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這樣愛過一個人:愛的人知道,被愛的人不知道。
這是暗戀嗎?
愛著的時候,就整天鬼迷心竅地琢磨著他。他偶然有句話,就想著他為什么要這么說?他在說給誰聽?有什么用?他偶然的一個眼神掠過,就會顫抖,歡喜,憂傷,沮喪。怕他不看自己,也怕他看到自己。更怕他似看似不看的余光,輕輕地掃過來,又飄飄地帶過去,仿佛全然不知,又仿佛無所不曉。覺得似乎正在被他透視,也可能正在被他忽視。綞有一個機會和他說了幾句話,就像荒景里碰上了豐年,日日夜夜地撈著那幾句話顛來倒去地想著,非把那話里骨髓榨干了才罷。遠遠看見他,心里在就毛毛的,虛虛的,癢癢的,扎扎的,在猜測中既難受,也舒服,或上天堂,或下地獄——或者,就被他擱在了天堂和地獄之間。
愛著的時候,費盡心機地打聽他所有往事,秘密地回味他每個動作的細節(jié),而做這一切的時候,要像間諜,不要他知道,也怕別人疑心。要隨意似的把話帶到他身上,再做出待聽不聽的樣子。別人不說,自己決不先提他的名字。別人都說,自己也不敢保持特別的沉默。這時候最期望的就是他能站在一個引人注目的地方,這樣就有了和大家一起看他和議論他的自由。每知道一些,心理就刻下一個點,點多了,就連出了清晰的線,線長了,就勾出了輪廓分明的圖,就比誰都熟悉了這個人的來龍去脈,山山嶺嶺,知道了他每道坡上每棵樹的模樣,每棵樹上的每片葉的神情。 愛著的時候,有時心里潮潮的,濕濕的,飽滿得像漲了水的河??捎袝r又空落落的,像河床上攤曬出來的光光的石頭。有時心里軟軟的,潤潤的,像趁著雨長起來的柳梢。有時又悶悶的,燥燥的,像燃了又燃不烈的柴火。一邊懷疑著自己,一邊審視著自己,一邊可憐著自己,一邊也安慰著自己。自己看著自己的模樣,也不知該把自己怎么辦。有時沖動起來,也想對他說,可又怕聽到最恐懼的那個結(jié)果。就只有不說,可又分明死不下那顆鮮活的心。于是心里又氣他為什么不說,又恨自己為什么沒出息老盼著人家說,又困惑自己沒勇氣對人家先說。于是就成了這,嘴里不說,眼里不說,可每一根頭發(fā),每一個汗毛孔兒都在說著,說了個喋喋不休,水漫金山。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還是沒有說。多少年過去了,還是沒說。那個人像一壺酒,被窖藏了。偶爾打開聞一聞覺得滿肺腑都是醇香。那全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一個人的盛情啊。此時,那個人知道不知道已經(jīng)不重要了?!?,最好是不要那個人知道,這樣更純粹一些。在這樣的純粹里,菜是自己,做菜人是自己,吃菜的人還是自己。正如愛是自己,知道這愛的是自己回憶這愛的還是自己。自己把自己一口口地品著,隔著時光的杯,自己就把自己醉倒了。 這時候,也方才明白:原來這樣的愛并不悲哀。沒有塵世的牽絆,沒有啰嗦的尾巴,沒有俗艷的綿繡,也沒有混濁的泥汁。簡明,利落,干凈,完全。這種愛,古典得像一座千年前的廟,晶瑩得像一彎星星搭起的橋,鮮美得像春天初生的一抹鵝黃的草。 這樣的愛,真的也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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