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滅宋,開創(chuàng)了全體漢族被異族統(tǒng)治的先例,蒙元軍人靠武力統(tǒng)一中國,飛揚扈跋,不可一世。蒙元在中國的暴虐統(tǒng)治只維持了八十九年,但蒙元的制度卻影響了后來的明朝,因為清承明制,所以亦間接對滿清有影響。
元明清三代的軍隊,為了控制全國,把軍隊派遣到許多地區(qū)鎮(zhèn)守。如《元史.兵志二》記載:“世祖之時,海宇混一,然后命宗王將兵鎮(zhèn)邊徼襟喉之地,而河洛、山東據天下腹心,則以蒙古、探馬赤軍列大府以屯之?;?、江以南,地盡南海,則名籓列郡,又各以漢軍及新附等軍戍焉。”
《明史.兵志一》記載:“明以武功定天下,革元舊制,自京師達于郡縣,皆立衛(wèi)所。外統(tǒng)之都司,內統(tǒng)于五軍都督府,而上十二衛(wèi)為天子親軍者不與焉。征伐則命將充總兵官,調衛(wèi)所軍領之,既旋則將上所佩印,官軍各回衛(wèi)所。蓋得唐府兵遺意。”
《清史稿.兵志一》記載八旗:“八旗駐防之兵,大類有四:曰畿輔駐防兵,其籓部內附之眾,及在京內務府、理籓院所轄悉附焉;曰東三省駐防兵;曰各直省駐防兵,新疆駐防兵附焉;曰籓部兵。”滿清的駐防軍除了八旗,還有綠營。而綠營駐防的情況,據《清史稿.兵志二》記載:“綜天下制兵都六十六萬人,安徽最少,閩、廣以有水師故最多,甘肅次之。綠營隸禁旅者,惟京師五城巡捕營步兵。將軍兼統(tǒng)綠營者惟四川。有屯兵者惟湖南、貴州。其新疆之綠營屯防,始乾隆二十五年,由陜、甘陸續(xù)移往駐防。各省標兵規(guī)制,督撫得隨時疏定。”此外,元、明、清還有募兵及鄉(xiāng)兵,清末還另有新軍等等,這些部隊都有駐防的責任。
綜觀元明清三代的正規(guī)軍,有一個共同的規(guī)律,是這些王朝的軍隊開國時大都驍勇善戰(zhàn),其后便逐步漸腐朽不堪,失去了戰(zhàn)斗力,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我認為軍警不分的駐防制度可能是重要原因之一。
在軍警不分的古代,全國各地的駐防的軍隊在和平時期主要是扮演維持治安的角色,例如捕盜、守衛(wèi)、巡邏等——相當于現代的警察。讓罪犯當警察在現代社會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元、明卻仍然保存著前朝傳下來的一項充軍制度,充軍一般而言就是讓罪犯當兵,相當于在現代社會讓罪犯當警察。如《元史.兵制》記載,至元二年十月,“收到私走間道、盜販馬匹、曾過南界人三千八百四戶,悉令充軍”;而《明史兵志四.清理軍伍條》記載讓罪犯充軍的理由是補充逃兵的缺額,“衛(wèi)所有缺伍,則另選舍余及犯罪者充補,犯重發(fā)邊衛(wèi)者,責賣家產,闔房遷發(fā),使絕顧念。庶衛(wèi)卒皆土著,而逃亡益鮮”(實際,歷史上很多軍隊都存在逃兵問題,《明史兵志四.清理軍伍條》記載,“起吳元年十月,至洪武三年十一月,軍士逃亡者四萬七千九百余”。明太祖的軍隊有這么多逃兵,卻照舊打勝仗。清朝的湘軍也有逃兵,《曾文正公書扎》卷二十二之《復左制軍》記載,“赴湘募勇則旋募旋逃,終無足額之一日”,也照舊打勝仗??梢娞颖鴨栴}只要處理得當,不會對軍隊的戰(zhàn)斗力造成重大影響。但在和平時期,罰罪犯充軍以補充逃兵的缺額,后果是敗壞了軍隊的純樸風氣,枉法的觀念會腐蝕軍隊)。
充軍之弊還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軍警不分的駐防制度,它令普通士兵都有機會貪贓枉法。以沒有充軍之弊的滿清駐防八旗為例,地方駐防八旗的職責包括防守城門、巡邏、捕盜等,在浙江杭州的十個城門中,全由八旗兵駐守,這些守門兵丁經常濫用職權,對過往行人“恣行抽取”、“勒索銀錢”、“倚禁門有攫貨之藪、借盤詰為逞暴之圖”。[1]滿清駐防將領也同樣以權謀私、貪贓枉法,《清史稿.王鴻緒傳》指出,“駐防將領恃威放肆,或占奪民業(yè)、或重息放債、或強娶民婦、或謊詐逃人,株連良善、或收羅奸棍,巧生縶詐,種種為害,在所時有”。
上梁不正下梁歪,駐防的旗軍本有捕盜的職責,但一些八旗駐防點竟然成了賊窩,清代“廣東省盜賊甚多,皆系旗人兵役窩留”、[2]滿清“太原駐防兵丁驃悍,窩盜為匪,肆無忌憚。居民指滿城為梁山泊,而地方官莫敢誰何。”[3]將領和士兵同流合污,必然互相包庇。雍正曾斥責寧夏將軍“溺職負恩”,“所管弁兵......目無綱紀”、[4]乾隆也曾斥責綏遠城將軍對“流入惡習”的屬下“不知輕重,一味袒護。”[5]這些枉法使軍隊的純樸風氣徹底敗壞,任其發(fā)展下去,則士兵和盜賊必無區(qū)別。如元代有些地方鎮(zhèn)戍兵甚至“白晝揮刀戟走市,怖人奪資貨。”[6]
和平時期就這樣猖狂,戰(zhàn)爭時期就更不用說了,古語有云:“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在戰(zhàn)場上,失去紀律約束的士兵大肆搶掠,飽掠了便會思歸,再也無心戀戰(zhàn)。這方面的例子不僅僅腐朽的政府軍有,新興的起義軍也有。例如太平天國派援軍去增援北伐軍時,援軍前進到山東臨清一帶便因內亂而潰散、失敗。內亂主要原因據清人姚憲之《粵匪南北滋擾紀略》記載,是新附的“捻、幅及各種土匪,每人腰纏金銀,不愿隨賊接仗,彼此暗約,千百成群,乘間陸續(xù)潛逃。賊眾往追,轉為所傷”。而在元未著名的高郵之戰(zhàn)中,正史認為元軍失敗的原因是統(tǒng)帥脫脫被朝中政敵所劾,兵權被削,致百萬元軍嘩然四散,有理由認為飽掠思歸也是元軍潰散的原因之一。
地方駐防軍隊的貪贓枉法行為任其發(fā)展下去必然會出現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明朝邊疆的衛(wèi)所就是如此。明朝政府在與蒙古諸部的經濟交往中,明令規(guī)定一些商品屬于違禁品,這些違禁品包括“兵器”及可以制造兵器的“鋼鐵”,還有“花云鍛”等。[7]但卻屢禁不止,因為明朝的邊吏在帶頭走私軍器,例如大同參將曹儉“又私以盔甲,弓箭與(蒙古韃靼部頭目)阿魯臺使臣易駱駝”。[8]大同鎮(zhèn)守太監(jiān)郭敬依仗與明英宗寵信的大太監(jiān)王振的親密關系“遞年多造鋼鐵箭頭,用甕盛之,以遣瓦剌使臣。(瓦剌頭目)也先每歲用良馬等物賂振及敬以報之。”[9]
上層的邊吏將領既然如此,中下層的官兵也肆無忌憚,正統(tǒng)七年“瓦剌貢使至京,官軍人等無賴者以弓易馬,動以千數,其貢使得弓,潛內衣篋,逾境始出。”[10]類似上述這些明軍走私的文獻還有很多,在此不必一一列出。顯然,走私已經危害到了明朝的國家安全,明軍由于走私,“貪圖厚利,暗將熟鐵器物裹藏貨售,以至二十年來(蒙古)套虜轉弱為強,所向披靡。”[11]不僅套虜,蒙古其它部落也得益于走私,在“庚戍之變”時,蒙古俺答部就顯示出“其鐵馬金戈,明光耀目。”[12]
走私使明軍邊鎮(zhèn)綱紀松弛,無心作戰(zhàn),“虜大入則大利,小入則小利,竟不聞有與一角于疆場者”。[13]有的邊鎮(zhèn)守軍甚至從最初的走私發(fā)展到通敵賣國,明軍邊兵“......至有與虜通貨,入而后報者......”[14]明大同的總兵仇鸞稱:“我之墩軍夜不收往往出入虜中與之交易,久遂結為腹心。(蒙古)俺答、脫脫、辛愛、兀慎四大營至,將我大邊墩臺割據分營,虜代墩軍了望,軍代達虜牧馬。宣大總督王崇古也說:大同各路逼近虜巢,向緣將士怯懦,虜酋貪狡,索賄買和......甚至沿邊各堡有月錢之科派,大邊墩有分帳之買賣,坐致烽火不明......虜入則墩夜不傳,虜出而炮火始發(fā)......擁兵閉門,耕牧盡廢。每遇虜入,小失則隱匿不報,大虞則虛張聲勢,以十百為千萬,動稱兵寡難敵,以媚虜為舊規(guī)......釀致沿邊軍民......甘心出辦財帛,希求茍安。”[15]
當一支軍隊腐朽到象八旗軍那樣窩留盜賊、象明軍那樣與敵通貨、象元軍那樣和盜賊毫無區(qū)別“白晝奪資貨”的地步,這樣的軍隊由于軍紀蕩然無存,已經不堪再用了。當戰(zhàn)爭來臨的時候,讓這樣的軍隊上戰(zhàn)場,就必然會鬧笑話。例如,“至正七年十一月,海盜劫沿江江陰、通、泰、鎮(zhèn)江、真州一帶,海盜才三十六人,元軍萬數不能進討,反為所敗”;[16]明嘉靖三十四年,一股六七十人的倭寇,在明境“行數千里,殺戮及戰(zhàn)傷四五千人,凡殺一御史、一縣丞、二指揮、二把總、入二縣,歷八十余日始滅。”[17]
元明清三代的正規(guī)軍都是世兵制(也有一些例外,如晚清的新軍),父傳子繼,世代當兵,貪贓枉法的不良作風可以一代一代傳下去,積重難返,最后多變?yōu)槭芯突?。而元、明、清三代的鄉(xiāng)兵,一般因戰(zhàn)爭而產生,專職作戰(zhàn),故紀律和士氣往往高于軍紀敗壞的正規(guī)軍。元末,元廷倚為棟梁的察罕帖木兒及擴廓帖木兒皆是鄉(xiāng)兵的重要領導人,顯示出鄉(xiāng)兵的戰(zhàn)斗力在蒙元正規(guī)軍之上,實際已經代替腐朽的蒙元的正規(guī)軍成為了起義紅巾軍的主要對手。
鄉(xiāng)兵戰(zhàn)斗力在正規(guī)軍之上的情況不單止發(fā)生在元未,明清兩朝也有這種情況。例如,在明朝的平倭戰(zhàn)爭中,明將戚繼光、譚綸、俞大猷均募鄉(xiāng)兵,尤其是戚繼光,針對明朝原先衛(wèi)所兵員多為市井油猾之徒的情況,到義烏這個地方招募礦工和農民,組成“戚家軍”,為平倭的最終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清廷平定太平天國所依賴的湘淮軍,也屬鄉(xiāng)勇。
代替正規(guī)軍的鄉(xiāng)兵,最初風氣比較純樸,然而時間一長久,也會變油猾世故。例如淮軍在平定太平軍、捻軍之后,長期駐防各地,漸染暮氣,在甲午戰(zhàn)爭中入朝鮮境內作戰(zhàn),軍紀敗壞,“義州至平壤數百里間,商民均躲避,竟有官亦匿避。問其緣由,因前大軍過境,被兵擾害異常,竟有燒屋強奸情事,定州燒屋幾及半里,沿途鍋損碗碎各情,聞之發(fā)指。”[18]淮軍首腦李鴻章亦不得不承認“軍聲大壞,殊為憤悶。”[19]
上行下效的貪贓枉法是元明清軍隊腐朽的主要原因之一,元明清三代朝廷并非對這種情況一無所知(前文亦引述過明代大臣仇鸞、王崇古的奏折、而清朝的則有清帝的批奏),始終拿不出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貪贓枉法、徇私舞弊會徹底摧毀任何一支朝氣蓬勃的軍隊,古今概莫能外。希望后人能吸取歷史教訓,不要重蹈覆轍。
[1]《杭州八旗駐防營志略》卷17之頁14——15 [2]《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雍正四年四月初三日楊文乾奏 [3]張集馨:《道咸宦海見聞錄》頁38 [4]《清世宗實錄》卷151,雍正十三年正月辛卯 [5]《清高宗實錄》卷483,乾隆二十年正月癸酉 [6]宋濂《宋學士文集》卷63之《吳先生碑》 [7]《明英宗實錄》正統(tǒng)三年四月癸未、《明孝宗實錄》弘治十二年五月壬午 [8]《明宣宗實錄》宣德九年1二月癸酉 [9]佚名《正統(tǒng)臨戎錄》 [10]《明英宗實錄》正統(tǒng)七年十月乙卯 [11]《明經世文編》卷382之何東序《套虜輸款求貢疏》 [12]尚不享《北虜風俗.教戰(zhàn)》 [13]胡松《陳愚忠效未議以保萬世治安事》,轉自《明經世文編》 [14]《明經世文編》卷232之許論《論邊鎮(zhèn).大同》 [15]《明經世文編》卷316 [16]《元史.順帝本紀》 [17]《明世宗實錄》卷425,嘉靖三十四年八月壬辰 [18]《李文忠公電稿》之《寄平壤豐衛(wèi)左馬各統(tǒng)領》 [19]《李文忠公電稿》之《寄平壤盛軍衛(wèi)統(tǒng)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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