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傳
嵇康,字叔夜,譙國铚人也。其先姓奚,會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铚有嵇山,家于其側,因而命氏。兄喜,有當世才,歷太仆、宗正??翟绻?,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養(yǎng)性服食之事,彈琴詠詩,自足于懷。以為神仙稟之自然,非積學所得,至于導養(yǎng)得理,則安期、彭祖之倫可及,乃著《養(yǎng)生論》。又以為君子無私,其論曰:“夫稱君子者,心不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氣靜神虛者,心不存于矜尚;體亮心達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物情順通,故大道無違;越名任心,故是非無措也。是故言君子則以無措為主,以通物為美;言小人則以匿情為非,以違道為闕。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惡;虛心無措,君子之篤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無身,吾又何患’。無以生為貴者,是賢于貴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故曰‘君子行道,忘其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賢也,不察于有度而后行也;任心無邪,不議于善而后正也;顯情無措,不論于是而后為也。是故傲然忘賢,而賢與度會;忽然任心,而心與善遇;儻然無措,而事與是俱也。”其略如此。蓋其胸懷所寄,以高契難期,每思郢質。所與神交者惟陳留阮籍、河內山濤,豫其流者河內向秀、沛國劉伶、籍兄子咸、瑯邪王戎,遂為竹林之游,世所謂“竹林七賢”也。戎自言與康居山陽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
康嘗采藥游山澤,會其得意,忽焉忘反。時有樵蘇者遇之,咸謂為神。至汲郡山中見孫登,康遂從之游。登沈默自守,無所言說??蹬R去,登曰:“君性烈而才雋,其能免乎!”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余半與康,皆凝而為石。又于石室中見一卷素書,遽呼康往取,輒不復見。烈乃嘆曰:“叔夜志趣非常而輒不遇,命也!”其神心所感,每遇幽逸如此。 山濤將去選官,舉康自代??的伺c濤書告絕,曰: 聞足下欲以吾自代,雖事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也??肿阆滦哜胰酥毟睿R宰灾?,故為足下陳其可否。 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吾豈敢短之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zhí)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為令尹,是乃君子思濟物之意也。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知堯、舜之居世,許由之巖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數君,可謂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安。故有“處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論。且延陵高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jié),意氣所托,亦不可奪也。 吾每讀《尚子平、臺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加少孤露,母兄驕恣,不涉經學,又讀《老》《莊》,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逸之情轉篤。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惟飲酒過差耳,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仇,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吾以不如嗣宗之資,而有慢弛之闕;又不識物情,暗于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久與事接,疵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 又聞道士遺言,餌術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哉! 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長也;仲尼不假蓋于子夏,護其短也。近諸葛孔明不迫元直以入蜀,華子魚不強幼安以卿相,此可謂能相終始,真相知者也。自卜已審,若道盡途殫則已耳,足下無事冤之令轉于溝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疾,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欲守陋巷,教養(yǎng)子孫,時時與親舊敘離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意畢矣,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時為歡益,一旦迫之,必發(fā)狂疾。自非重仇,不至此也。既以解足下,并以為別。 此書既行,知其不可羈屈也。性絕巧而好鍛。宅中有一柳樹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鍛。東平呂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輒千里命駕,康友而善之。后安為兄所枉訴,以事系獄,辭相證引,遂復收康??敌陨餮孕?,一旦縲紲,乃作《幽憤詩》,曰: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煢靡識,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無威,恃愛肆姐,不訓不師。爰及冠帶,憑寵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莊》《老》,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yǎng)素全真。 曰予不敏,好善暗人,子玉之敗,屢增惟塵。大人含弘,藏垢懷恥。人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創(chuàng)磐。欲寡其過,謗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恧良朋。仰慕嚴、鄭,樂道閑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 咨予不淑,嬰累多虞。匪降自天,實由頑疏,理弊患結,卒致囹圄。對答鄙訊,縶此幽阻,實恥訟冤,時不我與。雖曰義直,神辱志沮,澡身滄浪,曷云能補。雍雍鳴雁,厲翼北游,順時而動,得意忘憂。嗟我憤嘆,曾莫能疇。事與愿違,遘茲淹留,窮達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時恭默,咎悔不生。萬石周慎,安親保榮。世務紛紜,只攪余情,安樂必誡,乃終利貞?;突挽`芝,一年三秀;予獨何為,有志不就。懲難思復,心焉內疚,庶勖將來,無馨無臭。采薇山阿,散發(fā)巖岫,永嘯長吟,頤神養(yǎng)壽。 初,康居貧,嘗與向秀共鍛于大樹之下,以自贍給。潁川鐘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挡粸橹Y,而鍛不輟。良久會去,康謂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會以此憾之。及是,言于文帝曰:“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為慮耳。”因譖“康欲助毋丘儉,賴山濤不聽。昔齊戮華士,魯誅少正卯,誠以害時亂教,故圣賢去之???、安等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釁除之,以淳風俗”。帝既昵聽信會,遂并害之。 康將刑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殿櫼暼沼埃髑購椫?,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于今絕矣!”時年四十。海內之士,莫不痛之。帝尋悟而恨焉。初,康嘗游于洛西,暮宿華陽亭,引琴而彈。夜分,忽有客詣之,稱是古人,與康共談音律,辭致清辯,因索琴彈之,而為《廣陵散》,聲調絕倫,遂以授康,仍誓不傳人,亦不言其姓字。 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撰上古以來高士為之傳贊,欲友其人于千載也。又作《太師箴》,亦足以明帝王之道焉。復作《聲無哀樂論》,甚有條理。子紹,別有傳。 向秀傳 向秀,字子期,河內懷人也。清悟有遠識,少為山濤所知,雅好老莊之學。莊周著內外數十篇,歷世才士雖有觀者,莫適論其旨統(tǒng)也,秀乃為之隱解,發(fā)明奇趣,振起玄風,讀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時也?;莸壑溃笥质龆鴱V之,儒墨之跡見鄙,道家之言遂盛焉。始,秀欲注,嵇康曰:“此書詎復須注,正是妨人作樂耳。”及成,示康曰:“殊復勝不?”又與康論養(yǎng)生,辭難往復,蓋欲發(fā)康高致也。
康善鍛,秀為之佐,相對欣然,傍若無人。又共呂安灌園于山陽??导缺徽D,秀應本郡計入洛。文帝問曰:“聞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曰:“以為巢許狷介之士,未達堯心,豈足多慕。”帝甚悅。秀乃自此役,作《思舊賦》云: 余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羈之才,嵇意遠而疏,呂心曠而放,其后并以事見法。嵇博綜伎藝,于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逝將西邁,經其舊廬。于時日薄虞泉,寒冰凄然。鄰人有吹笛者,發(fā)聲寥亮。追想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嘆,故作賦曰: 將命適于遠京兮,遂旋反以北徂。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瞻曠野之蕭條兮,息余駕乎城隅。踐二子之遺跡兮,歷窮巷之空廬。嘆《黍離》之愍周兮,悲《麥秀》于殷墟。惟追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棟宇在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托運遇于領會兮,寄余命于寸陰。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佇駕言其將邁兮,故援翰以寫心。 后為散騎侍郎,轉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在朝不任職,容跡而已。卒于位。二子:純、悌。 劉伶?zhèn)?/div> 劉伶,字伯倫,沛國人也。身長六尺,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澹默少言,不妄交游,與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攜手入林。初不以家產有無介意。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其遺形骸如此。嘗渴甚,求酒于其妻。妻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酒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當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酒肉。”妻從之。伶跪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兒之言,慎不可聽。”仍引酒御肉,隗然復醉。嘗醉與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奮拳而往。伶徐曰:“雞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
伶雖陶?;璺牛鴻C應不差。未嘗厝意文翰,惟著《酒德頌》一篇。其辭曰: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zhí)觚,動則挈榼提壺,惟酒是務,焉知其余。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蜂起。先生于是方捧甕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怳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若江海之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嘗為建威參軍。泰始初對策,盛言無為之化。時輩皆以高第得調,伶獨以無用罷。竟以壽終。 阮咸傳 咸字仲容。父熙,武都太守。咸任達不拘,與叔父籍為竹林之游,當世禮法者譏其所為。咸與籍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服,皆錦綺粲目,咸以竿掛大布犢鼻于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
歷仕散騎侍郎。山濤舉咸典選,曰:“阮咸貞素寡欲,深識清濁,萬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職,必絕于時。”武帝以咸耽酒浮虛,遂不用。太原郭奕高爽有識量,知名于時,少所推先,見咸心醉,不覺嘆焉。而居母喪,縱情越禮。素幸姑之婢,姑當歸于夫家,初云留婢,既而自從去。時方有客,咸聞之,遽借客馬追婢,既及,與婢累騎而還,論者甚非之。 咸妙解音律,善彈琵琶。雖處世不交人事,惟共親知弦歌酣宴而已。與從子修特相善,每以得意為歡。諸阮皆飲酒,咸至,宗人間共集,不復用杯觴斟酌,以大盆盛酒,圓坐相向,大酌更飲。時有群豕來飲其酒,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飲之。群從昆弟莫不以放達為行,籍弗之許。荀勖每與咸論音律,自以為遠不及也,疾之,出補始平太守。以壽終。二子:瞻、孚。 瞻字千里。性清虛寡欲,自得于懷。讀書不甚研求,而默識其要,遇理而辯,辭不足而旨有余。善彈琴,人聞其能,多往求聽,不問貴賤長幼,皆為彈之。神氣沖和,而不知向人所在。內兄潘岳每令鼓琴,終日達夜,無忤色。由是識者嘆其恬澹,不可榮辱矣。舉止灼然。見司徒王戎,戎問曰:“圣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時人謂之“三語掾”。太尉王衍亦雅重之。瞻嘗群行,冒熱渴甚,逆旅有井,眾人競趨之,瞻獨逡巡在后,須飲者畢乃進,其夷退無競如此。 東海王越鎮(zhèn)許昌,以瞻為記室參軍,與王承、謝鯤、鄧攸俱在越府。越與瞻等書曰:“禮,年八歲出就外傅,明始可以加師訓之則;十年曰幼學,明可漸先王之教也。然學之所入淺,體之所安深。是以閑習禮容,不如式瞻儀度;諷誦遺言,不若親承音旨。小兒毗既無令淑之質,不聞道德之風,望諸君時以閑豫,周旋誨接。” 永嘉中,為太子舍人。瞻素執(zhí)無鬼論,物莫能難,每自謂此理足可以辯正幽明。忽有一客通名詣瞻,寒溫畢,聊談名理。客甚有才辯,瞻與之言,良久及鬼神之事,反覆甚苦??退烨俗魃唬?#8220;鬼神,古今圣賢所共傳,君何得獨言無!即仆便是鬼。”于是變?yōu)楫愋危汈麥?。瞻默然,意色大惡。后歲余,病卒于倉垣,時年三十。 山濤傳 山濤,字巨源,河內懷人也。父曜,宛句令。濤早孤,居貧,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性好《莊》《老》,每隱身自晦。與嵇康、呂安善,后遇阮籍,便為竹林之交,著忘言之契??岛笞拢R誅,謂子紹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濤年四十,始為郡主簿、功曹、上計掾。舉孝廉,州辟部河南從事。與石鑒共宿,濤夜起蹴鑒曰:“今為何等時而眠邪!知太傅臥何意?”鑒曰:“宰相三不朝,與尺一令歸第,卿何慮也!”濤曰:“咄!石生無事馬蹄間邪!”投傳而去。未二年,果有曹爽之事,遂隱身不交世務。 與宣穆后有中表親,是以見景帝。帝曰:“呂望欲仕邪?”命司隸舉秀才,除郎中。轉驃騎將軍王昶從事中郎。久之,拜趙國相,遷尚書吏部郎。文帝與濤書曰:“足下在事清明,雅操邁時。念多所乏,今致錢二十萬、谷二百斛。”魏帝嘗賜景帝春服,帝以賜濤。又以母老,并賜藜杖一枚。 晚與尚書和逌交,又與鐘會、裴秀并申款昵。以二人居勢爭權,濤平心處中,各得其所,而俱無恨焉。遷大將軍從事中郎。鐘會作亂于蜀,而文帝將西征。時魏氏諸王公并在鄴,帝謂濤曰:“西偏吾自了之,后事深以委卿。”以本官行軍司馬,給親兵五百人,鎮(zhèn)鄴。 咸熙初,封新沓子。轉相國左長史,典統(tǒng)別營。時帝以濤鄉(xiāng)閭宿望,命太子拜之。帝以齊王攸繼景帝后,素又重攸,嘗問裴秀曰:“大將軍開建未遂,吾但承奉后事耳。故立攸,將歸功于兄,何如?”秀以為不可,又以問濤。濤對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國之安危,恒必由之。”太子位于是乃定。太子親拜謝濤。及武帝受禪,以濤守大鴻臚,護送陳留王詣鄴。泰始初,加奉車都尉,進爵新沓伯。 及羊祜執(zhí)政,時人欲危裴秀,濤正色保持之。由是失權臣意,出為冀州刺史,加寧遠將軍。冀州俗薄,無相推轂。濤甄拔隱屈,搜訪賢才,旌命三十余人,皆顯名當時。人懷慕尚,風俗頗革。轉北中郎將,督鄴城守事。入為侍中,遷尚書。以母老辭職,詔曰:“君雖乃心在于色養(yǎng),然職有上下,旦夕不廢醫(yī)藥,且當割情,以隆在公。”濤心求退,表疏數十上,久乃見聽。除議郎,帝以濤清儉無以供養(yǎng),特給日契,加賜床帳茵褥。禮秩崇重,時莫為比。 后除太常卿,以疾不就。會遭母喪,歸鄉(xiāng)里。濤年逾耳順,居喪過禮,負土成墳,手植松柏。詔曰:“吾所共致化者,官人之職是也。方今風欲陵遲,人心進動,宜崇明好惡,鎮(zhèn)以退讓。山太常雖尚居諒暗,情在難奪,方今務殷,何得遂其志邪!其以濤為吏部尚書。”濤辭以喪病,章表懇切。會元皇后崩,遂扶興還洛。逼迫詔命,自力就職。前后選舉,周遍內外,而并得其才。 咸寧初,轉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除尚書仆射,加侍中,領吏部。固辭以老疾,上表陳情。章表數十上,久不攝職,為左丞白褒所奏。帝曰:“濤以病自聞,但不聽之耳。使?jié)鴪?zhí)銓衡則可,何必上下邪!不得有所問。”濤不自安,表謝曰:“古之王道,正直而已。陛下不可以一老臣為加曲私,臣亦何必屢陳日月。乞如所表,以章典刑。”帝再手詔曰:“白褒奏君甚妄,所以不即推,直不喜兇赫耳。君之明度,豈當介意邪!便當攝職,令斷章表也。”濤志必欲退,因發(fā)從弟婦喪,輒還外舍。詔曰:“山仆射近日暫出,遂以微苦未還,豈吾側席之意。其遣丞掾奉詔諭旨,若體力故未平康者,便以輿車輿還寺舍。”濤辭不獲已,乃起視事。 濤再居選職十有余年,每一官缺,輒啟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后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舉首,眾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或譖之于帝,故帝手詔戒濤曰:“夫用人惟才,不遺疏遠單賤,天下便化矣。”而濤行之自若,一年之后眾情乃寢。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 濤中立于朝,晚值后黨專權,不欲任楊氏,多有諷諫,帝雖悟而不能改。后以年衰疾篤,上疏告退曰:“臣年垂八十,救命旦夕,若有毫末之益,豈遺力于圣時,迫以老耄,不復任事。今四海休息,天下思化,從而靜之,百姓自正。但當崇風尚教以敦之耳,陛下亦復何事。臣耳目聾瞑,不能自勵。君臣父子,其間無文,是以直陳愚情,乞聽所請。”乃免冠徒跣,上還印綬。詔曰:“天下事廣,加吳土初平,凡百草創(chuàng),當共盡意化之。君不深識往心而以小疾求退,豈所望于君邪!朕猶側席,未得垂拱,君亦何得高尚其事乎!當崇至公,勿復為虛飾之煩。”濤苦表請退,詔又不許。尚書令衛(wèi)瓘奏:“濤以微苦,久不視職。手詔頻煩,猶未順旨。參議以為無專節(jié)之尚,違在公之義。若實沈篤,亦不宜居位??擅鉂?。”中詔瓘曰:“濤以德素為朝之望,而常深退讓,至于懇切。故比有詔,欲必奪其志,以匡輔不逮。主者既不思明詔旨,而反深加詆案。虧崇賢之風,以重吾不德,何以示遠近邪!”濤不得已,又起視事。 太康初,遷右仆射,加光祿大夫,侍中、掌選如故。濤以老疾固辭,手詔曰:“君以道德為世模表,況自先帝識君遠意。吾將倚君以穆風俗,何乃欲舍遠朝政,獨高其志耶!吾之至懷故不足以喻乎,何來言至懇切也。且當以時自力,深副至望。君不降志,朕不安席。”濤又上表固讓,不許。 吳平之后,帝詔天下罷軍役,示海內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帝嘗講武于宣武場,濤時有疾,詔乘步輦從。因與盧欽論用兵之本,以為不宜去州郡武備,其論甚精。于時咸以濤不學孫、吳,而暗與之合。帝稱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寧之后,屢有變難,寇賊猋起,郡國皆以無備不能制,天下遂以大亂,如濤言焉。 后拜司徒,濤復固讓。”詔曰:“郡年耆德茂,朝之碩老,是以授君臺輔之位。而遠崇克讓,至于反覆,良用于邑。君當終始朝政,翼輔朕躬。”濤又表曰:“臣事天朝三十余年,卒無毫厘以崇大化。陛下私臣無已,猥授三司。臣聞德薄位高,力少任重,上有折足之兇,下有廟門之咎,愿陛下垂累世之恩,乞臣骸骨。詔曰:“君翼贊朝政,保乂皇家,匡佐之勛,朕所倚賴。司徒之職,實掌幫教,故用敬授,以答群望。豈宜沖讓以自抑損邪!”已敕斷章表,使者乃臥加章綬。濤曰:“垂沒之人,豈可污官府乎!”輿疾歸家。以太康四年薨,時年七十九,詔賜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五十萬、布百匹,以供喪事,策贈司徒,蜜印紫綬,侍中貂蟬,新沓伯蜜印青朱綬,祭以太牢,謚曰康。將葬,賜錢四十萬、布百匹。左長史范晷等上言:“濤舊第屋十間,子孫不相容。”帝為之立室。 初,濤布衣家貧,謂妻韓氏曰:“忍饑寒,我后當作三公,但不知卿堪公夫人不耳!”及居榮貴,貞慎儉約,雖爵同千乘,而無嬪媵。祿賜俸秩,散之親故。 初,陳郡袁毅嘗為鬲令,貪濁而賂遺公卿,以求虛譽,亦遺濤絲百斤,濤不欲異于時,受而藏于閣上。后毅事露,檻車送廷尉,凡所以賂,皆見推檢。濤乃取絲付吏,積年塵埃,印封如初。 濤飲酒至八斗方醉,帝欲試之,乃以酒八斗飲濤,而密益其酒,濤極本量而止。有五子:該、淳、允、謨、簡。 王戎傳 王戎,字浚沖,瑯邪臨沂人也。祖雄,幽州刺史。父渾,涼州刺史、貞陵亭侯。戎幼而穎悟,神彩秀徹。視日不眩,裴楷見而目之曰:“戎眼燦燦,如巖下電。”年六七歲,于宣武場觀戲,猛獸在檻中虓吼震地,眾皆奔走,戎獨立不動,神色自若。魏明帝于閣上見而奇之。又嘗與群兒嬉于道側,見李樹多實,等輩兢趣之,戎獨不往?;騿柶涔?,其曰:“樹在道邊而多子,必苦李也。”取之信然。
阮籍與渾為友。戎年十五,隨渾在郎舍。戎少籍二十歲,而籍與之交。籍每適渾,俄頃輒去,過視戎,良久然后出。謂渾曰:“浚沖清賞,非卿倫也。共卿言,不如共阿戎談。”及渾卒于涼州,故吏賻贈數百萬,戎辭而不受,由是顯名。為人短小,任率不修威儀,善發(fā)談端,賞其要會。朝賢嘗上巳礻契洛,或問王濟曰:“昨游有何言談?”濟曰:“張華善說《史》《漢》;裴頠論前言往行,袞袞可聽;王戎談子房、季札之間,超然玄著。”其為識鑒者所賞如此。 戎嘗與阮籍飲,時兗州刺史劉昶字公榮在坐,籍以酒少,酌不及昶,昶無恨色。戎異之,他日問籍曰:“彼何如人也?”答曰:“勝公榮,不可不與飲;若減公榮,則不敢不共飲;惟公榮可不與飲。”戎每與籍為竹林之游,戎嘗后至。籍曰:“俗物已復來敗人意。”戎笑曰:“卿輩意亦復易敗耳! 鐘會伐蜀,過與戎別,問計將安出。戎曰:“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及會敗,議者以為知言。 襲父爵,辟相國掾,歷吏部黃門郎、散騎常侍、河東太守、荊州刺史,坐遣吏修園宅,應免官,詔以贖論。遷豫州刺史,加建威將軍,受詔伐吳。戎遣參軍羅尚、劉喬領前鋒,進攻武昌,吳將楊雍、孫述、江夏太守劉朗各率眾詣戎降。戎督大軍臨江,吳牙門將孟泰以蘄春、邾二縣降。吳平,進爵安豐侯,增邑六千戶,賜絹六千匹。 戎渡江,綏慰新附,宣揚威惠。吳光祿勛石偉方直,不容皓朝,稱疾歸家。戎嘉其清節(jié),表薦之。詔拜偉為議郎,以二千石祿終其身。荊土悅服。征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賂戎筒中細布五十端,為司隸所糾,以知而未納,故得不坐,然議者尤之。帝謂朝臣曰:“戎之為行,豈懷私茍得,正當不欲為異耳!”帝雖以是言釋之,然為清慎者所鄙,由是損名。 戎在職雖無殊能,而庶績修理。后遷光祿勛、吏部尚書,以母憂去職。性至孝,不拘禮制,飲酒食肉,或觀弈棋,而容貌毀悴,杖然后起。裴頠往吊之,謂人曰:“若使一慟能傷人,浚沖不免滅性之譏也。”時和嶠亦居父喪,以禮法自持,量米而食,哀毀不逾于戎。帝謂劉毅曰:“和嶠毀頓過禮,使人憂之。”毅曰:“嶠雖寢苫食粥,乃生孝耳。至于王戎,所謂死孝,陛下當先憂之。”戎先有吐疾,居喪增甚。帝遣醫(yī)療之,并賜藥物,又斷賓客。 楊駿執(zhí)政,拜太子太傅。駿誅之后,東安公繇專斷刑賞,威震外內。戎誡繇曰:“大事之后,宜深遠之。”繇不從,果得罪。轉中書令,加光祿大夫,給恩信五十人。遷尚書左仆射,領吏部。 戎始為甲午制,凡選舉皆先治百姓,然后授用。司隸傅咸奏戎,曰:“《書》稱‘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今內外群官,居職未期而戎奏還,既未定其優(yōu)劣,且送故迎新,相望道路,巧詐由生,傷農害政。戎不仰依堯舜典謨,而驅動浮華,虧敗風俗,非徒無益,乃有大損。宜免戎官,以敦風俗。”戎與賈、郭通親,竟得不坐。尋轉司徒。以王政將圮,茍媚取容,屬愍懷太子之廢,竟無一言匡諫。 裴頠,戎之婿也,頠誅,戎坐免官。齊王冏起義,孫秀祿戎于城內,趙王倫子欲取戎為軍司。博士王繇曰:“浚沖譎詐多端,安肯為少年用?”乃止。惠帝反宮,以戎為尚書令。既而河間王颙遣使就說成都王穎,將誅齊王冏。檄書至,冏謂戎曰:“孫秀作逆,天子幽逼。孤糾合義兵,掃除元惡,臣子之節(jié),信著神明。二王聽讒,造構大難,當賴忠謀,以和不協。卿其善為我籌之。”戎曰:“公首舉義眾,匡定大業(yè),開辟以來,未始有也。然論功報嘗,不及有勞,朝野失望,人懷貳志。今二王帶甲百萬,其鋒不可當,若以王就第,不失故爵。委權崇讓,此求安之計也。”冏謀臣葛CM怒曰:“漢魏以來,王公就第,寧有得保妻子乎!議者可斬。”于是百官震悚,戎偽藥發(fā)墮廁,得不及禍。 戎以晉室方亂,慕蘧伯玉之為人,與時舒卷,無蹇諤之節(jié)。自經典選,未嘗進寒素,退虛名,但與時浮沈,戶調門選而已。尋拜司徒,雖位總鼎司,而委事僚采。間乘小馬,從便門而出游,見者不知其三公也。故吏多至大官,道路相遇輒避之。性好興利,廣收八方園田水碓,周遍天下。積實聚錢,不知紀極,每自執(zhí)牙籌,晝夜算計,恒若不足。而又儉嗇,不自奉養(yǎng),天下人謂之膏肓之疾。女適裴頠,貸錢數萬,久而未還。女后歸寧,戎色不悅,女遽還直,然后乃歡。從子將婚,戎遣其一單衣,婚訖而更責取。家有好李,常出貨之,恐人得種,恒鉆其核。以此獲譏于世。 其后從帝北伐,王師敗績于蕩陰,戎復詣鄴,隨帝還洛陽。車駕之西遷也,戎出奔于郟。在危難之間,親接鋒刃,談笑自若,未嘗有懼容。時召親賓,歡娛永日。永興二年,薨于郟縣,時年七十二,謚曰元。 戎有人倫鑒識,嘗目山濤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王衍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表物。謂裴頠拙于用長,荀勖工于用短,陳道寧纟畟纟畟如束長竿。族弟敦有高名,戎惡之。敦每候戎,輒托疾不見。敦后果為逆亂。其鑒嘗先見如此。嘗經黃公酒壚下過,顧謂后車客曰:“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酣暢于此,竹林之游亦預其末。自嵇、阮云亡,吾便為時之所羈紲。今日視之雖近,邈若山河!”初,孫秀為瑯邪郡吏,求品于鄉(xiāng)議。戎從弟衍將不許,戎勸品之。及秀得志,朝士有宿怨者皆被誅,而戎、衍獲濟焉。 子萬,有美名。少而大肥,戎令食穅,而肥愈甚。年十九卒。有庶子興,戎所不齒。以從弟陽平太守愔子為嗣。 0回答者: 渭濱散人 - 初入江湖 四級 2009-8-18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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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者對于答案的評價:xie! 相關內容 《世說新語》中對 竹林七賢 的記載 (要全)! 2 2009-8-19 嵇康-嵇中散-竹林七賢為什么被司馬昭殺死? 2008-7-22 歷史中關于 竹林七賢 的野史! 2009-8-22 誰有晉代竹林七賢中阮籍的所有詩詞文? 2006-4-17 竹林七賢中的阮籍之所以入仕跟嵇康被害有關? 1 2009-5-18 查看同主題問題: 《晉書》 竹林七賢 記載 全文 其他回答 共 3 條 http://baike.baidu.com/view/14661.htm 這里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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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者: 綠色的Dream - 中位魔導士 八級 2009-8-18 11:00
晉書》卷四十九 列傳第十九
嵇康,字叔夜,譙國铚人也。其先姓奚,會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
铚有嵇山,家于其側,因而命氏。兄喜,有當世才,歷太仆、宗正。康早孤, 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 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 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養(yǎng)性服食之事, 彈琴詠詩,自足于懷。以為神仙稟之自然,非積學所得,至于導養(yǎng)得理,則安期、 彭祖之倫可及,乃著《養(yǎng)生論》。又以為君子無私,其論曰:“夫稱君子者,心 不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氣靜神虛者,心不存于矜尚;體 亮心達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 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物情順通,故大道無違;越名任心,故是非無措也。是故 言君子則以無措為主,以通物為美;言小人則以匿情為非,以違道為闕。何者? 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惡;虛心無措,君子之篤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無身,吾 又何患’。無以生為貴者,是賢于貴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 措矣。故曰‘君子行道,忘其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賢也,不察于有度而 后行也;任心無邪,不議于善而后正也;顯情無措,不論于是而后為也。是故傲 然忘賢,而賢與度會;忽然任心,而心與善遇;儻然無措,而事與是俱也。”其 略如此。蓋其胸懷所寄,以高契難期,每思郢質。所與神交者惟陳留阮籍、河內 山濤,豫其流者河內向秀、沛國劉伶、籍兄子咸、瑯邪王戎,遂為竹林之游,世 所謂“竹林七賢”也。戎自言與康居山陽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 康嘗采藥游山澤,會其得意,忽焉忘反。時有樵蘇者遇之,咸謂為神。至汲 郡山中見孫登,康遂從之游。登沈默自守,無所言說??蹬R去,登曰:“君性烈 而才雋,其能免乎!”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余半 與康,皆凝而為石。又于石室中見一卷素書,遽呼康往取,輒不復見。烈乃嘆曰: “叔夜志趣非常而輒不遇,命也!”其神心所感,每遇幽逸如此。 山濤將去選官,舉康自代。康乃與濤書告絕,曰: 聞足下欲以吾自代,雖事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也??肿阆滦哜胰酥毟?, 引尸祝以自助,故為足下陳其可否。 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 吾豈敢短之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zhí)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為令尹,是乃君子 思濟物之意也。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知堯、舜 之居世,許由之巖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數君,可謂能 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安。故有“處朝廷而不 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論。且延陵高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jié),意氣所托,亦 不可奪也。 吾每讀《尚子平、臺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加少孤露,母兄驕恣, 不涉經學,又讀《老》《莊》,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逸之情轉篤。 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惟飲酒過差耳, 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仇,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吾以不如嗣宗之資,而 有慢弛之闕;又不識物情,暗于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久與事接, 疵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 又聞道士遺言,餌術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 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哉! 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長也;仲尼不 假蓋于子夏,護其短也。近諸葛孔明不迫元直以入蜀,華子魚不強幼安以卿相, 此可謂能相終始,真相知者也。自卜已審,若道盡途殫則已耳,足下無事冤之令 轉于溝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疾, 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欲守陋巷,教養(yǎng)子孫,時時與親舊敘離闊,陳說 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意畢矣,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 期于相致,時為歡益,一旦迫之,必發(fā)狂疾。自非重仇,不至此也。既以解足下, 并以為別。 此書既行,知其不可羈屈也。性絕巧而好鍛。宅中有一柳樹甚茂,乃激水圜 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鍛。東平呂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輒千里命駕,康友而 善之。后安為兄所枉訴,以事系獄,辭相證引,遂復收康。康性慎言行,一旦縲 紲,乃作《幽憤詩》,曰: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煢靡識,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無威,恃愛肆 姐,不訓不師。爰及冠帶,憑寵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莊》《老》, 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yǎng)素全真。 曰予不敏,好善暗人,子玉之敗,屢增惟塵。大人含弘,藏垢懷恥。人之多 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創(chuàng)磐。欲寡其過,謗議沸 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恧良朋。仰慕嚴、 鄭,樂道閑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 咨予不淑,嬰累多虞。匪降自天,實由頑疏,理弊患結,卒致囹圄。對答鄙 訊,縶此幽阻,實恥訟冤,時不我與。雖曰義直,神辱志沮,澡身滄浪,曷云能 補。雍雍鳴雁,厲翼北游,順時而動,得意忘憂。嗟我憤嘆,曾莫能疇。事與愿 違,遘茲淹留,窮達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時恭默,咎悔不生。萬石周慎,安親保榮。世務紛 紜,只攪余情,安樂必誡,乃終利貞?;突挽`芝,一年三秀;予獨何為,有志不 就。懲難思復,心焉內疚,庶勖將來,無馨無臭。采薇山阿,散發(fā)巖岫,永嘯長 吟,頤神養(yǎng)壽。 初,康居貧,嘗與向秀共鍛于大樹之下,以自贍給。潁川鐘會,貴公子也, 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挡粸橹Y,而鍛不輟。良久會去,康謂曰:“何所聞 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會以此憾之。及是, 言于文帝曰:“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為慮耳。”因譖 “康欲助毋丘儉,賴山濤不聽。昔齊戮華士,魯誅少正卯,誠以害時亂教,故圣 賢去之???、安等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釁除之,以淳風 俗”。帝既昵聽信會,遂并害之。 康將刑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殿櫼暼沼?,索琴彈之,曰: “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于今絕矣!”時年四 十。海內之士,莫不痛之。帝尋悟而恨焉。初,康嘗游于洛西,暮宿華陽亭,引 琴而彈。夜分,忽有客詣之,稱是古人,與康共談音律,辭致清辯,因索琴彈之, 而為《廣陵散》,聲調絕倫,遂以授康,仍誓不傳人,亦不言其姓字。 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撰上古以來高士為之傳贊, 欲友其人于千載也。又作《太師箴》,亦足以明帝王之道焉。復作《聲無哀樂論》, 甚有條理。子紹,別有傳。 向秀,字子期,河內懷人也。清悟有遠識,少為山濤所知,雅好老莊之學。 莊周著內外數十篇,歷世才士雖有觀者,莫適論其旨統(tǒng)也,秀乃為之隱解,發(fā)明 奇趣,振起玄風,讀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時也?;莸壑溃笥质龆鴱V 之,儒墨之跡見鄙,道家之言遂盛焉。始,秀欲注,嵇康曰:“此書詎復須注, 正是妨人作樂耳。”及成,示康曰:“殊復勝不?”又與康論養(yǎng)生,辭難往復, 蓋欲發(fā)康高致也。 康善鍛,秀為之佐,相對欣然,傍若無人。又共呂安灌園于山陽。康既被誅, 秀應本郡計入洛。文帝問曰:“聞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曰:“以為巢許 狷介之士,未達堯心,豈足多慕。”帝甚悅。秀乃自此役,作《思舊賦》云: 余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羈之才,嵇意遠而疏,呂心曠而放, 其后并以事見法。嵇博綜伎藝,于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 逝將西邁,經其舊廬。于時日薄虞泉,寒冰凄然。鄰人有吹笛者,發(fā)聲寥亮。追 想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嘆,故作賦曰: 將命適于遠京兮,遂旋反以北徂。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瞻曠野 之蕭條兮,息余駕乎城隅。踐二子之遺跡兮,歷窮巷之空廬。嘆《黍離》之愍周 兮,悲《麥秀》于殷墟。惟追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棟宇在而弗毀兮,形 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 托運遇于領會兮,寄余命于寸陰。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佇駕言其將 邁兮,故援翰以寫心。 后為散騎侍郎,轉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在朝不任職,容跡而已。卒于位。 二子:純、悌。 《晉書·嵇康傳》記載:“所與神交者,惟陳留阮籍、河內山濤,豫其流者,河內向秀、沛國劉伶、籍兄子咸、瑯牙王戎,遂為竹林之游,世所謂‘竹林七賢’也。” 阮籍傳全文選自《晉書》中列傳第十九: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于世。籍容貌瑰杰,志 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于色?;蜷]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 山水,經日忘歸。博覽群籍,尤好《莊》《老》。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 忽忘形骸。時人多謂之癡,惟族兄文業(yè)每嘆服之,以為勝己,由是咸共稱異。 籍嘗隨叔父至東郡,兗州刺史王昶請與相見,終日不開一言,自以不能測。太 尉蔣濟聞其有雋才而辟之,籍詣都亭奏記曰:“伏惟明公以含一之德,據上臺之位, 英豪翹首,俊賢抗足。開府之日,人人自以為掾屬;辟書始下,而下走為首。昔子 夏在于西河之上,而文侯擁彗;鄒子處于黍谷之陰,而昭王陪乘。夫布衣韋帶之士, 孤居特立,王公大人所以禮下之者,為道存也。今籍無鄒、卜之道,而有其陋,猥 見采擇,無以稱當。方將耕于東皋之陽,輸黍稷之余稅。負薪疲病,足力不強,補 吏之召,非所克堪。乞回謬恩,以光清舉。”初,濟恐籍不至,得記欣然。遣卒迎 之,而籍已去,濟大怒。于是鄉(xiāng)親共喻之,乃就吏。后謝病歸。復為尚書郎,少時, 又以病免。及曹爽輔政,召為參軍。籍因以疾辭,屏于田里。歲余而爽誅,時人服 其遠識。宣帝為太傅,命籍為從事中郎。及帝崩,復為景帝大司馬從事中郎。高貴 鄉(xiāng)公即位,封關內侯,徙散騎常侍。 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 遂酣飲為常。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鐘會數以時事 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獲免。及文帝輔政,籍嘗從容言于帝曰: “籍平生曾游東平,樂其風土。”帝大悅,即拜東平相。籍乘驢到郡,壞府舍屏鄣, 使內外相望,法令清簡,旬日而還。帝引為大將軍從事中郎。有司言有子殺母者, 籍曰:“嘻!殺父乃可,至殺母乎!”坐者怪其失言。帝曰:“殺父,天下之極惡, 而以為可乎?”籍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殺父,禽獸之類也。殺母,禽獸之不 若。”眾乃悅服。 籍聞步兵廚營人善釀,有貯酒三百斛,乃求為步兵校尉。遺落世事,雖去佐職, 恒游府內,朝宴必與焉。會帝讓九錫,公卿將勸進,使籍為其辭。籍沈醉忘作,臨 詣府,使取之,見籍方據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書案,使寫之,無所改竄。辭甚 清壯,為時所重。 籍雖不拘禮教,然發(fā)言玄遠,口不臧否人物。性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棋,對 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及將葬,食一蒸肫, 飲二斗酒,然后臨訣,直言窮矣,舉聲一號,因又吐血數升,毀瘠骨立,殆致滅性。 裴楷往吊之,籍散發(fā)箕踞,醉而直視,楷吊唁畢便去?;騿柨?#8220;凡吊者,主哭, 客乃為禮。籍既不哭,君何為哭?”楷曰:“阮籍既方外之士,故不崇禮典。我俗 中之士,故以軌儀自居。”時人嘆為兩得。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 對之。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赍酒挾琴造焉,籍大 悅,乃見青眼。由是禮法之士疾之若仇,而帝每保護之。 籍嫂嘗歸寧,籍相見與別?;蜃I之,籍曰:“禮豈為我設邪!”鄰家少婦有美 色,當壚沽酒。籍嘗詣飲,醉,便臥其側。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 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識其父兄,徑往哭之,盡哀而還。其外坦蕩而內淳至, 皆此類也。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嘗登廣武,觀楚、漢 戰(zhàn)處,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嘆,于是賦《豪杰 詩》。景元四年冬卒,時年五十四。 籍能屬文,初不留思。作《詠懷詩》八十余篇,為世所重。著《達莊論》,敘 無為之貴。文多不錄。 籍嘗于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 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巖谷,乃登之嘯也。遂歸著《大人先生傳》,其 略曰:“世人所謂君子,惟法是修,惟禮是克。手執(zhí)圭璧,足履繩墨。行欲為目前 檢,言欲為無窮則。少稱鄉(xiāng)黨,長聞鄰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獨不見群 虱之處裈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裈襠, 自以為得繩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處于裈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處域 內,何異夫虱之處裈中乎!”此亦籍之胸懷本趣也。 《晉書.阮咸傳》記載山濤舉典選,曰:“阮咸貞素寡欲,深識清濁,萬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職,必絕于時。”這對阮咸是很高的評價,阮咸雖不拘禮法,而能貞素寡欲,深識清濁,不為外物移心,這乃是老莊玄學之素養(yǎng),越名教而任自然。這表明不拘禮法乃其表現形式,而貞素寡欲為其內心世界,此乃名士的精神本質。如果僅有不拘禮法,則不過是狂人,是不能成為真正的名士。只可惜,晉武帝仍以阮咸的沈溺于酒鄉(xiāng),不予以重用。 制圖之體有六焉。一曰分率,所以辨廣輪之度也。二曰準望,所以正彼此之體也。三曰道里,所以定所由之數也。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此三者各因地而制宜,所以校夷險之異也。有圖象而無分率,則無以審遠近之差;有分率而無準望,雖得之于一隅,必失之于他方;有準望而無道里,則施于山海絕隔之地,不能以相通;有道里而無高下、方邪、迂直之校,則徑路之數必與遠近之實相違,失準望之正矣,故以此六者參而考之。然遠近之實定于分率,彼此之實定于道里,度數之實定于高下、方邪、迂直之算。故雖有峻山鉅海之隔,絕域殊方之迥,登降詭曲之因,皆可得舉而定者。準望之法既正,則曲直遠近無所隱其形也。 ================《晉書》列傳第五 ——裴秀 山濤字巨源,河內懷人也。父曜,宛句令?!惨弧碀绻?,居貧,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性好莊老,每隱身自晦。與嵇康、呂安善,后遇阮籍,便為竹林之交,著忘言之契??岛笞?,臨誅,謂子紹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濤年四十,始為郡主簿、功曹、上計掾。舉孝廉,州辟部河南從事。與石鑒共宿,濤夜起蹴鑒曰:“今為何等時而眠邪!知太傅臥何意?”鑒曰:“宰相三不朝,與尺一令歸第,卿何慮也!”濤曰:“咄!石生無事馬蹄間邪!”投傳而去。未二年,果有曹爽之事,遂隱身不交世務。 與宣穆后有中表親,是以見景帝。帝曰:“呂望欲仕邪?”命司隸舉秀才,除郎中。轉驃騎將軍王昶從事中郎。久之,拜趙國相,遷尚書吏部郎。文帝與濤書曰:“足下在事清明,雅操邁時。念多所乏,今致錢二十萬、谷二百斛。”魏帝嘗賜景帝春服,帝以賜濤。又以母老,并賜藜杖一枚。 晚與尚書和逌交,又與鐘會、裴秀并申款昵。以二人居勢爭權,濤平心處中,各得其所,而俱無恨焉。 遷大將軍從事中郎。鐘會作亂于蜀,而文帝將西征。時魏氏諸王公并在鄴,帝謂濤曰:“西偏吾自了之,后事深以委卿。”以本官行軍司馬,給親兵五百人,鎮(zhèn)鄴。 咸熙初,封新沓子。轉相國左長史,典統(tǒng)別營。 時帝以濤鄉(xiāng)閭宿望,命太子拜之。帝以齊王攸繼景帝后,素又重攸,嘗問裴秀曰:“大將軍開建未遂,吾但承奉后事耳。故立攸,將歸功于兄,何如?”秀以為不可,又以問濤。濤對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國之安危,恒必由之。”太子位于是乃定。太子親拜謝濤。及武帝受禪,以濤守大鴻臚,護送陳留王詣鄴。泰始初,加奉車都尉,進爵新沓伯。 及羊祜執(zhí)政,時人欲危裴秀,濤正色保持之。由是失權臣意,出為冀州刺史,加寧遠將軍。冀州俗薄,無相推轂。濤甄拔隱屈,搜訪賢才,旌命三十余人,皆顯名當時。人懷慕尚,風俗頗革。轉北中郎將,督鄴城守事。入為侍中,遷尚書。以母老辭職,詔曰:“君雖乃心在于色養(yǎng),然職有上下,旦夕不廢醫(yī)藥,且當割情,以隆在公。”濤心求退,表疏數十上,久乃見聽。除議郎,帝以濤清儉無以供養(yǎng),特給日契,加賜床帳茵褥。禮秩崇重,時莫為比。 后除太常卿,以疾不就。會遭母喪,歸鄉(xiāng)里。濤年逾耳順,居喪過禮,負土成墳,手植松柏。詔曰:“吾所共致化者,官人之職是也。方今風俗陵遲,人心進動,宜崇明好惡,鎮(zhèn)以退讓?!捕成教km尚居諒暗,情在難奪,方今務殷,何得遂其志邪!其以濤為吏部尚書。”濤辭以喪病,章表懇切。會元皇后崩,遂扶輿還洛。逼迫詔命,自力就職。前后選舉,周遍內外,而并得其才。 咸寧初,轉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除尚書仆射,加侍中,領吏部。固辭以老疾,上表陳情。章表數十上,久不攝職,為左丞白褒所奏。〔三〕帝曰:“濤以病自聞,但不聽之耳。使?jié)鴪?zhí)銓衡則可,何必上下邪!不得有所問。”濤不自安,表謝曰:“古之王道,正直而已。陛下不可以一老臣為加曲私,臣亦何心屢陳日月。乞如所表,以章典刑。”帝再手詔曰:“白褒奏君甚妄,所以不即推,直不喜兇赫耳。君之明度,豈當介意邪!便當攝職,令斷章表也。”濤志必欲退,因發(fā)從弟婦喪,〔四〕輒還外舍。詔曰:“山仆射近日暫出,遂以微苦未還,豈吾側席之意。其遣丞掾奉詔諭旨,若體力故未平康者,便以輿車輿還寺舍。”濤辭不獲已,乃起視事。 濤再居選職十有余年,每一官缺,輒啟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后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舉首,眾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蜃P之于帝,故帝手詔戒濤曰:“夫用人惟才,不遺疏遠單賤,天下便化矣。”而濤行之自若,一年之后眾情乃寢。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 濤中立于朝,晚值后黨專權,不欲任楊氏,多有諷諫,帝雖悟而不能改。后以年衰疾篤,上疏告退曰:“臣年垂八十,救命旦夕,若有毫末之益,豈遺力于圣時。迫以老耄,不復任事。今四海休息,天下思化,從而靜之,百姓自正。但當崇風尚教以敦之耳,陛下亦復何事。臣耳目聾瞑,不能自勵。君臣父子,其間無文,是以直陳愚情,乞聽所請。”乃免冠徒跣,上還印綬。 王戎,字浚沖,瑯邪臨沂人也。祖雄,幽州刺史。父渾,涼州刺史、貞陵亭侯。戎幼而穎悟,神彩秀徹。視日不眩,裴楷見而目之曰:“戎眼燦燦,如巖下電。”年六七歲,于宣武場觀戲,猛獸在檻中虓吼震地,眾皆奔走,戎獨立不動,神色自若。魏明帝于閣上見而奇之。又嘗與群兒嬉于道側,見李樹多實,等輩兢趣之,戎獨不往?;騿柶涔?,其曰:“樹在道邊而多子,必苦李也。”取之信然。齋 渴駛阮籍與渾為友。戎年十五,隨渾在郎舍。戎少籍二十歲,而籍與之交。籍每適渾,俄頃輒去,過視戎,良久然后出。謂渾曰:“浚沖清賞,非卿倫也。共卿言,不如共阿戎談。”及渾卒于涼州,故吏賻贈數百萬,戎辭而不受,由是顯名。為人短小,任率不修威儀,善發(fā)談端,賞其要會。朝賢嘗上巳礻契洛,或問王濟曰:“昨游有何言談?”濟曰:“張華善說《史》《漢》;裴頠論前言往行,袞袞可聽;王戎談子房、季札之間,超然玄著。”其為識鑒者所賞如此。知 戎嘗戎嘗與阮籍飲,時兗州刺史劉昶字公榮在坐,籍以酒少,酌不及昶,昶無恨色。戎異之,他日問籍曰:“彼何如人也?”答曰:“勝公榮,不可不與飲;若減公榮,則不敢不共飲;惟公榮可不與飲。”戎每與籍為竹林之游,戎嘗后至。籍曰:“俗物已復來敗人意。”戎笑曰:“卿輩意亦復易敗耳!知
會伐鐘會伐蜀,過與戎別,問計將安出。戎曰:“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及會敗,議者以為知言。齋
儐襲父爵,辟相國掾,歷吏部黃門郎、散騎常侍、河東太守、荊州刺史,坐遣吏修園宅,應免官,詔以贖論。遷豫州刺史,加建威將軍,受詔伐吳。戎遣參軍羅尚、劉喬領前鋒,進攻武昌,吳將楊雍、孫述、江夏太守劉朗各率眾詣戎降。戎督大軍臨江,吳牙門將孟泰以蘄春、邾二縣降。吳平,進爵安豐侯,增邑六千戶,賜絹六千匹。主
新附戎渡江,綏慰新附,宣揚威惠。吳光祿勛石偉方直,不容皓朝,稱疾歸家。戎嘉其清節(jié),表薦之。詔拜偉為議郎,以二千石祿終其身。荊土悅服。征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賂戎筒中細布五十端,為司隸所糾,以知而未納,故得不坐,然議者尤之。帝謂朝臣曰:“戎之為行,豈懷私茍得,正當不欲為異耳!”帝雖以是言釋之,然為清慎者所鄙,由是損名。知
庶績戎在職雖無殊能,而庶績修理。后遷光祿勛、吏部尚書,以母憂去職。性至孝,不拘禮制,飲酒食肉,或觀弈棋,而容貌毀悴,杖然后起。裴頠往吊之,謂人曰:“若使一慟能傷人,浚沖不免滅性之譏也。”時和嶠亦居父喪,以禮法自持,量米而食,哀毀不逾于戎。帝謂劉毅曰:“和嶠毀頓過禮,使人憂之。”毅曰:“嶠雖寢苫食粥,乃生孝耳。至于王戎,所謂死孝,陛下當先憂之。”戎先有吐疾,居喪增甚。帝遣醫(yī)療之,并賜藥物,又斷賓客。齋
?ブ楊駿執(zhí)政,拜太子太傅。駿誅之后,東安公繇專斷刑賞,威震外內。戎誡繇曰:“大事之后,宜深遠之。”繇不從,果得罪。轉中書令,加光祿大夫,給恩信五十人。遷尚書左仆射,領吏部。古
儺眨戎始為甲午制,凡選舉皆先治百姓,然后授用。司隸傅咸奏戎,曰:“《書》稱‘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今內外群官,居職未期而戎奏還,既未定其優(yōu)劣,且送故迎新,相望道路,巧詐由生,傷農害政。戎不仰依堯舜典謨,而驅動浮華,虧敗風俗,非徒無益,乃有大損。宜免戎官,以敦風俗。”戎與賈、郭通親,竟得不坐。尋轉司徒。以王政將圮,茍媚取容,屬愍懷太子之廢,竟無一言匡諫。主
冏起裴頠,戎之婿也,頠誅,戎坐免官。齊王冏起義,孫秀祿戎于城內,趙王倫子欲取戎為軍司。博士王繇曰:“浚沖譎詐多端,安肯為少年用?”乃止?;莸鄯磳m,以戎為尚書令。既而河間王颙遣使就說成都王穎,將誅齊王冏。檄書至,冏謂戎曰:“孫秀作逆,天子幽逼。孤糾合義兵,掃除元惡,臣子之節(jié),信著神明。二王聽讒,造構大難,當賴忠謀,以和不協。卿其善為我籌之。”戎曰:“公首舉義眾,匡定大業(yè),開辟以來,未始有也。然論功報嘗,不及有勞,朝野失望,人懷貳志。今二王帶甲百萬,其鋒不可當,若以王就第,不失故爵。委權崇讓,此求安之計也。”冏謀臣葛CM怒曰:“漢魏以來,王公就第,寧有得保妻子乎!議者可斬。”于是百官震悚,戎偽藥發(fā)墮廁,得不及禍。知
恢蓯史臣曰:漢相清靜,見機于曠務;周史清虛,不嫌于尸祿。豈臺揆之任,有異于常班者歟!浚沖善發(fā)談端,夷甫仰希方外,登槐庭之顯列,顧漆圓而高視。彼既憑虛,朝章已亂。戎則取容于世,旁委貨財;衍則自保其身,寧論宗稷?及三方構亂,六戎藉手,犬羊之侶,鋒鏑如云。夷甫區(qū)區(qū)焉,佞彼兇渠,以求容貸,頹墻之隕,猶有禮也。平子肆情傲物,對鏡難堪,終失厥生,自貽伊敗。且夫衣服表容,珪璋范德,聲移宮羽,采照山華,布武有章,立言成訓。澄之箕踞,不已甚矣。若乃解衵登枝,裸形捫鵲,以此為達,謂之高致,輕薄是效,風流詎及。道睽將圣,事乖跰指,操情獨往,自夭其生者焉。昔晏嬰哭莊公之尸,樂令解愍懷之客,豈聞伯夷之風歟,懦夫能立志者也。知
漢,贊曰:晉家求士,乃構仙臺,陵云切漢,山叟知材??_居鼎,談優(yōu)務劣。夷甫兩顧,退求三穴。神亂當年,忠乖曩列。平子陵侮,多于用拙。樂令披云,高天澄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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