起來的蛋一樣，那個時候尚且不愿面向北方對敵稱臣，何況現(xiàn)在國家形勢逐漸好轉(zhuǎn)，將領們竭盡銳氣殺敵，士兵們渴望奮起抗戰(zhàn)。就比如前不久金人勢力到處侵擾，劉豫配合金人入侵，我軍就在襄陽、淮水、渦口、淮陰等地擊敗過他們?，F(xiàn)在比起當時流離在海上那樣的危險境遇，當然已經(jīng)好了萬倍。假使不得已而非用兵不可，我們難道就一定會敗在金人之下嗎？觀在無緣無故地反而臣服于金人，要委屈皇帝的尊嚴，向金人俯首跪拜，三軍將士不等作戰(zhàn)士氣就已經(jīng)衰竭了。這就是魯仲連仗義不尊秦為帝的原因，不是舍不得那尊秦為帝的虛名，而是顧惜那天下大勢不容許這樣做。現(xiàn)在朝廷內(nèi)大小官員，朝廷外軍隊和百姓，異口同聲，都想吃王倫的肉。內(nèi)外議論紛紛，皇上卻不聞不問，我真擔心一旦事變發(fā)生，禍害將不可預料。我私下認為不殺掉王倫，國家的存亡就不可想象。

縱然如此，王倫不值一說，而秦檜憑著朝廷心腹大臣的身份也做出這樣的事?；噬嫌刑茍颉⒂菟吹牟刨Y，秦檜不能使皇上成為唐堯、虞舜一樣的國君，卻想誘導皇上做石敬塘那樣的兒皇帝。近來禮部侍郎曾開等人引用古人所說的道理來駁斥他，秦檜竟大聲責備他們說：“你知道古人的事，我難道不知道嗎！”秦檜堅持錯誤、不聽別人的勸告，從這件事上就自然可以看清楚。至于他提出建議，讓御史臺、諫院和左右侍從共同討論可否議和，這大概是害怕天下人議論自己，而讓御史臺、諫院和左右侍從共同來分擔輿論的指責。有見識的人士，都以為朝廷沒有人才。唉！真痛惜??！孔子說：“倘若沒有管仲，我們恐怕要披著頭發(fā)，衣衽向左了。”管仲不過是霸主齊桓公的助手罷了，還能改變衣衽向左的地區(qū)，協(xié)助主持會盟各國諸侯。秦檜是大國的宰相，反而驅(qū)使百姓放棄文明風俗，成為衣衽向左的地區(qū)。那末秦檜不僅是皇上的罪人，實在也是管仲的罪人了。孫近附和秦檜的意見，于是做到參知政事。天下人盼 望太平如饑似渴，孫近卻在中書省吃白飯，議事時完全不表示贊成或反對。秦檜說對敵國可以講和，孫近也說可以講和；秦檜說天子應當向金人下拜，孫近也說應當下拜。我曾經(jīng)到過政事堂，多次提出質(zhì)問而孫近卻不回答，只是說：“已經(jīng)命令御史臺、諫院和左右侍從討論了。”唉！參預決定國家大事卻只求討人喜歡，空占官位到了這種地步，如果敵騎長驅(qū)直入，還能抗拒敵人抵御外侮嗎？我私下認為秦檜、孫近也應該斬首。 我充當樞密院一名屬員，誓不與秦檜等同活在一個天底下。我的小小心愿，就是希望將秦檜、王倫、孫近三人斬首，把他們的頭顱懸掛在竹竿上到藁街上去示眾。然后拘留金國使者，責備他們違背禮義，再從容地派出討伐金國的軍隊，那末三軍將土不待作戰(zhàn)就已勇氣倍增。不這樣的話，我只有跳入東海一死罷了，豈能留在小朝廷茍且偷生嗎？

6．對下列句子中加點詞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是b

A．遂舉以使虜                      舉：推舉

B．相率而拜犬豕                    率：率領

C．況今國勢稍張                    稍：逐漸

D．引古誼以折之                    折：駁斥

 7．下列各組句子中，加點詞的意義和用法相同的一組是b

A．而倫又欲陛下效之                 棄甲曳兵而走

B．倫之議乃曰                       一寸之萌耳，而節(jié)葉具焉

C．禍且不測                         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

D．檜乃厲聲責曰                     然則六經(jīng)、《語》、《孟》，乃道學之口實

8．下列對原文有關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確的一項是c

A．王倫本來是一個行為輕薄奸邪的小人，街市上的狡詐刁蠻之徒，只是因為受宰相秦檜的賞識，才成為出使金國的使臣，突然間得到高官厚祿。

B．王倫用如果宋朝同金人講和，那么徽宗的靈柩便可還歸，太后便可回國，欽宗便可返回，中原便可收復的話，來利誘皇上向金人投降。

C．文中以事實證明，雖然南宋的軍隊曾經(jīng)接連在襄陽、淮上、渦口、淮陰等地敗給了金國，但是比起當年不知好了多少倍，完全可以與金國一戰(zhàn)。

D．這篇奏疏彈劾王倫、秦檜、孫近三人，目的卻是反對和議。金使是王倫引來的，所以先彈劾王倫。但是主持和議的是秦檜，所以彈劾秦檜是核心。

 9．用“/”給文中畫波浪線的部分斷句。

區(qū)區(qū)之心/愿斷三人頭/竿之藁街/然后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zhàn)而氣自倍

10．把文中畫橫線的句子譯成現(xiàn)代漢語。

（1）異時豺狼無厭之求，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哉?。?分）

到時金人的貪欲無法滿足，怎么知道他們不會象對待劉豫那樣用無禮的態(tài)度強加到我們頭上呢！

（2）然而卒無一驗，則虜之情偽已可知矣。（3分）

但是終究沒有一樁應驗的，金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就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

（3）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zhàn)而氣已索。（4分）

現(xiàn)在無緣無故地反而臣服于金人，要委屈皇帝的尊嚴，向金人俯首跪拜，三軍將士不等作戰(zhàn)士氣就已經(jīng)衰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