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看《水滸》曾向同伴吹牛,說能把一百零八條好漢星宿渾號姓名一字不差背下來,結果把名單橫豎看了幾十遍也沒背出,倒是這名單看得多了卻看出點講究來。 中國人從骨子里看重等級排序,家族有長幼輩份的排序,年老也成為資本,政府有官階大小,官大一級更能壓死人。俗話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梁山上一百單八條好漢,來自天南地北,出于各行各業(yè),忠義堂便是一個縮小了的紅塵世界, 以幼時童稚思維,覺得排座次很簡單:比本事。本事大的坐前,本事小的靠后。至于是什么“本事”,自然就是武藝,武藝不好還能叫“英雄好漢”?但是這個答案明顯站不住腳,宋江座次第一,可梁山上武藝比宋江好的一大把;盧俊義武藝最好,可宋江要遵照晁蓋遺言立盧俊義為寨主時卻遭到一致反對,可見座次不是按武藝高低排的。 座次是一定要排的,而且一定要排得大家,至少是大多數人認可,不然好漢們一不樂意自家人翻臉可不得了。自從“忠義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咱先不說石碣是真是假,座次是民主選舉還是少數人內定,總之此后梁山內部和諧 老大的本事 前面說了,單純的想法是認為本事大的座次在前,那么老大的座次最前,該有最大的本事。但小時對這個問題著實想不通:宋江有什么本事,使得那么多本事比他大的都服他做老大?那就慢慢梳理一下,看看宋江到底有什么本事。 先看宋江的武藝,宋江第一次出場時是這樣介紹的:“更兼愛習槍棒,學得武藝多般”。照這看宋江會武,但這“多般武藝”是強是弱?全書含糊其詞,每到宋江有動武 不過可以分析一下,宋江敢和穆春“放對”,定是覺得有點把握,遇到別的對手就沒這么勇敢了,那是估計自己白給,不如直接求饒。據此推斷宋江的武藝大致和穆春相當,穆春的武藝怎么樣?緊接著后文書中“只見那個使棒的教頭,從人背后趕將來,一只手揪這那大漢頭巾,一只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漢肋骨上只一兜,踉蹌一交,顛翻在地。那大漢卻待掙扎起來,又被這教頭只一腳踢翻了”,穆春連伸手的機會也沒有就被薛永兩次打倒,薛永只是梁山上二三流角色,穆春的功夫可說是極其平庸。代換一下,如果宋江和薛永單挑,不外是上去就被打倒在地的結果,更遑論和一流好漢比試。 由上可得出:宋江以武藝的本事根本不足做老大,那么運籌帷幄、排兵布陣的本事又如何?細數宋江參與的幾次作戰(zhàn),清風山活捉秦明是花榮定計,打祝家莊、鬧華山、攻大名、取東平、兩破童貫三敗高俅都是吳用的計謀,破高唐州靠公孫勝斗法取勝,大破連環(huán)馬是時遷盜甲和徐寧鉤鐮槍的功勞,宋江都沒有作決定性的方針策略,只在智取無為軍一役宋江是全權指揮,但規(guī)模明顯比上述戰(zhàn)役小得多。宋江指揮作戰(zhàn)的本事遠不如吳用,甚至不如朱武,所以宋江做老大也不是靠 宋江另一個突出的本事是“仗義疏財”,因此贏得了 梁山好漢中“仗義疏財”的不止有宋江,要是較真說每個好漢都“仗義疏財”,只是仗的義有輕重、疏的財有多少而已。柴進是大周皇帝嫡孫,財力不是宋江一個刀筆小吏能比,他莊上養(yǎng)著三五十無處投奔的好漢,亦曾冒著犯王法的干系救林沖出滄州,要說“仗義疏財”,柴進比宋江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朱仝、雷橫,也“義釋”過晁蓋宋江,可見宋江并不是因“仗義疏財”才坐了頭把交椅。
宋江的本事還有一條“刀筆精通,吏道純熟”,這更不是做老大的本事。若論“吏道”,鐵面孔目裴宣不比宋江差,若論文筆,圣手書生蕭讓更比宋江強。除了這些,宋江好像再沒有拿得出手的本事,正如他自己說的“貌拙才疏”“出身小吏”“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附眾”。 然而做老大終究需要本事,不然人人都做老大了,可從來做老大的只是少數人。究竟是什么本事?還是宋江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潯陽樓上宋江題了兩首反詩(詞),其中一首《西江月》開頭兩句“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可謂酒后吐真言。宋江賴以做上梁山老大、駕馭眾好漢的本事,正是這“權謀”。 權謀,或叫作權術、法術。中國的科技水平落后,權謀文化卻一向發(fā)達,已至滲入到了平常的俗語成語中,如“殺雞儆猴”“先禮后兵”等。但凡做一把手的,可以文不能提筆武不能提槍,卻絕不可以不會權謀。鄭莊公克段于鄢是權謀,燕昭王千金市骨是權謀,劉備摜阿斗、曹操割發(fā)代首更是權謀,名曰“王霸之道”“恩威并施”。中國歷史,特別是帝王發(fā)跡史,正是一部權謀史。宋江既然從小熟讀經史,一篇篇精彩的權謀教程自是用心領會,及至長成就活學活用。 且看宋江都有哪些權謀手腕。馳馬東溪村給晁蓋報信是宋江故事的開始,此舉雖是仗義,也未嘗不可看作是宋江市恩于晁蓋等人,沒有這一節(jié),宋江日后上梁山的威信全無著落,就算平日里有些名望,上山后沒一點功勞,怎能坐得第二把交椅?然則又不能只吃這點老本,坐吃山空,本再大也有吃完的一天。以后宋江處處留意,保護這點老本,不斷開發(fā)新本,直至夠做老大的本。 晁蓋等人在梁山安身后,不忘宋江大恩,派劉唐送來一封信和一百兩黃金。這又是個難處,一百兩黃金,收與不收都不妥。宋江的做法是看了書信后,“把那封書,就取了一條金子,和這書包了,插在招文袋內”。別看輕輕巧巧幾個動作,又是宋江小展權謀。如果把一百兩黃金全收下,一則這是筆巨款,過于顯眼,對宋江對梁山都是風險,要是讓做公的知道點風聲,拔起蘿卜帶起泥,誰都不得安生。二是收下一百兩黃金后梁山算是報答了他宋江的恩德,以后兩不相欠,宋江這點老本就沒了。所以全收下是不行的。如果不收,這幫好漢最是直性,誠心送來的東西,不收必然傷了好漢們的感情,而吳用這類有彎彎腸子的人則會認為宋江怕受牽連,怕攤上“勾結盜匪”的罪名,要和梁山“劃清界限”。拒收以后,雖然梁山不至于立即和宋江斷了關系,總是疏遠了一些,所以不收也不行。宋江只收一條,這樣做就完全避免了收或不收的不利處,而好漢們總道宋江有恩于人不圖回報,確是義高云天。宋江未闖江湖便有這番權謀,日后晁蓋盧俊義之輩自然不是對手。 后來宋江點背,發(fā)配江州,帶有吳用給戴宗的信。牢城營中使銀子上下打點是比太祖皇帝舊制更重要的規(guī)矩??伤谓l的銀子都給了就是沒給戴宗,惹得戴宗在點視廳上大發(fā)雷霆。是宋江疏忽?或是不想結交戴宗?都不是,宋江精細過人,獄卒差撥都打點銀子,不可能忘了主角。宋江在江州無親無故,吳用特意致書戴宗,宋江本就喜歡結識好漢,怎會放棄這位神行太保。且看書中宋江如是說:“那節(jié)級要時,一文也沒!等他下來,宋江自有話說”,有什么話說?下一回戴宗叫了宋江去,大罵了一通,宋江還是不掏錢,反而故意激怒戴宗,當戴宗發(fā)作到高潮時,宋江輕輕一句“結識梁山泊吳學究卻該怎地”,如錢王射潮,戴宗立馬由怒到驚,由驚到拜,宋江完全掌握了主動。
或問:何須這樣周折,到江州時便尋著戴宗,拿出吳用的信,大不了再送上一二十兩銀子,豈不是省事得多?其實不然,如先出信見戴宗,是上門求戴宗庇護,雖然戴宗出于吳用面子宋江名望也能給予關照,但那是戴宗施恩惠于宋江,使宋戴 智取無為軍后,宋江對江州眾好漢說:“如是相從者,只今收拾便行。如不愿去的,一聽尊命。只恐事發(fā),反遭負累。煩可尋思”這與其說是和好漢們商量上梁山,不如說是強拉入伙?!爸豢质掳l(fā)”以后的話全是在點明利害,不容誰不上梁山,這樣宋江上山就不是光桿司令一人,而是有勢力的。 宋江上山屁股不及落座便又是一著精彩權謀,且看他如何說:“休分功勞高下,梁山泊一行舊頭領,去左邊主位上坐。新到頭領,去右邊客位上坐”,好一個“休分功勞高下”。俗話說“好馬出在腿上,好漢出在嘴上”,出在拳腳上的好漢撐死了做個二三把手,只有宋江這般出在“嘴”上的好漢方能做得一把手。 以前梁山每有新成員加入,都要重排一下座次,以定名份。如林沖火并王倫、花榮秦明等人上山,自宋江上山后,新好漢加入卻不排座次了,直到最終一百八人大聚義時總排一次。為什么?宋江初到梁山,以清風山(包括清風寨、青州)人馬和江州好漢為基礎,小有勢力?,F(xiàn)在不能也不應和晁蓋爭鋒,只能努力 以后宋江又以一句“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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